瑞王望着郝四方肃然的脸色,心中一动。
忽然,瑞王道:“郝无奇。”
突然给叫到,无奇有些诧异,却忙答应着走了出来。
四方从进门开始就没敢抬头,听见无奇的声音才猛地循声看来,见她果然在跟前,也依旧是往常的样子,不由一喜:“平平……”
可又意识到瑞王就在上头,又忙赶紧噤声低头。
无奇走到郝四方身后,有些忐忑,不知瑞王忽地叫自己做什么。
瑞王道:“郝司长毕竟为人父母,他既然来了一趟,你便随他回去吧,明日再回来领差办事。”
无奇瞪大双眼,这可跟她事先求瑞王的不一样。
她本来就担心四方是为来带她回家的,而回家就有可能被发现破绽,所以几乎都不想在这时候跟四方照面。
没想到瑞王居然让她家去,她皱着眉有些不太明白:“王爷……”
谁知旁边的郝四方见她竟不谢恩,便抬手肘挡了她一下,自己朝上朗声道:“下官替犬子谢王爷恩典。”
无奇给提醒,才有些不情不愿地咕哝了声:“谢王爷。”
郝四方吓了一跳,忍不住瞪了她一眼,觉着她这无精打采有气无力的“谢恩”,简直如同敷衍,真是放诞无礼的很,倘若瑞王不高兴了该怎么办?
果然,瑞王轻描淡写地道:“郝四方,你的儿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时常会忘了规矩礼节。”
郝四方双腿一软,几乎立刻又跪地:“请王爷恕罪!下官一定会严加管教!”
“严加管教嘛,倒是不必……”瑞王的眼底又闪出浮光掠影的笑。
无奇早在瑞王开口的时候就偏着头打量他,见瑞王似笑非笑的透出一点促狭,公然在郝四方跟前拆自己的台,她的嘴唇便无声地掀动了两下。
瑞王看着她满是抗议的眼神,可碍于郝四方在跟前,她到底是不敢出声的。
赵景藩向着她挑了挑眉:“平平,你不谢恩吗?”
无奇嘟了嘟嘴,瞅瞅如临大敌的四方,终于还是欠身,拉长声调道:“我很感谢王爷的恩典。”
瑞王微微一笑:“这就好。行了,你跟着郝司长回去吧,明儿别误了差事便是。”
无奇心里叹了口气,最后瞟瑞王一眼,心里想:“还是古话说的对,男人靠得住,母猪也上树。本来答应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了卦了。”
她无可奈何跟着郝四方退后两步,转身往外走去。
身后瑞王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脸上的那一点笑才慢慢地消失了。
本来,瑞王是想着三言两语打发了郝四方的。
这其实也不是难事,毕竟只要他发话,郝四方是绝对不敢有任何异议的。
但是……看着郝四方的时候,他的心里又浮现无奇腿上的伤。
郝无奇跟自己不同啊。
她是个有父母的孩子,从去了神鹤园林到现在,她没有回过郝家。
百般隐瞒,找借口躲闪,不过是不得已罢了。
难道她不想回家吗?难道郝四方跟阮夫人不会想念她吗。
当然会。
明日要去秋浦了,这是他的决定。
她还带着伤,还要去干那么重要而危险的事情。
瑞王突然想给自己一个缓冲的机会,一个……他虽然做了决定,却仍旧想让天意决定一回的机会。
所以他改变了主意,许郝四方带无奇回去。
倘若郝家真的发现了无奇的伤,而拦着不许她来吏部,自然就不必去秋浦了。
如果是这样,那也没有办法。
他只能另外调人。
毕竟是天意。
如此而已。
且说无奇跟着郝四方往外而行。
郝大人始终没出声,本来想带着无奇快快地先出了吏部街,再乘马车,不料才刚出吏部的大门,却是春日同蔡采石跟了上来。
蔡采石上前行礼:“伯父!”
春日也拱了拱手道:“大人,王爷有令,让送两位回府。”
郝四方才看到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他很为瑞王的恩典感激。
而无奇心里明白,瑞王大概是担心她的腿吧……现在想想,费公公当时不叫他们行礼,也是顾及她的腿伤。
可既然这些小细节都想到了,为什么偏不如她的意,要打发她家去呢。
无奇跟蔡采石上了马车,郝四方本是骑马的,可有一肚子的疑问,便也委屈地钻到车内。
春日因见郝四方亲自来了,当然不必她随行,便只目送马车离开。
车厢之中,四方拉着无奇,千言万语却不知要先从哪一句说起。
终于他道:“王爷、什么时候跟你……们这么亲近了?”
