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惊鸿一转身,远在马车上的华宓君立马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
“错了无妨。”李兰恪无所谓地笑笑。
月惊鸿一眼就看到了马车里笑意晏晏的李兰恪,以为李兰恪又是那些贪图他容貌的恶心男人,当即冷了脸直言拒绝车夫的邀请。
车夫有些为难,盛允南好奇地回头看,见马车里有一熟人,拉拉月惊鸿的手袖:“舅老爷,怕是你误会了,那车上的姑娘认识我叔,她家那位老大人格外喜欢我叔。”
月惊鸿一听,勉强跟着车夫从人堆里走了出来。
华家马车很大,一进去宛若坐进了一间雅室。
月惊鸿和盛允南上去后,华宓君歪着头打量,虽说认错了月惊鸿,但盛允南是盛言楚小厮没错,见盛允南对月惊鸿毕恭毕敬,华宓君起了好奇。
“小舅舅?”
听到盛允南说月惊鸿是盛言楚亲舅舅时,华宓君了然一笑:“都说外甥俏舅,这话一点都不假。”
月惊鸿这才明白华家人请他上车的原因,旋即暗松了一口气。
李兰恪半笑半叹:“程兄如此姝色,想来宓姐儿口中那位小书生容貌定差不到哪里去,我这外甥女和她娘一样,尤为属意鲜肤俊美的读书人……”
“舅舅!”华宓君红着脸用力地抬脚往李兰恪的小腿上一踹,咬牙道:“你这话要是让老祖宗听去了,且仔细你的皮。”
李兰恪痛嘶一声,还不忘帮自家外甥女遮掩:“让程兄看笑话了。”
月惊鸿嘴很甜:“我那外甥常说闺中女子大多呆板愚礼,不过像华小姐这般俏皮率真的倒不多见。”
华宓君欣喜,追问道:“小书生真这么说?”
月惊鸿笑着点头,前半句是盛言楚说得,后半句是月惊鸿跟加得,反正点头准没大碍。
见月惊鸿点头,华宓君脸上的笑容愈发的甜。
“程兄,敢问你那外甥今年多大了?”李兰恪突然问,“按说下场会试的举子,应该都已经娶妻生子了吧?”
不过端看月惊鸿那张年轻的面貌,李兰恪又有些拿不定主意。
李兰恪今年二十五,只比华宓君大十来岁,两人也是甥舅关系。
这月惊鸿瞧着顶多二十多岁的模样,那盛言楚难道也……
“虚岁十六。”月惊鸿骄傲的用手戳了戳脑袋,“别看他年纪小,但耐不住这儿聪颖过人。”
李兰恪惊诧地张大嘴,眼神复杂:“才十六就来考贡士了?”
月惊鸿嗯了声。
华宓君忍不住笑出来,李家虽出了帝师,但李家后代考进士时年岁都不小,李兰恪身为李老大人的幼孙,曾经一度以自己二十来岁就进贡院的事沾沾自喜,没想到盛言楚才十六岁就……
车棚里的气陡然变得尴尬起来,月惊鸿惯会看人眼色,深知自己刚才那句‘十六岁’令李兰恪难堪上了,见李兰恪垂头丧气坐在那不言语,月惊鸿眸子笑成月牙,捡了一些好听的话将李兰恪夸了又夸。
月惊鸿夸人的技术经过兔儿馆系统的培训,将人从头到脚夸一遍后,嘴里的字都不带重复的,直夸得李兰恪心儿飘飘然。
华宓君噙着笑容睨了眼口若悬河的月惊鸿,暗想远在甜水巷的盛言楚是否也跟月惊鸿这般乖嘴蜜舌?
外头人声鼎沸,华宓君抻着圆滑白皙的下巴望着窗外,好半晌才轻启朱唇,喃喃自语道:“书生最是木讷了,怎么可能当着外人的面说这等子甜言软语…”
华宓君的声音很柔,还没被人听去呢,就被外边的喧嚣声给盖得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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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院里,戚寻芳等人均目光灼灼地盯看着上首的老皇帝。
待老皇帝将盛言楚的考卷看完抬起头时,戚寻芳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皇上,您以为点何人为会元好?”
老皇帝深邃的目光直直地觑向下面众人,就在戚寻芳一干人等得黄花菜都要凉了时,老皇帝忽而用力将手中捻玩的珠子往桌上一扔。
脆珠碰壁叮咚响,伴随着老皇帝那句‘若这样迥乎不同的考卷,你们都评判不出高下,朕养你们有什么用?’,一干人立马伏地。
“都抬起头来。”老皇帝厉喝。
大监忙命人将应玉衡和盛言楚两人对‘西山书院’的答卷依次往众人眼前亮了亮,在场的都是文官,一目十行后,几人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
西山书院这道题上,盛言楚和应玉衡答得大相径庭。
诚如盛言楚在考场时所想的那样,应玉衡的答卷中尽数都是痛斥西山书院狼子野心的辞藻,而盛言楚截然相反,只在开头寥寥几笔谈了自己对此事的想法后就没有再长篇大论的往下写。
批阅官给应玉衡打了一甲,而盛言楚却打了二甲,但盛言楚所有考卷得的一甲数和应玉衡持平,可见盛言楚在别的方向优胜于应玉衡。
如果这道题盛言楚得了一甲,那会元自然而然就落到了盛言楚头上。
底下文官心思活络,听老皇帝的意思,这道西山书院的题想来盛言楚做得比应玉衡好,可他们批阅时都是按照应玉衡的标准来的,如果应玉衡这道题的一甲要收回去,那其余考生这道题都要重新审阅。
这…这不是难为他们这些人吗?
