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微妙的憋屈感,像极了去音乐节,结果你的偶像只出场了三分钟跟人合唱了一首歌就下去了。
“对、对不起啊。”闻岚将嘴里的面囫囵吞下,眼含愧疚道,“都怪我一时嘴快。”
“你就不能等吃完面了再说?我他妈才吃了两口!”沈乔翻了个白眼,然后把碗推了过去,“鸡蛋你们分了吧。”
“小师妹,你不吃了吗?”
沈乔正快步往灶房外走:“吃什么吃啊,人都走了,我还有什么心情吃?”走出门后又折了回来,对闻岚说:“有伞吗?”
闻岚往外面瞅了一眼。
漆黑的夜色,零星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第77章 我就是你存在的意义。
沈乔打开了油纸伞, 雨水落在伞面上,噼里啪啦地吵。她踩了十几个水坑,才在茫茫夜色中找到了赵沉临。
黯淡的雨夜中, 那一身黑独立于树下, 显得格外浓烈。
沈乔将伞抬高,替他遮雨:“下雨天别站在树下, 容易被雷劈。”
赵沉临目视着前方:“打了伞更容易被雷劈。”
沈乔歪了下脑袋, 认真地想了想:“你这样的修为,如果被雷劈了,是不是直接就原地飞升了?”
赵沉临笑了,转过头看她:“你的面呢?吃完了?”
沈乔也跟着笑:“面算什么?面哪有你重要。”
赵沉临转头,视线重新落在萧瑟的雨声中, 他嘴角的笑意缓缓收起, 声音有些冷:“我的亲爹已经死了吗?”
“死了。”沈乔说,“被我师尊杀的。”
赵沉临:“赵玲的师尊是谁?”
沈乔老实回答:“是掌门师祖。赵玲曾经是元思峰的弟子, 我师尊是她的师兄。”
赵沉临:“我能杀了他们吗?”
沈乔心里咯噔, 捏紧了伞柄。该来的总是来了,但他来询问她,还用上了“能”这个字, 说明情况还不算太糟, 还能劝劝。
她抿了下唇,回道:“不能。”
赵沉临皱眉:“我要阻止我?”
沈乔:“当初赵玲被逐出师门是因为她触犯了门规, 掌门只是按照当时的规矩办事,他并没有对不起赵玲。我师尊也是,因为没能说服赵玲,他一直很自责。”
“你想表达什么?”
赵沉临出声打断,他的视线像这雨水一样冰凉。沈乔仰头, 迎上着片凉意,她嘴唇翕动,心脏微涩:“灵寂山的人没有做错——”
“他们没错,那错的是谁?赵玲吗?还是我?”赵沉临的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一样,伴着一声从天空落下的惊雷,炸裂在沈乔的耳边。
雨忽然就大了起来。
豆大的雨点打在伞上,震得摇摇欲坠,沈乔险些拿不住。她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指尖微颤。缓缓地移向他的侧脸。
她想摸摸他的脸,告诉他你没有错。
赵沉临呼吸渐沉,他紧咬着牙,压制住胸腔里翻涌的气血,可那积攒了三百年的情绪张牙舞爪,无处发泄,只好沿着心脉上涌,血腥味瞬间弥漫上咽喉。
不行,不能在她面前。
他倏地后退了半步,沈乔的手停了在半空中,距离他冷冽的侧脸几寸的位置。她陡然发慌,急急跟上这半步:“不是的……”
“噗——”
赵沉临还是没憋住,一大口血猛地喷出。他捂着剧烈疼痛的心口,双膝无力地沉了下去。
沈乔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就扔了伞,跪下抱住了赵沉临,那沉重的身体压过来时,她才闻见了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还有沿着她脸颊滑落的温热的鲜血。
沈乔惊呼了一声,她抱着他,拍着他的脸喊他的名字,可那人紧闭双眼,已经陷入昏迷,只是每咳一声,就有鲜红的血从嘴角溢出,又被硕大的雨点冲刷干净。
她哆嗦着取出传信玉简:“闻师兄!”
“啊?”那边似乎还在吃面,说话含糊不清,“怎么啦?”
“赵沉临晕倒了,还一直在吐血。”雨水灌进沈乔的嘴巴里,她也顾不上,只急忙道,“你快过来帮我一把!”
闻岚呆滞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哦哦哦,马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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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点着熏香,缓慢地攀爬上房梁,元思峰一众人皆浑身湿透滴着水的人围在榻前。那躺在榻上之人脸色苍白,轻咳了一声,嘴角又源源不断涌出鲜血。
沈乔心下一紧,用袖子擦干他嘴角的血迹:“他怎么还在吐血?”