蔡采石跟无奇对视,蔡采石笑道:“伯父,什么亲近,这也是王爷头一次来吏部,恰好就给您赶上了。”
“是、是吗?”郝四方顿了顿:“我看王爷似乎很器重你们。”
无奇却毫不谦虚地说道:“那是当然了,因为我们是王爷的得力干将。”
提到这个,郝四方也有点高兴:“我也听说了今日忠勇伯府的事,真的是你们做的?”
“那还有假。”无奇笑道。
蔡采石也说:“伯父,说起今日的遭遇,真的是有些离奇,不过还好,做的很顺利。”
郝四方连连点头:“幸而有你,石头,你可要多看着平平。”
蔡采石很想说不是“幸而有他”,毕竟都是无奇在做主导。
无奇却拍拍他的肩膀说:“爹,你只管放心,孟大人说了石头一脸福相,而我是很聪明的,我们两个搭配一起自然所向披靡。”
“哈哈,”郝四方先是得意大笑,继而又收敛笑容:“不不,你可不能固步自封骄傲自满啊。”
无奇满怀信心地:“知道。我也就是当着您才这么说的。”
郝四方回想刚才面见瑞王的经过,虽然至今仍是没敢看瑞王的脸,但大体上的经过还是很……有惊无险的,他搓搓手激动地道:“哎呀,我是做梦没想到竟然能见到瑞王殿下。”
无奇忙拍马屁道:“爹,你在瑞王殿下跟前的表现可真没的说,我都看呆了。我以后要多跟你学着点。”
“那当然,”郝四方喜,继而又肃然道:“你果然要跟我多学,先前你跟殿下谢恩的时候那是什么腔调?懒洋洋的像是冬眠没醒的蛇,你要精神些,像是为父——‘谢王爷恩典’!”
他一板一眼抖起肩膀,就如同瑞王正在跟前,然后对无奇道:“你跟着做一次。”
无奇目瞪口呆。
蔡采石嘻嘻哈哈,乐得看热闹:“你学啊!伯父亲自教你呢!”
无奇咂了咂舌头,无可奈何地拱手俯身:“谢……王爷恩典!”
郝四方有点满意:“嗯,下回就这么着,精神些王爷才会喜欢你,刚才若不是为父机灵,你怕要惹王爷不快了!小兔崽子,你要学的可多着呢!别以为能办事就行了,官场上的礼仪却也是不可或缺。”
无奇跟蔡采石面面厮觑,彼此吐了吐舌。
剩下的路程,两人商议了明日去吏部的时间,马车将到蔡府左右,便把他放了下去。
蔡采石临下车,无奇又拉住他特意叮嘱:“派人去护国寺那边看看,或者通知蔡大哥,别他见我们都不在,牵肠挂肚的。”
“知道。”蔡采石点头,挥手作别。
这边四方陪着无奇回府,无奇摸摸自己的腿,她知道哄郝四方容易,但瞒阮夫人却有点难度,还是小心为上。
当下道:“爹,这会子娘该睡下了吧?”
郝四方道:“平常这时侯早睡了,不过这两天她惦记着你,总有些睡不踏实。”
无奇听了心里却有点愧疚,不敢再说别的了,只道:“爹,明日我去办差的话,我怕娘又担心,你可多替我说两句好话,替我宽慰她让她安心啊。”
郝四方挪到无奇身旁,将她抱了抱:“知道。爹也知道你在外头走来走去的不容易,你自个儿也要多当心。近来你娘虽然不说,我也知道她有些后悔放你在外头了……别的倒还其次,最怕你有个什么闪失。”
无奇的眼眶有些湿湿的:“爹,放心吧,我好着呢。不会叫你们操心的。”
“唉!”郝四方打量了她一会儿,突然道:“你要真是个男孩子,爹只怕还会更放心些。你娘担心的也未尝没有道理,实在太苦你了,平平,你要是也觉着累,咱们就回家吧啊?恢复女孩子的身份……”
无奇努嘴:“我要觉着苦,就不会乐意在外头了。”
郝四方才又转忧为喜:“爹知道你从小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定有大出息,果然给我料中,进了清吏司不说,如今更有瑞王殿下的赏识……”
无奇听到这里忙道:“爹,见瑞王殿下的事情能不能别跟娘提?”
