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贤弟,出大事了!”
“什…么事?”一离开暖和的被窝,内裳衣襟大开的盛言楚冷得直打哆嗦。
应玉衡将搭在屏风上的衣裳往盛言楚头上套,焦急地说:“你闯大祸了!早朝过后,容妃娘娘带着朝荷公主去见了皇上,如今宫里都在传你预谋杀害朝荷公主的事!”
“杀…谁?”盛言楚一脸朦胧,穿了一只袖子后捂着发疼的脑袋往床上倒。
应玉衡急乱地拽着宿醉难受的盛言楚肩膀使劲地抖:“杀谁?容妃娘娘说你要杀朝荷公主!”
“朝荷公主?朝——”盛言楚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不敢置信的反指自己,“容妃娘娘说我杀朝荷公主?我没跟朝荷公主见过……”
‘面’字咽在喉咙里,昨夜巷口遇朝荷公主调戏的记忆就跟涨潮的海水一样往脑中倾灌,盛言楚双手抱头,冷静的回想他昨晚都干了哪些事。
“朝荷公主玩人丧德,言辞卑劣,说让我上她的轿撵,我不依……”
应玉衡大致能猜到事情的起因,将鞋子甩给盛言楚,蹲下身追问:“你不依之后呢?之后你做了什么?可有对公主不敬?”
盛言楚快速的穿鞋,闻言一股气上头:“她对我尽说一些荒谬羞耻的话,我忍她是公主身份不好得罪,便故意错认她是城中哪家小姐吃了酒说瞎话,谁知她变本加厉,我就、我就……”
应玉衡急了:“你就咋了?”连方言都飚了出来。
穿好鞋子,盛言楚扭头将床头晾着的发带扯过来绑发,边绞带子边切齿道:“她不是不知廉耻地让我帮她捡簪子吗?我捡就是了!”
应玉衡直接忽略盛言楚话里对朝荷公主的不屑,起身质疑:“就光捡簪子?不对啊,若只这些,容妃娘娘为何要跟皇上告状说你谋杀朝荷公主?”
“别慌。”
盛言楚庆幸自己昨夜半醉后没直接承认朝荷公主的身份,如今此事闹大,他可以借着这个由头替自己开脱。
程春娘和月惊鸿焦心的等候在外,见盛言楚出来,忙迎上去。
“楚哥儿,你昨夜回来好好的,怎么就得罪了朝荷公主?”月惊鸿在京城呆得时间最长,朝荷公主的脾性,月惊鸿在坊间听过不少。
“好端端的咋就惹上了公主呢?”
程春娘还不知道朝荷公主的厉害,忧心道,“这可如何是好哇?咱家本该高高兴兴地办状元宴的,如此出了这事,哎呦,真人菩萨得保佑我楚儿才行…”
说着,程春娘就对着瑶山寺方面不停磕头。
盛言楚扶起程春娘,对两人道:“此事还真不能怪我,那朝荷公主…算了,娘,然舅舅,你们甭担心,我自有办法平息此事,你们且安心在家就是,我去去就回。”
应玉衡赁的马车停靠在院门口,一出门,盛允南就将车帘撩起。
“你留下。”盛言楚拦下准备上马车的盛允南。
盛允南仰头愧疚不已:“叔,就让我跟着去吧,昨夜出事只怪我没能早点去百花楼接你。”
盛言楚忍着头晕,轻声道:“不用,皇宫重地你进不去,你回去照看我娘就成,再去帮我寻个大夫回来。”
“叔,你咋了?”
盛允南慌了,像猴子一样爬上马车,一摸盛言楚的脑袋,当即大叫,“昨晚回来还没烧啊,怎么睡了一觉后头这么烫?叔你等等,我这就去喊大夫…”
“来不及了,”应玉衡爬上马车,急匆匆地对盛允南道,“盛贤弟有我照看就成。”
说着就吩咐车夫出发往皇宫赶。
车棚里,随着马车的疾骋,盛言楚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恶心感复又涌上心头,应玉衡忙凑过来拍后背,皱着眉道:“你昨晚这是喝了多少酒?”
吐了一遭,盛言楚咕了口清茶漱口,瘫在冷硬的椅子上有气无力地哼笑:“昨夜三百进士齐聚,他一杯你一盏的过来敬我,我这个新科状元焉能拒了?只能一一喝下。”
“都喝了?”应玉衡瞪大眼,“近三百人呢!”