要知道今天是放榜的大日子,时间根本就不允许他们重新审阅。
“皇上,依臣之见,改应玉衡一甲为二甲似有不妥……”
“臣附议,应玉衡并没有答错,且会试举子中多数人都和应玉衡一样作答此题,他们心系被西山书院坑害的可怜书生,写此檄文讨伐周松等人并没有错。”
“臣亦附议…”
屋内顿起附和声。
戚寻芳险些气笑,掀袍而跪,道:“皇上,盛言楚所答才深得君心,既盛言楚在此题略胜应玉衡一筹,为何不改盛言楚此题为一甲,反倒揪着应玉衡不放?”
老皇帝转着佛珠半阖着眼睛不言语。
戚寻芳起身,笑看着对面:“说起来盛言楚才是吃了大亏,若非皇上英明找出其中的纰漏,那盛言楚岂不是和会元失之交臂?”
“再有,几位大人一直在说降应玉衡的一甲会导致整个会试的考卷都要重新复审,那不若不降,升盛言楚一人便是,不可吗?”
几人一噎。
戚寻芳步步紧逼:“天下举子于西山书院这道题皆犯了先入为主的错,皇上命翰林院和吏部出这道题,自然不是为了看应玉衡等人如何如何斥责周松他们,想看的则是盛言楚所写阻遏贡院出事的条陈!如此,敢问诸位大人是否认同下官所言?”
戚寻芳一口气说完后,朝上首拜了拜便退回原地,也不等对面几人的答复。
屋内万籁俱静,老皇帝睁开眼,轻描淡写地说:“戚爱卿问你们话呢。”
几人擦擦额头上沁出的汗,都到这地步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跪拜:“戚大人所言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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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院门口,等候放榜的书生脖子都快抻断了。
“今个这是怎么了?这榜还发不发啊?”
“往年都是辰时三刻左右放榜,今日都快隅中(中午)了……”
就在书生们心烦意乱间,贡院大门从内敞开。
“来了来了——”有人尖叫。
一时间宛若油锅里泼了水,门口众人齐齐打起精神往前边冲。
马车上的李兰恪急得下车来回踱步,月惊鸿和盛允南早在贡院大门一开就跳下车挤进了人堆,车上此刻唯有华宓君还安安静静地坐在那。
华宓君从荷包里拿出块玉,死死地捏着,微阖着眼垂头不停地小声嘚吧:“求真人保佑,保佑恪舅舅高中贡士,信女愿捐千两香油敬奉…等会…捐两千两香油。”
重新合掌,华宓君红着小脸虔诚祈祷:“求文昌帝君再佑佑小书生吧,小书生吃饭都不忘读书,很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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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阵阵锣鼓声往甜水巷来。
早已坐立不安的应玉衡往外奔走两步,见一堆簇拥着月惊鸿和盛允南的人往盛家小院来,应玉衡略有些失望的握紧拳头,却还是扭头冲盛言楚道喜。
“盛贤弟,恭喜恭喜。”
似觉得干巴,应玉衡耍起赖来,手伸向盛言楚:“这首报喜的赏银,盛贤弟可得给我。”
“给给给,”盛言楚乐得手忙脚乱,将腰间挂着的钱袋子直接甩给了应玉衡。
应玉衡颠了颠,这一袋子怎么着也有七八两。
外头吹锣打鼓的声音越来越近,程春娘喜得往外跑时差点被蹿出去的盛小黑绊了一跤,盛言楚却没动,而是学着应玉衡的样子伸出了手。
“应兄人既在我家,我也得讨巧和你说声恭喜恭喜——”双手合拢,少年声音清脆如玉石,一脸的真诚笑容,笑容中还透着丝丝狡黠。
本来闷闷不乐的应玉衡见状扑哧一笑,随手也将自己腰间的荷包甩给了盛言楚。
两人互换了荷包后,心照不宣的往院门口走去。
一出院子,报喜的队伍刚好行至门口。
见迎面走来两人,报喜人傻了眼,他们又不认识谁是盛言楚…不等月惊鸿等人说话,报喜人索性争先恐后地将两人都围了起来。
应玉衡心知有这样大的阵势,想来会试榜首的位置已经落到了盛言楚的头上,抿了抿嘴角,应玉衡大方地往旁边一站,将两人的身份交代了出来。
报喜人蹭得一下将盛言楚举上天。
“恭喜盛公子,贺喜盛公子,高中会元呐——”
一声接着一声的祝贺飘进盛家人的耳里,月惊鸿忙拉着盛允南进屋拿赏银。
盛言楚嘴乐得快咧到耳后根,报喜人没过来时,盛言楚一颗心慌得稀巴烂,按说辰时就该放榜,怎么熬到隅中时分还没动静。
难道自己那道西山书院的题做错了?所以名次掉到榜尾?还是说落榜了?
