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脚下——八月薇妮
时间:2021-04-03 10:08:12

  突然想起给冠班主提起的那个侯府管家的脑袋,刚才柯其淳要是用力些会不不会也……
  他不敢再想下去。
  这时侯荫廷侯总算回过神来,正扶着老太太的尸首痛苦狂呼,当发现戴面具的是二姑娘后,他猛然一震,双重打击。
  但,毕竟没有什么比得上老太太突然在眼前亡故,这无法比拟的迎头痛击已经叫他无法再对二姑娘的死产生更多的反应,只是跪在地上,哭他的母亲。
  这会儿荫廷侯夫人等闻讯赶到,可见现场如此惨烈,又有男子,众女眷便又都退了回去,只有荫廷侯夫人独自走了进来。
  “风韵犹存”四个字,可以完美地放在侯夫人身上,可以看得出她年轻时候一定是个出众的美人。
  此刻她震惊地瞪圆了双眼望着地上的老夫人尸首,以及痛哭流涕的荫廷侯:“老太太?!……侯爷,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惊慌,却没有跟寻常女子一样张皇失措。
  荫廷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意识到老太太死了。
  荫廷侯夫人看看地上的老太太,又转头看向柯其淳跟林森方向,目光落在二姑娘脸上的时候,又惊的捂住嘴:“二丫头?”
  柯其淳见大家都慌了神,便对林森说:“你在这屋内看看,我出去找找有没有蛛丝马迹。”
  林森点头。
  柯其淳转头看看那敞开的窗户,轻轻地纵身一跃,人已经极敏捷地从屋内悄无声息地掠到了外间。
  林森顾不上赞叹柯大哥高强的轻身功夫,见荫廷侯守着老太太的尸首一时无法离开,他便先忍着不适,俯身观察二姑娘的尸身。
  此刻他手中还拎着那个沾血的面具,手上好像也沾到了血渍,黏黏地有些难受。
  林森屏住呼吸,低头细看二姑娘颈间的伤。
  姑娘一动不动的,要不是那可怕的伤口跟大片的血渍,看着就像是睡着了似的。
  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却给辣手摧毁了。
  林森又气又怜,正想着,却发现颈间二姑娘垂落的发丝无风而动!
  本来以为是错觉,林森呆了呆,屏住呼吸更近地看了会儿,突然失声叫道:“姑娘还没有死!”
  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幸亏林森发现的及时,二姑娘虽然受伤极重,却竟没有死,仍是一息尚存。
  可就算侥幸留了一条命,情况却仍是不容乐观,因为她自打事发后便没有醒过来,而负责诊看的大夫说她伤到了气管,就算醒了,一时半会也无法开口说话。
  虽然二姑娘没醒也没有说话,但是就凭那个傩戏的面具,熟悉的现场,顿时让大家想到了冠家班发生的事情!
  所以就算没有任何的口供,痛心疾首后恢复了一点理智的荫廷侯几乎已经认定了,多半是上次那个杀死管家的人又潜入府中,谋害了老太太,重伤了二姑娘!
  而据丫鬟们说,里间的后窗本是关着的,但在他们冲进来的时候,却是满室寒凉,窗户赫然是洞开的。
  那么,那个凶手当然便是从窗户潜入,得手后又跳窗而去!
  柯其淳在外的搜索也不是一无所获,他找到了一柄丢弃在外间草丛中的沾血的刀子,老夫人房中的丫鬟辨认,正是放在桌上削果子用的。
  联系上次砍死了管家而丢弃在现场的柴刀,同样的作案模式,可见确实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落雨潇潇,整个秋浦好像都给一片极大的绵延不绝的阴云遮盖住了,从无奇跟蔡采石进秋浦的时候,天就开始稀稀疏疏地下着雨。
  林森跟柯其淳两个,把在荫廷侯府发生的事情同他们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他们三个平日里碰头,当然得互相取笑打趣地混闹上一阵子,何况如今分开了几天,本该更热闹的,但这次却一反常态。
  三个人,一概都是跟天上阴云一样的脸色,而同样的沉默。
  因为他们心里都记着一个名字:苗可镌。
  苗大人。
  他们没有心情说笑,就算小别重逢,也只是彼此眼神示意,飞快地用唇角一闪而过的那点微弱笑意彼此招呼。
  如今他们更关心的是正经事,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找到真凶,给苗大人报仇。
  从门外进来的时候,虽然撑着伞,但脚下仍是沾了水。
  无奇看着地上浅浅的带着水渍的脚印,听完了两人的描述后,问了一个问题:“那时候你们跑到荫廷侯老夫人房中,可看见过房中的脚印?”
