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瑞王也送的实在太好了。
唯一让李公公想不通的是,瑞王到底是如他自己所说的那些理由才转交夜明珠的呢,还是……他已经看穿了皇帝的心意。
所以才合浦珠还原璧归赵。
离开上书房之后,李公公看看这灯火辉煌的殿阁,他看不透瑞王的心意,但他很知道一件事:瑞王看穿了他,甚至还有皇帝。
从此之后,瑞王对于李公公而言已不是一个简单的皇子了。
他得跟这样的人站在一起。
因为瑞王若是敌人,会是他不愿意做的噩梦。
就在无奇等离开京城的当天夜晚,雷声轰隆隆响起,意味着入秋的第一场雨降临了。
重重宫阙之中,相似的电闪雷鸣,周南宫中的小太监捧着如嫔的药,缓缓从殿前经过。
正走着,忽地觉着身畔明光耀耀,把人的眼睛都闪到了。
小太监们不知如何,壮着胆子推开了原先的小佛堂的门。
里间,那已经尘封很久的供桌上,一颗小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正在尘埃里流光溢彩。
次日,皇帝亲自驾临周南宫。
果然,那的确是当初南边进贡来的夜明珠,如今它突然地又回归周南宫,明珠复还,光芒且更胜从前,宫中人人惊叹,纷纷传说乃是吉祥之兆!
太医院的精锐太医们飞快赶到周南宫。
不多时,如嫔复宠的消息也很快传开了。
王府内,费公公正绘声绘色地跟瑞王禀告所谓那天夜里的“天降祥瑞”。
但任凭他说的何等投入,瑞王仍是一脸冷漠。
他的反应,就仿佛在听一个重复了几千遍的故事般不动声色。
这让费公公很是受挫:“王爷,您怎么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啊?这多神奇的一件事,对了,您不赶紧进宫向皇上朝贺吗?”
瑞王瞥了他一眼:“说够了就下去吧。”
费公公的脸立刻拉长了几寸:“王爷,您近来是不是太冷落奴婢了?您也是嫌奴婢年纪大了不成?”他委委屈屈地看着瑞王。
“本王嫌你话多。”瑞王哼了声,拂袖起身。
从桌边往外绕的时候,袖子不知挂到什么,吧嗒掉在地上。
“这好办,那奴婢以后少说两句就行了,”费公公转忧为喜,颠颠地过去捡了起来:“哟,这是什么?脏兮兮的……像是不要了的旧字纸,王爷桌上怎么会有这玩意?奴婢拿去扔了吧。”
瑞王瞪了他一眼,劈手把那一卷东西拿过来:“出去!”
费公公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只好皱着脑门后退数步。
这卷纸之上,是用一段细红缎带系住的,看着倒像是从哪里弄来的女孩子的头绳,打着一个简单的活结。
瑞王随意一扯,那细带便散开了,捆着的几页稿纸像是得了自由般舒展开来。
瑞王看了看,终于随意拿起了一夜,扫了过去。
这一看,就没停下。
直到付青亭进来回事情,却见瑞王拈着一页纸,眉头微蹙而目不转睛。
“王爷,”付青亭小心地唤了声:“海陵那里……”
瑞王眉眼不抬,却打断他的话:“这个是谁送来的?”
“顾九,啊不,是名卷那边的段宏。”付青亭答了这句,忙道:“王爷,有什么不妥吗?”
