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动静吓得华宓君哭嗝都打停了,刚捡起地上的残花,就听李老大人拄着拐杖神色不明的匆匆赶来。
“又是踹门又是大吼大叫的,是想气死老夫早日升天你们就舒服了?”
见华宓君小脸上泪水潸然,李老大人提起拐杖就往李兰恪屁股上抡。
“宓姐儿最是要强,你何故惹她哭成这样?!”
李兰恪生生受了一棍,李老大人再打过来时,李兰恪不依了,指着倚在门后探脑袋不敢出声的华宓君,冷声道:“爷爷打我前,且问问宓姐儿她今日在大瑶山都做了什么事!”
说着眼睛一斜,躲在院门口偷听的几个丫鬟吓得头皮发麻,华宓君的贴身丫鬟山栀和琥珀忙皱着眉赶人。
清空院子,李兰恪一五一十的将华宓君和盛言楚的事说给李老大人听,尤其是华宓君适才那句‘盛家娶了她,她替盛家生嫡子还恩’这种糊涂话。
“宓姐儿,”李老大人错愕地望向门口垂首的小姑娘,“这话真是你说的?”
华宓君哽咽地拭去眼角泪水,点点头后上前福了福礼。
待看到李老大人眼中的失望和愤怒,华宓君噗通一声跪下磕头:“老祖宗,这话是我一时失言才胡口乱说的,恪舅舅说小书生会跟华正平一样恶毒残害我,我气不过才…才……”
李老大人目光讳莫如深,一针见血地问:“盛家小子与你风马牛不相及,你怎能残害你?”
华宓君一阵语塞,涨红了脸去求助于李兰恪,李兰恪直接扭头面对院子不搭理华宓君,华宓君再去看李老大人时,李老大人似是不用听就已经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起来!”
李老大人眼皮子垂搭着,由着李兰恪扶着他坐到廊下,见华宓君倔强地跪在那不动,李老大人疲惫地愁叹:“盛家小子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如今年纪轻轻就考了状元进到翰林院…呵,这样的青年俊才别说宓姐儿你心悦,连老夫我这个半截身子藏土里的老东西都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孩子……”
华宓君起身跑过来,拉着李老大人的衣袖温声喊:“老祖宗…”
李老大人抬袖擦擦小姑娘脸上的泪痕,皱着眉道:“京城这两天议论纷纷,那些话一茬一茬的往老夫耳里跑,有说新科状元英勇到当街骑凶兽,可让那帮文人扬眉吐气了一回,又有人说新科状元金銮殿上拒了皇上的赐婚,无非是守诺要将嫡子过继给旁人…”
李兰恪忍不住插嘴:“京城倒是有不少小官意图将庶女嫁给盛言楚,一个庶女生的孩子换漕运总督的帮扶,他们那些人家自然欢喜的不得了,可宓姐儿你没必要受这个罪,你的亲事自有爷爷替你张罗……”
“咱们李家有爷爷坐镇,叔伯族人皆在朝中得力,便是我过两年也能立起来,有我们这一大家子护着你,定能给你挑一个如意夫婿。”
华宓君感动的眼眶噙泪,李兰恪怒气渐消后听了李老大人刚才那番话,倒也能慢慢理解外甥女对盛言楚这种俊俏少年的心倾神驰。
“知好色则慕少艾,这都情有可原。”
李兰恪面色和缓了些,权衡一下索性说开了:“宓姐儿,且先不论盛言楚将来会不会跟跟华正平那伪君子一样毒杀你,我今个把话搁这,便是爷爷同意让你下嫁到盛家,纵是配上万担嫁妆,那盛言楚也未必会松口娶你。”
华宓君呆呆地抬头,一旁的李老大人只字不语,想来是赞同李兰恪的话。
“小书生,他、他为、为何不愿?”
第123章 【三更合一】 他得攒银……
“为何不愿?”