  “脚印?”林森先脱口问道。
  无奇道:“是,你们说那天是才下过雨的,有没有脚印”
  两人对视了眼,这个实在问住他们了。因为在那种惊心动魄的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死人跟鬼面具身上,很难再去留意别的。
  林森皱眉回想,而柯其淳想了一会儿,回答道:“没有。”
  “当真?”
  柯其淳谨慎而坚决地回答:“老太太身边,我不敢保证,但是在二姑娘身边,没有湿脚印。”
  他竭力回想当时情形,是他第一个走到二姑娘跟前,第一个替她把面具摘下的,他曾仔细留意周围,在他的记忆之中,他没有看到地上的湿脚印。
  如果有,就算当时他没留意,也一定会有印象!
  林森问:“小奇你问这个做什么?”
  无奇摇头道:“现在还不能确定。”她吁了口气:“我想去现场看看。”
  “现在?”蔡采石先开了口:“你的腿……你要不要休息之后再去。”
  “不打紧,一路坐车又没怎么走动,”无奇一笑:“倒是你呢?”
  “我当然也没事,你若要去咱们就一起去。”
  柯其淳跟林森各自备了一把油纸伞,出门乘车,便先去冠家班走了一趟。
  因为接二连三的事故,原先热火朝天的众人也都有些偃旗息鼓,没了往日苦练的劲头,又因下雨,冠家班的弟子都懒懒地或坐在檐下,或躲在屋内斗牌。
  看见他们到了,便只冷漠地用眼神扫了过来。
  从苗可镌被害后,凶手怀疑跟武家班有关,他们虽然是清白的,但所谓的“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大家听说傩戏班子里有杀人凶手,这话流传开来,谁管他们是冠家班还是武家班?同样都是给人怀疑、被人疏远的“同类”。
  何况官府至今还关着冠班主呢。
  本来荫廷侯府出事后,可以证明冠班主不是凶手,姑且可以放出来的。
  但荫廷侯满腔悲愤,非得找个出气的不可,他想若放走冠班主,凶手岂不又是大海捞针?故而他马上又有高论,他觉着凶手未必是武家班的人,毕竟把傩戏面具戴在芳姑娘脸上,更像是一种警告。
  也许,是因为自己叫知府大人捉拿了冠班主,所以冠班主的同伙余孽报仇的来了!
  毕竟真相未明,谁又能说得准呢。
  无奇走到放着行头的仓库中,此处虽发生过凶案,但班子里的行头多数还是放在这里,无奇看着那些形形色色的鬼面具,在大部分人的眼里,这些鬼面具看着有些狰狞可怖的,可在无奇看来,这不过是一张张无辜的脸。
  有罪的是背后那借用他们来作孽的人。
  她随手拿起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却觉着极沉,不得不用双手捧着,放在面前往外看去,两只眼睛只能借着面具上眼睛处的镂空才能看清楚外头的情形。
  这样沉重又这样的憋闷,她可以想象若是演出的话,戴着这个,是何等的不便。
  正在打量,林森抬手把面具拿了过去,说道:“你玩什么不好,弄这个……你知不知道那天我跟柯大哥亲眼看见荫廷侯府的芳姑娘戴着那玩意,我现在心还不安着呢,你趁早别也这么做。”
  毕竟接连有两个人是这种戴着面具的死法了,林森竟起了忌讳,觉着无奇这样有些不吉利的。
  无奇点点头,知道他是好意。
  出了仓库,便问之前管家跟冠班主喝酒的地方,都挨个走了一趟。
  正要离开的时候,冠家班的一名弟子叫住了他们,语气不善地问:“你们是京城里新来的?”
  蔡采石道:“是啊,我们是清吏司的人。”
  冠家班那人把他跟无奇都看了一遍:“京城不是很多能人的吗,怎么却叫两个小孩过来胡闹。哼,指望你们,我们老班主怕是要死在牢房里了!”
  最后一句话透着气愤,周围几个人听见了,也纷纷道:“就是!根本靠不住,你们自己的人都死了……”
  林森见他说话不客气,又听这些人提起苗可镌,顿时动了怒:“你们说什么?”
  无奇探手制止了他,望着那发话的弟子道:“官府扣押嫌犯,本是律法有之,天公地道。但现在并无人证证明冠班主杀人,再行羁押已经不妥,稍后回知府衙门,我自会向知府禀明,冠班主今晚便会回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冠家班弟子都惊呼起来:“你说什么?”
  “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还是个孩子呢,必然是骗我们的!别信他!”