瑞王琢磨地看着那隽秀的小楷:“这字,看着眼熟的很,倒像是在哪里见过。”
第67章 许诺
不知不觉, 已经初秋。
无奇跟蔡采石出京都的时候,路边上的柳树不像是盛夏那样清脆欲滴了,狭长的叶子里透出了几分秋意欲来的萧索。
从离开吏部到出城, 他们两个都没有说话, 但却都知道彼此心里在想什么。
他们两人所想的,当然是先前在吏部所见的、从秋浦返回来的钱代司, 韦炜, 苗可镌……
苗大人的尸首。
当时惊闻噩耗的时候已经是魂不附体,动魄惊心,今日亲眼所见,却更是另一番惨痛,无以言语。
不管是蔡采石还是无奇, 亦或者身在秋浦的林森, 他们三人印象中的苗大人都是同样的形象,雄壮威严, 身上有一种所向披靡勇而不惧的气势。
进清吏司后, 除了钱括,苗可镌是骂他们最多的,但他们却统一地对苗可镌毫无任何的恨怨, 因为都看得出来, 苗大人嘴上骂的狠,实则是个并没有恶意的人。
骂的狠, 无非是想要他们更争气些。
本来以为他们才进清吏司,日子才开始,将来给苗大人责骂的岁月慢悠悠地可长着呢。
哪里想到,突然间毫无预兆的,所有就戛然而止。
那个看着好像是会从壮年一直骂到暮年, 从两鬓乌青一直骂到满头斑白而精神绝不会减上一分一毫的苗大人……
没了。
当看着他躺在棺木之中,脸已经不像是原先那样黑煞了,他闭着双眼,反而透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安详”。
他不再生猛如初,也不会再暴跳如雷的骂人。
想到这个,无奇扶着棺木,还未低头,眼泪已经涌了出来。
蔡采石在旁边,也早就抬起衣袖遮住了脸。
猝不及防的诀别,最叫人难以承受。
钱括黑着脸,跟部内的人交接一切。
韦炜站在棺木边上,干瘦的脸皮像是在黄连的水里泡过很久似的,带着皱绷在脸上。
他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从老友到诀别,从愤怒到平静,从悲伤到悲伤麻木。
这几天,格外漫长的几天,已经足够他消化了。
足够他从不能接受这个悲惨的事实,到最终木然地接受。
韦炜本来是不肯回来的。
他想给留在秋浦亲自给苗可镌报仇。
但吏部的人说:“韦大人现在的情形已经不适合留在秋浦,反而会添乱。吏部有令让你即刻回京,蔡采石跟郝无奇会来接手。”
韦炜听到最后,他改变了主意,接受了调令。
此时此刻,他看着无奇跟蔡采石,想起苗可镌倒地的眼神。
韦炜走到两人跟前,握住了无奇的手腕。
无奇抬头,眼中的泪还在摇曳:“韦大人?”
韦炜盯着她:“你要答应我,答应我这一趟秋浦之行,一定要找到真凶。”
他的声音很沙哑,跟以前的精明狡狯带一点轻不同,沙哑而沉重:“当着老苗的面,我要你们答应。”
无奇看到他泛红的双眼,以及眼底的一点悲惨的厉色。
“我答应你,韦大人,”无奇深深呼吸,“我们当着苗大人的面起誓,一定会抓到真凶。让苗大人……”
她慢慢地看向棺木之中的人,强命自己把眼泪逼回去:“让苗大人、瞑目。”
这两个字真是,好像脱口而出就成了形,砸在地上,发出了重重的一声。
虽然在秋浦的时候,韦炜已经把案发经过跟林森柯其淳等说了几遍,但今日他仍是尽量仔细、不厌其烦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跟无奇和蔡采石说了一遍。
那天,苗可镌跟韦炜马不停蹄地赶到了秋浦,因为一早就发了吏部清吏司的公文前往秋浦府衙,所以知府衙门那边早就知情,也早早地派了人出城迎接。
两人被接到知府衙门,公文递接后,杨知府在花厅亲自接见了两人。
知府大人好不容易盼了京城的人来,自觉着这烫手山芋总算丢出去了,所以对于苗可镌跟韦炜格外的热情,并邀他们就近住在府衙里,房间都是现成准备好的。
为行事方便,比如随时调用本地捕快之类,苗韦两个便答应了。
他们头一天去,安顿下来已经是晚间了,不适合外出调查。
于是,调了府衙的案子公文,命送到房间,以便晚上细看。
韦炜想起死者诡异的状况又问起来,捕头便领他们又去看了案发现场发现而封存的那些物证等。
除了傩戏的行头,还有一把沾血的柴刀,是后在存行头的库房内架子底下找到的,已经证实是班子里用来劈柴的。
韦炜在意的是那个傩戏面具。
荫廷侯府管家死的时候穿着的傩衣,给血染的一塌糊涂,那个面具却是一个笑影状态,双眼镂空,只中间一点突兀的眼珠,嘴巴的地方也是做空而形状微笑上扬的,本来已经算是傩戏面具里相对不怎么可怖的,但一想到这张面具下曾套着一个血淋淋的头,这微笑的模样就透出几分诡异近乎妖异了。
当时韦炜打了个寒噤,对苗可镌道:“晚上看这玩意,还真有些可怕。”
苗可镌打量着那个妖异的面具:“可怕的不是这个,是这底下藏着的人心。”
韦炜问捕头:“那个班主还给关着吗?”