盛言楚笑笑,他当然没全部喝,若喝三百杯,他这会子怕是要酒精中毒,不过前前后后喝了有二三十盅的样子,后面再有人过来敬酒,他躲不过去便抬袖倒进了小公寓。
本来那二三十盅他大可也倒进小公寓,但昨夜他实在高兴,加之李兰恪和公孙谷热切,他便喝上了兴头,就这么一来二去,待他反应过来时,肚子里已经盛了满满一堆火辣辣的酒水。
应玉衡叹了口气,见盛言楚精神不振 ,便将荷包里妻子让他时常揣着的腌梅拿出几颗给盛言楚:“待会进了宫,容妃娘娘她们定不会轻易饶了你,赶紧吃点甜的改改嘴里的馊酸味,省得她们直接一个御前失仪的大帽子扣下来。”
盛言楚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实话他现在难受的紧,口中寡淡无味,吃点腌梅也好。
应玉衡递过来的腌梅是江南府的特产,腌梅上撒了不少糖霜,吃进嘴里后嚼几下就能吐出一颗小小的深褐色梅核,细细的糖霜喜欢粘在嘴唇上,尤其盛言楚这种起皮干裂的嘴唇,吃了几颗后,原就灰白的嘴唇染得愈发病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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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附近一般人的马车进不去,应玉衡是事外人用不着进宫,盛言楚理了理仪表,在应玉衡担忧的目光下走出马车。
刚往皇宫方向走出几步,就见一内侍官心急如焚地喊住盛言楚。
“盛大人可算来了,皇上大发雷霆之威呢!”
盛言楚虽刚当上状元郎,但传胪大典上老皇帝已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授盛言楚为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内侍官称他一声盛大人是应该的。
“多谢大监提点。”盛言楚眼眸低垂,跟着内侍官匆匆往御书房走,快到御书房时,盛言楚停下了脚步。
“敢问大监里边当下如何了?”
迎盛言楚从宫门过来的是个小太监,哪里清楚里边的事,好在服侍皇上的苗大监这时从御书房出来,见到盛言楚,苗大监忙拢着手躬身小碎步跑过来。
“苗大监。”盛言楚指甲掐手,试图让自己头脑清醒些。
“哎哟,盛大人这是……病了?”
苗大监尖嗓子刺得盛言楚耳朵难受,按了按眉心,盛言楚强笑:“昨夜应淮亲王府长孙公子之邀去百花楼和三百进士吃席,不想一时贪杯…”
“金榜夜喝多了是常有的事,只是不知盛大人醉酒后可还记得在巷子口遇见了朝荷公主?”
盛言楚装傻充愣,脚步虚浮的往旁边踉跄一下,语气微弱:“什么朝荷公主?”
苗大监扫了扫佛尘,手指轻扶着盛言楚,提醒道:“戌时左右,朝荷公主的轿撵从百花楼经过,公主还停下来和盛大人说话来着,盛大人忘了?”
“那竟真是朝荷公主么?”
盛言楚大吃了一惊,撩起衣袍就往御书房方向拔步,哑着嗓子大声念叨着:“皇上,臣不知那是公主,料想公主入了夜都要歇在宫中,臣当时醉的够呛,便将公主错认为坊间哪个不知事假冒的小姐…”
快到御书房时,盛言楚手腕一转,双膝着地,声音加大。
“那马车上的女子对臣百般调戏,又拿金簪射杀臣,臣当时酒壮怂人胆,加之车棚里的女子让臣捡了金簪陪她同坐,臣岂敢?气不过便将金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扔,咳,扔了回去。”
“你撒谎——”
没等到老皇帝的发话,倒是朝荷公主火冒三丈的从御书房中蹦跶出来,一出来就冲盛言楚吼,“昨夜分明是你想要对本宫图谋不轨,见本宫身边差使的宫女侍卫少,就起了贼心,本宫不从,你就……”
说着还哭出了泪花,冲里头跺脚撒娇,委屈地喊:“父皇,你点得状元郎想辱没儿臣!”
盛言楚倒吸一口凉气,不是谋杀吗?什么时候变成劫色了?
老皇帝沉稳的声音在御书房里响起:“盛卿进来。”
盛言楚忙起身踏进去,朝荷公主耍赖伸出手拦着,盛言楚发着烧呢,左拦右阻几次后,他头昏的厉害,一个趔趄差点往前栽倒。
面前少年鼻挺唇薄,身段清瘦,一身淡绿色宽袍只用一条红色宽腰带束着,因未满二十,长长的黑发只绑起一半,剩下的青丝垂落在后肩飞扬。
见少年面色驮红脚步不稳,朝荷公主忽大胆的上前意欲环抱盛言楚的腰,染就丹蔻的十指刚碰上盛言楚的衣袖,盛言楚猛地跳开。
“光天化日之下,公主想对臣做什么?!”
吼出来后,盛言楚一不做二不休,在朝荷公主怔楞之中,他身子一闪拐进御书房内间。
令人诧异大的是,老皇帝此刻很是闲情逸致的在那执笔作画。
盛言楚呆了呆,行礼后郑重其事地道:“皇上,天地良心,公主说得那些事臣从未做过,臣敢发誓。倒是公主,刚还对臣做投怀送抱的龌龊事。”
御书房内并没有宫妃,朝荷公主状告他的事,老皇帝也并没有派人去找他,但他闻讯进宫后,老皇帝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来……
诸此种种,盛言楚想赌一把,赌老皇帝其实并没有外人传得那般宠爱朝荷公主。
“父皇,您别听他胡说,”朝荷公主气呼呼的扭着腰进来,恶狠地瞪了眼盛言楚,径直走到老皇帝跟前拉着老皇帝撒娇。
“父皇,儿臣的话您还不信吗?”