孟元和点了赵沉临胸口的几处穴道,又按住他的脉门把了一会:“他本就心脉受损,方才又因情绪起伏过大,以至于心脉破裂。”
“那……还能医治吗?”
“去请杜长老过来。”孟元和话落,闻岚就应了声“我去”。不一会儿,闻岚就跟一阵风似的卷入屋内,手上还拉着一个气喘吁吁的老头。
杜长老的衣服湿了一大片,指着闻岚骂:“你这小伙子急得,好得让老夫打个伞啊。”
“哎呀长老你快看看吧。”闻岚将人推到榻前。
杜长老伞没拿,药箱倒是不会忘,他快速把了下脉,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在赵沉临胸口扎了几处,然后又倒出一颗丹药给他喂了下去。
沈乔看他不吐血了,应该是暂时压住了,便问:“杜长老,这个心脉破裂严重吗?”
“还行。”杜长老将银针拔下,“到了他这个修为,这些都是能自行恢复的,好好修养就是,只是最近这段时间,不要动武了。”杜长老说着,又将一瓶丹药塞到沈乔手里,“这个护心丹,每日一颗,回头老夫再开副方子,让药童煎好了送过来——咦,小姑娘你不舒服吗?嘴唇怎么白成这样?”
杜长老欲给沈乔把脉,沈乔摆摆手拒绝了:“没事,我就是有点晕血。”
她其实已经站不住了,感觉整个地面都在晃,但硬是忍住了,等确认赵沉临无碍之后,才迈着虚浮的步伐,跑出去吐了。
等宁又晴扶着脸色惨白的沈乔回来时,榻上的血迹已经被闻岚等人清理干净了,闻岚还帮赵沉临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抖了一床薄毯给他盖上。沈乔道了声谢,闻岚扭头,神秘兮兮地把沈乔拉远,问:“方才杜长老的意思是,妹夫养伤这段时间都不能使用灵力了?”
沈乔:“应该是这个意思。”
闻岚抚着自己的胸口长呼了一口气:“那就好——呃,我的意思是……哎,老实跟你说吧,刚才我说漏嘴后都吓死了,坐在那吃面,腿都在打颤,就怕他一时想不明白,把我们这元思峰一脉全给灭了。”
沈乔睨眼看他:“还不是你嘴快惹的祸?不过你也别担心,他要真想杀人,早就动手了,不会等你把面吃完。”
闻岚稍稍放心了些,点头道:“这事的确糟心,我要是他,也得郁闷得吐血。等他醒了之后,你再好生安慰安慰。”
闻岚又拍了拍沈乔的肩膀,给了她一个“全都靠你了”的眼神。
沈乔:“……”
沈乔刚想翻白眼,孟元和也走过来,拍了拍她另一侧的肩膀。他已经从闻岚那知道了今晚的原委,于是语重心长道:“天色不早了,为师就先走了,你辛苦点,晚上看着他。”
“……”沈乔不知道这个“看着他”是指看着他的病情,还是看着他不要胡来?
无论哪一样,沈乔都觉得任务艰巨,她拖了条椅子过来,坐在床边守着赵沉临。等他醒过来,她要先发制人骂一顿,这个受了伤还一声不吭的坏习惯居然还没改掉!
……
赵沉临做了个梦。
梦里,赵玲揪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往水桶里按。
鼻腔里涌进了水,他无法呼吸,缠着布条的左手在空中乱抓。
“——不可能!我没有弄错!我不可能弄错!!!”
赵玲又开始发疯了,她死死按住少年的脑袋,目眦尽裂:“一定是你!是你有问题!畜生——”
年仅十岁的小少年,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他的双手按在木桶边缘,借力挣扎,手背上的青筋毕露,长年未修的指甲折断翻裂。
好难受,肺部在撕裂,在灼烧。
他是不是就要死了?
“你去死!都是因为你!都是你的错——”
赵沉临啪地睁开了眼睛。
他从噩梦中惊醒,急促地喘了两口气,胸口仍是很闷很重,怎么呼吸都不够,似乎有什么东西压着……
他低眸,视野里涌入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嗯……”沈乔在睡梦中吧唧了一下嘴,往赵沉临的怀里躲了躲,一副睡得很熟的样子。
赵沉临:“……”难怪他做了这个梦。
窗外的雨声稀里哗啦,打得窗格上,像砸了块石头似的。
沈乔被吵醒了。
她揉着眼睛抬头一看,黑漆漆的房间里,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炯炯有神,正盯着她看。
“啊,你什么时候醒的?”沈乔试探着摸向他的心口,“感觉怎么样了?还疼吗?”