李兰恪干笑两声, “金銮殿上他连皇上的赐婚都拒,无外乎是不敢得罪世族罢了,若他娶了你这种家室颇丰的姑娘, 再硬生生将嫡子送出去, 如此一来势必会得罪外家,届时别说借外家的势往上爬, 也许还会为此结一门怨亲。”
华宓君直勾勾地看着李兰恪, 轻喃:“那他总不能这怕那怕的一辈子都不娶妻吧…”
李兰恪翻白眼:“可不吗?所以像你这样的傻姑娘不就自主送上门了?”
华宓君:“……”
“我没有…”华宓君柳眉倒竖,呛口道:“小书生没恪舅舅说得那般刻薄冷清,他不娶高门妻绝不是害怕得罪外家,而是、而是怜惜高门妻不舍嫡子罢了。”
李兰恪深吸一口气:“所以小门小户的姑娘就活该将自己十月辛苦怀胎的孩子送出去?!”
“不,不是, 我可没这么说。”
华宓君话中渐渐也带了点气, 扁扁嘴,道:“恪舅舅何必将这顶大帽子戴我头上, 我从头到尾都没拉小门小户的姑娘下水, 我单说我自己,小书生从始至终都没强求过我,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再过几个月我就要满十五, 可满京城看看, 谁家愿意迎我上门?”说起自己的婚事,华宓君一肚子的委屈, “老祖宗用不着瞒着我,那些找我说亲的人家我都让山栀出去打听过了…”
李老大人瞪了眼站在一旁惴惴不安的丫鬟山栀,只听华宓君自嘲一笑:“虽我上头有老祖宗护着,然外头其实没人正眼瞧我,上门求娶我的, 要么是给他家老爷做填房继室,要么是给府里不好对付的庶子做正房…这些人家水深火热的很,我若嫁进去断不会有安宁日子过……”
李老大人护短,当即拄着拐杖板起脸:“有老夫在,绝不会让你嫁进那些鸡飞狗跳的人家!”
“我知道老祖宗疼我…”华宓君碎步走到李老大人身边,蹲下身小手轻敲着李老大人的膝盖,泪中带笑,“可我曾被华正平送给——”
李老大人猛地呵斥:“宓姐儿,此事休要在提!”
华宓君咬唇摇头:“瞒天瞒地瞒不过自己,老祖宗,我被华正平送出去那年我已经记事了!”
说到最后,华宓君泣不成声,越想越悲愤,索性哑着嗓子发泄出来:“要说我没被那人玷污,谁信?老祖宗信,恪舅舅信,可外人信吗?她们不敢明面上说是畏惧老祖宗发火,实则她们背地里早就议论开了,不然以我李家的底蕴,何愁不能嫁个正经人家?”
李老大人抖着唇瓣,话哽在喉咙处,李兰恪想起华宓君幼年险些被送进军营做娈.童的往事,顿时恶心的犯呕,一气之下脚用力的踹向栏杆,震得停留屋檐下的鸟儿飞扑翅膀。
华宓君瞳孔泛红,面色苍白可怜,断断续续道:“…华正平顶着我爹的名号将我送人,便是老祖宗也插不得手,那华琦云这两年虽说收敛了些不敢当着我的面说这事,哼……可她背地里搅合的少吗?”
“大前年一寒门进士上门求娶我,为何一夜之间避我如蛆?”
华宓君踉跄地起身,双手死死的捏着手绢,竭力忍着不甘心:“要说我落这么个下场,华家有罪,唐氏有罪,外头那些乱嚼舌根子的人亦有罪,可罪该万死的该是宫里那位,他千不该万不该为着自己的声誉护着唐氏,令我在这淤泥中脱不开身,若唐氏死了,没有她那张嘴,谁人会知道那年我有被送往军营?”
李老大人大惊,抻着拐杖拉扯华宓君,喘着粗气吼:“谁教你说这些话的?!天子脚下从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莫不是想早早的下地狱陪你娘?!”
华宓君倔强地往旁边站,当即反口:“老祖宗您是他的老师,何时教了他恩将仇报?!我娘在军中效力多年,凄惨而亡后他怎么就没顾虑过老祖宗您伤不伤心,一味的想在史官那留好名,可当初流放唐家史官的是他!他犯的错何故要我李家受着气?!”