  无奇抬手。
  众人慢慢地停了下来,都看着她。
  无奇说道:“你们放心,官府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的杀人凶手,不管他杀的是谁,杀人者死。”
  她的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听的很清楚。
  说完后,她迈步往外走去,柯其淳在旁边替她撑着伞。
  蔡采石拉了拉林森:“走吧。”林森将怒火按住,这才随着他们一起往外去了。
  雨略大了些。
  傩神庙的门口,因为没有傩神出行的表演,显得格外的冷静寂寥,跟先前那种热闹喧腾的情形决然不同。
  原先苗可镌倒下的地方,是有血渍的,但如今给雨水冲刷,血渍也都给洗的干干净净了。
  无奇,蔡采石,林森,柯其淳四个人站在雨水横流的青石板路上,大家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地上被雨水浇的透出一种深黑如铁一般颜色的青石。
  好像苗可镌就倒在此处,而他们都拼命地伸出手想扶他起来。
  雨点打在伞上,劈里啪啦地响起来。
  最先无法忍受转身走开的是林森,他边走边深深呼吸,举起袖子狠狠地把眼中的泪擦去。
  然后是蔡采石,撑着伞追过去。
  最后柯其淳道:“咱们也走吧。”
  无奇点点头,在袖子里找了找,掏出一朵从府衙摘下来的白色蔷薇花。
  她把蔷薇略蜷的花瓣吹开了些,缓缓俯身将花放在地上:“苗主事,我们不会让你失望的。”
  雨水落在白色的小花上,蔷薇花轻轻地抖了抖,就像是在回应无奇的话。
 
 
第69章 三更
  愁作秋浦客, 强看秋浦花。山川如剡县,风日似长沙。
  这是唐代诗人李白在天宝年间,游历秋浦时候所做的《秋浦歌十七首》, 其中之一。
  乘车往回的时候, 无奇透过车窗,看着外头秋雨淅沥, 路旁栏杆外的花草被雨水打的左摇右晃。
  她心中莫名地想到了这首诗。
  “愁”这种事情, 还是头一次的在她心里如影随形,也许只有到案子破了,真凶伏法的时候,这愁绪才会散开。
  又或者就算到了那个时候,这愁也不会轻易离开, 因为这次不是什么轻飘飘可以一笑释然的, 而是犹如师长手足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蔡采石见她望着窗外, 双眼空濛, 眼角带些潮润的微红,他恐怕她伤心伤身,便故意地问:“小奇, 你说的是真的?你想让知府大人放了冠班主回来?”
  林森道:“小奇你何必管他们, 刚才他们竟然说那些话,实在是不可原谅。”
  无奇说道:“将心比心, 在他们看来,官府没有捉到真凶而冤枉他们班主,自然不够称职,所以他们并不会因为苗大人的死而生出同理之心。因此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查明真相,而不是因为他们的一时误解而赌气。”
  林森低下头去:“苗大人死的冤枉, 真不值……他初来乍到,到底招谁惹谁了。”
  无奇听着这句“招谁惹谁了”,不做声。
  蔡采石看看两人,终于对林森道:“对了,那个荫廷侯到底是怎么样的人物?”
  林森听他问起来才说:“这个侯爷,眼高于顶,看得出是在本地横行霸道惯了的,我并不喜欢。不过……”
  “不过怎么样?”
  林森想起那天在老太太上房见到的荫廷侯夫人:“他的夫人嘛,倒是有几分姿色,年轻的时候定然是个大美人儿,可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蔡采石听了这句,跟无奇对视了一眼,都苦笑起来。
  “好啊,”蔡采石拍拍林森的肩:“我还担心你一蹶不振呢,如今还知道看女人,没改你的本色就好。”
  无奇却想起在家里的时候,阮夫人叮嘱过自己的话。
  林森说的荫廷侯夫人,就是那位颇有心机的黄夫人了。
  当下问:“那位荫廷侯夫人,性子如何?”
  “我就见了那么一次,情形又复杂的,哪里知道,”林森抓了抓头:“哦,当时别的女人都吓得逃走,她却坦然走了进去,不像是一般庸脂俗粉一样胆怯,看着却是有几分胆识的女子。”
  蔡采石道:“这么说来却好像比荫廷侯出色一些。”
  林森道:“你们若亲眼见了就知道了。真的是一朵鲜花插在又臭又硬的牛粪上。”
  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
  无奇跟蔡采石并没有荣幸看到鲜花,而且,连牛粪都没有见到。
  因为他们在荫廷侯府的门口吃了牛粪给的闭门羹。
  侯府的门房揣着手,带着三四分的不耐烦说道:“我们侯爷说,你们清吏司的钱司长已经打道回府了,就不必劳烦各位再往府里跑了,要是喝茶吃饭呢,府里倒是可以招呼,其他的查案子之类就很不用,省得府内的妇孺都担惊受怕的不安。”
  林森道:“你们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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