赵沉临扫了眼床沿边空荡荡的椅子,挑眉道:“我是伤患,你不照顾我就算了,还压着我胸口差点把我闷死。”
沈乔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竟是这个,她摸向赵沉临的手一顿,尴尬地收回。这的确是她的问题,她困得椅子上频频点头,摸黑就爬上去了,还非常娴熟地钻到了人的怀里。
“我这就下去。”
沈乔坐起,又被赵沉临拉了回去,摁在了自己伸直的胳膊上:“给你当枕头,你继续睡。”
沈乔用自己的手垫着,没敢全压他胳膊上。毕竟是个伤患,得照顾点。
“我睡不着了。”她嘴里嘀咕了句,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顿时严厉了起来,“你怎么受的伤?老实交代!”
赵沉临:“跟野猪打了一架。”
沈乔:“…………”
神他妈跟野猪打了一架,鬼才相信!
“是修炼噬魂大法的原因吗?”沈乔想了想,问,“那个功法还会有这种副作用吗?”
赵沉临仰面看着床幔,没答话。
“要不别修炼了吧。”沈乔继续道,“我们找找看有没有其他办法?”
“赵玲说都是我的错,她说我不该来到这个世上。”赵沉临突然就转了话题,他翻身与沈乔面对面,目光平静,琥珀色的瞳孔没有什么情绪,“你觉得呢,是我害了她吗?”
沈乔抽了一口冷气。不难想象,已经疯疯癫癫的赵玲会对年幼的赵沉临说什么,做什么——无非是凌虐他,辱骂他,否定他。
她这会才想明白一些事。为什么赵沉临的生活那么没有仪式感?他不吃饭不睡觉,衣服总是只穿一种款式,屋子里简陋到没几样家具,受伤了从来不管……
他就是一块浮木,在汪洋里沉沉浮浮,漫无目的地漂流着。
沈乔摸了摸他的脸:“你别听她瞎说,犯错的明明是她,不是你,你一点错都没有。”
“她犯了什么错?”赵沉临问,“就因为爱上了她的师尊?”
“她爱一个人当然没错,是她的做法有问题。”沈乔顿了顿,“在我看来,她的所作所为,就是自私利己。试问面对自己心爱的人,又怎么忍心给他带来痛苦和困扰呢?如果当初她下药成功了,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赵沉临沉默了一会,他听不明白:“下药成功了,就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了,这样难道不好吗?”
沈乔皱眉,直呼变态的脑回路果然都是一样的:“用这种方法绑住她的师尊,你觉得他们能快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吗?如果我是掌门师祖,我一定恨死赵玲了。”
赵沉临目光微动:“你不喜欢这样?”
“当然。”沈乔伸手,捧住他的脸,神情严肃道,“就像我喜欢你,所以希望你以后要认真地,好好地活。”
赵沉临的两颊被沈乔的手挤压,那薄唇微微嘟起,他在诧异中极缓地眨了下眼。
“认真地活,意思就是你受伤了都要告诉我。”沈乔继续道,“就像今天,心脉都破裂了还在优哉游哉地给我烧面?你是不是讨骂?”
“那只是小伤——”
“你先听我说完。”沈乔截了他的话,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看着赵沉临,一字一顿道,“赵沉临,要是你实在不知道怎么活的话,那就看着我,我就是你存在的意义。”
赵沉临怔住。
沈乔凑上去,在他唇上吧唧了一下。
“把我当成你的全部,保护好我,明白了吗?”
赵沉临看见了她眼里的光,他的心脏轻轻抖了一下,又被那温柔且坚定的目光所浸润,仿佛星河流淌而过,带来一股前所未有的通透暖意。
不需要去思考,不需要去理解,只要为她而活就好。
他的嘴角终于弯了一个极浅的弧度,低眉轻笑间,一声“好”落在逐渐靠近的唇畔。
第78章 我想求他做我道侣。
孟元和进屋的时候, 沈乔正在给赵沉临喂药,她一手端碗,一手拿勺, 正一勺一勺往赵沉临唇边送。赵沉临背靠床柱, 眼睛直勾勾又笑眯眯地看着她。
“咳咳。”孟元和出声提醒了下。
“师尊。”沈乔扭头看到孟元和,下意识就要放下药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