应玉衡久久没见人过来报喜,心里和盛言楚想法一致,两个慌得不行的人硬是倔强的谁也不愿意此刻去贡院一探究竟,就这样两人干坐到现在。
期间,两人耐不住谈起会试题目,说到‘西山书院’时,两人均心下咯噔。
完了完了,以他们二人的才学,要么一人拔得头筹,要么一人跌至谷底。
望着盛言楚被甜水巷老百姓围成一团,应玉衡不知味地叹了口气,旋即丧气的往外走,就在这时,盛言楚一只手拉住应玉衡,笑眯眯道:“应兄去哪?”
刚才他已经问过月惊鸿,应玉衡并没有考很差,而是紧贴着他排在了第二。
报喜的人立马翻开小本本,应兄,应——
“哟!”报喜人大叫,一溜烟凑到应玉衡面前,“您就是江南府的应玉衡应举人?让我等好找哇,呸呸呸,该唤您一声应贡士了,恭喜恭喜。”
应玉衡嘴角发苦,刚想说榜尾有什么好恭喜的,盛言楚走过来偷偷往应玉衡手里塞了点银子,揶揄道:“应兄考了第二都不展颜笑一笑吗?”
第二?
应玉衡一阵恍惚。
“对呀,第二呢应贡士。”报喜人笑得眼纹都跑了出来。
盛言楚胳膊戳了戳应玉衡,应玉衡瞬间从狂喜的眩晕中回过神,哆哆嗦嗦地将手中的银子赏给报喜人。
一波一波的报喜人走后,应玉衡垂首捏了捏扁扁的钱袋子,再看盛言楚时,应玉衡满眼的感激。
想着大前门客栈还会有一波报喜的人,盛言楚便又从小公寓拿了些碎银给应玉衡,应玉衡想说不用,盛言楚却笑道:“这些报喜人嘴皮子厉害,应兄千万别寒酸了他们,不然且瞧着吧,要不了半天你的名声就被他们糟蹋了。”
应玉衡并不是小气,只是想法太直,以为在甜水巷给了就不必再去大前门给。
“多谢盛贤弟的提醒。”应玉衡感怀于心,拱手后带着银子飞奔往大前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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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玉衡走后,盛言楚拍拍笑着有些僵硬的脸颊,整理好仪容后,复又走出屋子笑迎闻讯赶来报喜的百姓。
这一天,盛家小院的笑声直到入了夜后还依稀盘窜在上空。
盛言楚拖着疲倦的身子进到小公寓,泡了个解乏的药浴,他往二楼书房一坐。
书房里堆了不少帖子,大部分都是京城达官显贵之人送来的。
一一拆开后,发现里边有些还藏着一二张银票,盛言楚执笔用心记下,只待明日让盛允南将银子送还人家。
除了银票,还有一些里面单单就一张填了名字的请帖,一看帖子,嗬好家伙,连他的名字都写错了。
这样的帖子,盛言楚甩手就扔进了垃圾桶。
不过帖子中也有几张令盛言楚上心的。
比如李老大人的亲笔贺帖,比如梅家的,还比如四皇子和东宫太子……
李老大人送帖过来祝贺,盛言楚倒能理解,梅家就更不用说了,至于四皇子和太子……对着两封鎏金的帖子看了良久,盛言楚笑笑,将两封帖子一道扔进了垃圾桶。
白天月惊鸿已经将李兰恪的身份同盛言楚说了,李兰恪会试考得也很不错,居在应玉衡之后,排在第三。
既然李家有喜事,盛言楚当然也要递帖子庆贺一番。
李老大人是帝师,又屈尊降贵先给盛言楚送了贺词,盛言楚若随随便便地还一张帖子略显得没诚意,思及此,盛言楚取下墙上挂着的日历,圈了个黄道吉日,又用心地写了份贺礼单子。
处理好李家的事,盛言楚继续翻剩下的贺帖,当看到华家字样的帖子时,盛言楚一愣。
华家送来的不仅仅是恭贺的帖子,还有一副邀请帖。
“华家大小姐的生辰宴?”盛言楚挑眉,轻嗤一声,直接将请帖扔进了垃圾桶。
华家大小姐不是华宓君吗?便是华正平和少将军已经和离,但华宓君的大小姐位置依然动不了,以李老大人的性子,华宓君的生辰宴自然不会摆在华家,那华家送来的这封请帖可就有意思了。
清点完帖子,盛言楚将桌前的小台灯光调暗了几格,身子倚在床头,手中拿着的赫然是一份刚出炉的杏榜贡士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