“为什么?”郝四方先是问了一句,突然间也想起上回闹的不快,忙道:“好好,我差点忘了。这一节就先不说了。”
回府之后,无奇先去阮夫人房中走了一趟。
果然,虽然阮夫人已经躺下了,却还没有睡熟。
无奇进内请安,阮夫人起身,借着灯影将她细看了一回:“怎么这么晚回来了?”
无奇半跪在床前道:“明儿还有差事,孟大人特许我们回家一趟。娘你又为我担心了?”
阮夫人抚摸着她的小脸道:“担心什么,都习以为常了。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
无奇道:“不累,大概是忙的没洗脸的原因吧,娘别摸了,只怕摸一手灰。”
阮夫人笑笑:“糊涂虫,世间哪里找你这样的去。”
叹了这句,示意无奇起身坐在床边,又道:“厨房里熬的鸡汤,熬了一整天了,亏得这会儿回来,回头叫宁儿给你盛一碗,务必喝了。”
“娘给我留的,我定要多喝几碗。”无奇赌咒发誓一般。
阮夫人道:“你啊,该听话的时候也像是这么听话就好了。明儿又是什么差事?”
无奇迟疑,终于说道:“要去秋浦。”
“秋浦……”阮夫人眉头一皱,“是不是为了秋浦那边荫廷侯府的事?”
无奇惊讶起来:“娘也知道?”
阮夫人道:“这些事情稍微一留心就知道。听说清吏司有一位大人殉职在那里了。”说了这句,她就目光沉沉地看着无奇。
无奇的呼吸都停了一拍,忙道:“娘,你又怕我出事了是吗?”
阮夫人垂眸道:“我怎能不怕?”
无奇深吸一口气道:“苗大人遭遇不测,是因为没有防备,这次会有很厉害的高手陪着我,确保无事。”
阮夫人垂头:“已经决定成行了?”
无奇握住她的手:“娘。”
阮夫人这才抬眸看向她:“既然已经决定,我说什么也无用,去就去吧。”
无奇这才松了口气,眼中也流露感激之色:“娘,我知道你最好的。”
“我不听你这些哄人的话,”阮夫人道:“只有一点,仍是怎么去的,怎么好好给我回来,否则以后再不许出门。”
无奇点头如小鸡啄米:“我一根头发丝儿都不会掉。”
阮夫人这才又慈眉善目地笑了起来,把无奇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才若有所思地说道:“说起秋浦,我也想起了一个故人。”
“故人?”无奇诧异:“秋浦有娘的故人?”
“也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就是有过几面之缘罢了,而且正巧是这荫廷侯府的人。”
“真的?!”
阮夫人见无奇瞪圆了眼睛,便点点头道:“是啊,娘的这个故人,是荫廷侯府的正妻,她原本姓黄,没出嫁前我们是见过几次的。没想到他们府内出了这种事,不过……”
无奇正在感慨,闻言忙道:“不过什么?”
阮夫人眉尖若蹙,淡淡道:“这个侯爷夫人,从做女孩儿的时候就是很有些心机的,你这一去,她未必不知道你是我的女儿,你一定得加倍小心些。”
第65章 二更
无奇在阮夫人的床前腻歪了会儿, 外头郝四方已经洗漱过了换了衣裳。
郝大人进门,见他们母女亲密无间地挨在一起便笑道:“夫人,这可不对呀, 我从外头回来非得沐浴了才能到床边, 怎么平平就不用这些麻烦?”
阮夫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你嫌麻烦, 到外头去睡, 自然没有人管你。”
郝四方忙陪笑道:“我就随口一说,其实我宁肯麻烦多些,干干净净的才清爽嘛。”
无奇看看两人:“唉,我还是别在这里碍眼了,娘, 我回房了, 你也早点休息,只有一件, 别老是为我牵挂着, 我也不小了。”
阮夫人默默地瞅着她,终于道:“行了你……去吧。既然叮嘱我,那你自个儿也别熬夜, 早点睡, 别忘了喝鸡汤。”
无奇嘿嘿笑笑,退了出去。
丫鬟在外头把门掩上, 郝四方在床边坐了:“见了女儿,这下放心了?”
阮夫人靠在床边,半晌才说道:“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只要她在外头胡混,这心只怕永远也放不下。”
郝四方的声音放的格外温和, 像是怕稍微高声就会惊到夫人:“平平跟你说了要去秋浦的事了?”
阮夫人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