本地的王捕头道:“还关着呢,就是咬死不肯招认。”
匆匆地吃了晚饭,两人回到房中翻看案情记录,一夜无话。
第二天,便由府衙的捕头带人亲自陪同,先往冠家班案发之地查看。
冠家班的弟子这些日子因班主不在,群龙无首,只是毕竟中元节将近,功夫不能不练,所以也都穿着打扮,正在练习。
听说吏部来了人,纷纷地涌上来申冤诉苦。
捕头好不容易将人挡住,领着苗韦去了发现尸首的地方,见地上还有残存的血迹,苗可镌道:“脑袋几乎给砍下来,可见凶手一定是个孔武有力之人。”
捕头道:“这个冠班主看着瘦小,其实也很有一把力气的。”说着又走到旁边的存放行头的架子底下:“凶器在这里发现的。”
大家转了一圈出了门,那些弟子们都等在门外,当时韦炜放眼看去,见有的人头上还顶着傩戏的面具没来得及摘下来,一个个人影在面前闪动,看着竟有些妖鬼不分的。
出班子的时候,韦炜跟苗可镌道:“十里不同风,得亏京城不兴这种,我是不太感兴趣的,总有种可怖的感觉,谁知道面具底下是人是鬼。”
苗可镌抱着双臂哼道:“怕什么,若是好人就放过他们,若是恶鬼,就打的它们魂飞魄散便是了。”
韦炜笑道:“老苗,这次差事得亏是跟着你一起来的,也亏得你胆气正,钟馗似的,要是跟别人我还真胆虚。”
苗可镌也打趣说道:“你平时到底做了多少亏心事?就怕的这个样子?”
说话间已经到了荫廷侯府,不愧是侯门,门房都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
陪行的捕头上前说了声,他们得知京城来人,才稍微地脸色缓和,慢吞吞进内禀报。
苗可镌跟韦炜对视一眼,心中都不以为然。
幸而荫廷侯的架子还不算很大,他亲自在厅内接见了两人,劈头就问起查的如何。
苗可镌道:“我们昨晚上才到,今日便在各处走一遍,还没查到什么,让侯爷失望了。”
他们的确才来了……除了昨夜,仔细算算半天不到吧?哪里就这么神人似的“查的如何”。
虽是实话,却引得荫廷侯脑门皱皱,他瞥向苗可镌,觉着这个人说话忒直,不很中听。
韦炜笑道:“打扰侯爷了,这个……不知贵府的管事平时里可有什么仇家?除了他之外,据侯爷所知,府内平时也可也有结过怨的人?”
荫廷侯拿腔作调地说道:“本侯常教底下的人要谨慎立身,不要仗着侯府的名头在外惹事招灾,管家平时自然也规规矩矩的,并无破格行事,当然也没什么仇人。至于本侯跟侯府……”
他故意一停,先睥睨了苗韦两人一眼,略带油腻的脸上更浮出了一点自得:“不是本侯夸口,这整个秋浦也不至于有不开眼的想跟侯府作对的人。”
苗可镌看着他自鸣得意的模样,不冷不热地说道:“要真的没有敢跟侯府做对的人,这管家的死应该只是个意外,侯爷何必这样如临大敌,还要把事情闹到京城去呢?”
“你……你说什么?”荫廷侯不太相信有人在质问自己。
苗可镌很不给面子的说道:“我只是提醒侯爷,我们是来查案的,若侯爷真的担心管家的死不是意外,那就尽量仔细想想,到底有没有什么人跟侯府有过节,以利于我们查明真凶。”
“谁要你们来查真凶了,真凶不是已经关在了府衙里吗?本侯只是想要杨知府速速定案而已!他只是推三阻四,护着那个下三滥的东西!”荫廷侯眼见要发威。
韦炜忙赶在苗可镌跟荫廷侯对上之前笑了几声跳出来:“是是是,侯爷说的很是,您想为家奴报仇的心我们是很清楚的。所以我们也是为了此事而来,若真贵府没有仇敌,证明是冠班主跟管事之间的冲动谋害而已,我们自然会就此定案。”
荫廷侯看着韦炜满脸含笑的样子,才哼了声道:“这还差不多。”
话不投机半句多,苗可镌已经懒得在侯府呆了。
两人只坐了一刻多钟便离开了荫廷侯府。
陪行的捕头很佩服苗可镌方才直言顶撞的勇气,便笑道:“真不愧是京城来的吏部大人,我们本地真没有人敢当面顶撞侯爷呢,就连知府大人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苗可镌道:“看他那个德性,跟我摆架子来了呢,老子是来查案的,不是来拍他马屁的。”
韦炜笑道:“我先前才赞了这次幸亏有你陪着来,可以吓退鬼魅,如今却又后悔了,你这个脾气,一言不合跟人打起来可了不得了。就算案子结了,荫廷侯不高兴了再投诉到吏部,有你我的好果子吃?”
苗可镌不以为意:“我若怕得罪这些人物,当初就不进清吏司了。”
这天他们在外头跑了大半日,便回府衙想亲自审一审冠班主。
进府衙的时候,正有几个府衙里的人往外走,见了他们便避让一边。
苗韦两人进了门,正往前走的时候,苗可镌忽然停了停,他转身往后张望。
韦炜问:“你看什么?”他随着看了眼,门外却空无人影了。
苗可镌皱了皱眉,半晌道:“没什么……多半是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