老皇帝正在专心致志的画一棵苍天大树,朝荷公主上来就摇,老皇帝手一歪,一幅画眨眼毁了。
“父皇…”朝荷公主脸色一变,忙跪下认错,“父皇,儿臣不是有意的…”
边说边指向书桌对面的盛言楚,疯狗乱咬人:“是他,若非他恶人先告状,儿臣就不会坏了父皇的画…”
老皇帝皱着眉将墨笔往画卷上一丢,彻底毁了画。
朝荷公主见状肩膀瑟缩一耸,正欲说话时,老皇帝忽伸手扶起朝荷公主,眼睛却瞥向站在那一动不动的盛言楚。
“父皇。”朝荷公主红着眼眶喊委屈,“昨夜父皇险些就见不到儿臣了…那盛状元他对儿臣有不轨之心…”
盛言楚烦躁地想抄起锄头一下踹死扭曲事实的朝荷公主,可一想到后果严重,他一忍再忍。
“皇上,臣未做过的事臣不认,若皇上坚信公主一人之言,臣愿以死谢罪!”
“你——”
朝荷公主当然没想过让盛言楚去死,立马拽着老皇帝的衣袖哭啼:“儿臣的清誉尽数被盛状元毁去了,儿臣不想活了,还望父皇赐儿臣一束白绫,儿臣死了算了,呜呜呜……”
老皇帝头比盛言楚还疼,大清早一个两个都要寻死觅活…
“死什么死?”老皇帝开骂,“你母妃生你时受了大罪不能再生养,你是她唯一的孩子,你若有什么闪失,你母妃怎么办?”
朝荷公主哭得妆花成一团,眨眨眼仍旧坚持自己的说辞:“可儿臣在百花巷被盛状元…上下其手是事实,儿臣不敢苟活,只能以死自证清白。”
盛言楚险些背过气去,他才当上状元就有人讹他,这像话吗?
老皇帝招手让盛言楚上前,眼神阴冷:“你昨晚到底有没有对公主行不轨之事?”
盛言楚苦笑:“臣岂敢,臣昨夜和新科进士在百花楼饮酒数杯,出来时早已醉得不省人事,皇上若不信可以问新科进士。”
一杯两杯醉酒后也许会做蠢事,但若是像盛言楚这样喝几十杯的,其实压根就行不了男女之事,这点老皇帝久居高位应该很清楚。
凑近一点老皇帝甚至还能闻到盛言楚身上淡淡的酒气,盛言楚既然敢让老皇帝跟新科进士求证,可见这件事盛言楚不会撒谎。
盛言楚话一落,朝荷公主不淡定了,咋呼叉腰:“你就是撒谎,你分明没有醉。”
盛言楚目光清冷,垂首低声:“臣醉了。”
“你没——”
“闹什么闹!”老皇帝一声咆哮,将毁掉的画往地上一扫,“盛卿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你以为朕真的不知情?”
朝荷傻了,愕然出声:“父皇…”
老皇帝大约是气受多了,吼出来后倒显得很平静:“朝荷,你的性子朕最是清楚,宫里宫外但凡有人忤逆你,你何曾轻饶过他们?啊?如今盛卿以死谢罪,你倒好也跟着寻死觅活威胁朕?你以为你那点小心思朕看不出来?”
轻描淡写的一番话直戳朝荷公主的心,老皇帝难耐气愤,索性眼不见心不烦,直接喊人送朝荷公主回自己的宫殿。
并下了一道口谕,言及朝荷公主不守宫规私自出宫便算了,还得了失心疯污蔑朝臣,罪不可赦,着撤去尊号朝荷。
至于容妃,容妃清晨擅闯昭泉宫扰皇帝清梦,且纵女无度宫闱不端,着禁足十日以证宫规。
口谕一下达,前朝后宫都沸腾了。
毫发无伤的从皇宫出来的盛言楚仰头望天,神情异常平淡,若他没猜错,他这回赌对了。
老皇帝的确没有坊间传得那么喜爱朝荷公主,朝荷公主和五皇子一样,又不是现在才开始胡作非为,老皇帝今天轻轻松松的就将朝和公主的尊号给撸了去,可见早就有这想法,只不过一直在找契机。
理清头绪后,盛言楚心中宛如万马奔腾,他可不敢自恋到老皇帝会为了他而去削公主的尊号、禁宫妃的足,由此看来,老皇帝是踩着他的背干大事。
得嘞,他一个小小的从六品翰林院修撰,还没上任就被老皇帝利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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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三十,皇上赐新科进士琼林宴和会武宴,盛言楚在家闷了些时日后,被应玉衡和李兰恪拽了出来。
“容妃和朝荷公主,不对,现在应该喊十公主,她们二人有此下场是罪有应得!”
李兰恪上头有李老大人护着,说话一点都不客气:“盛贤弟,你只管放心,朝中不会有人就此针对你,便是襄林侯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