“你!”李老大人气血攻心,生平第一次对着外曾孙女举起了拐杖,边打边厉声哭骂:“惯着你!竟说一些大不逆的话!谁教你的?谁教你的?!”
李兰恪吓了一大跳,忙伸手去抱李老大人,然华宓君小腿肚上还是挨了几棍子。
华宓君常年行武,这点痛根本算不得什么,可今日因说心里话遭最疼爱自己的老祖宗一顿打,华宓君委屈哀怨,犹自哽咽在说:“老祖宗打死我算了,我好去了下边跟我娘告状,让她知晓她死了这么些年仇还没报……”
“造孽啊…”李老大人顿时一震,只觉头晕眼花难受。
李兰恪立马打横抱起李老大人就往外跑,华宓君一下慌了,忙起身追了过去。
请了大夫一看,言及李老大人气火攻心,得静养。
华宓君自知有罪,便长跪在祠堂替李老大人祈福,因痛哭了一场,加之跪了一夜竟烧得迷糊说起浑话来。
李家一老一少病倒后,李家各房齐聚一堂,不为别的,只为华宓君的亲事。
最终达成一致:去盛家旁敲侧击地问问。
至于送嫡子给卫敬的事,李家上下谁也不愿意提,只道华宓君不后悔就好。
躺在病床上的华宓君得知李家人要去盛家替她谋事,当即又喜又忧。
“老祖宗…他答应了吗?”
李兰恪今日要去翰林院报道,故而消息是丫鬟山栀递进来的。
山栀吹了吹药,小声道:“这主意就是老太爷出的,老太爷说姑娘既有心进盛家,他便是厚着脸皮也要替姑娘去盛家问一问…”
华宓君眼眶一湿,用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老祖宗总是替我着想,我还说那些话气他……”
山栀忙搁下药拉住华宓君:“姑娘可别糟践自己,身子好了老太爷才会舒心,适才我端药进来,碧红姐姐还交代我,说姑娘喝了药且去看看老太爷,老太爷一日不见姑娘念叨的紧…”
“快把药给我。”华宓君揉揉哭肿的双眼,着急忙慌的将药灌下后,连鞋子都没穿好就往李老大人的院子跑。
祖孙俩哪里有隔夜仇,见两人面色都露有病态,祖孙俩什么话也没说,抱头又哭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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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院。
李家小厮找到李兰恪,将祖孙俩和解的事和李兰恪说了,李兰恪脸色这才阴转多云,摆手让小厮走后,李兰恪快步往翰林院奔。
盛言楚掀帘子进去时,一眼就看到了书桌前冷着脸的李兰恪,今日是他们三鼎甲第一天来翰林院的大日子,以李兰恪爱闹的性子应该很开心才对,为何一进翰林院就垮着脸?
难道李家出事了?
盛言楚手中的笔一顿,不对,李兰恪昨天去吏部拿朝服时就对他隐有怒气。
嘶,是簪花的事么?
应玉衡走过来抬手扣了扣盛言楚桌子,二话不说就往外走,盛言楚叹了口气,放下笔跟着应玉衡去了院中西北角的石亭。
还未踏上台阶,应玉衡就抛出疑虑:“盛贤弟,你可是恼了李兄?我瞧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盛言楚大致能猜到是簪花的事,便将自己在大瑶山和华宓君偶遇的事说了出来。
应玉衡诧异出声:“这、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华家大小姐也快及笄了吧?盛贤弟你与她年纪又相彷,你们俩若是配了鸳鸯是大喜事啊。”
盛言楚手指抵在唇间,低声道:“应兄万万不可胡说,我跟华小姐之间清清白白…”
应玉衡往石椅上一坐,不答反问:“朝中人人都说你拒婚不娶高门妻是怕得罪她们身后的家族,难道盛贤弟真让他们说中了?”
盛言楚视线一沉,目光落到对面长廊奔走的翰林官身上,嘴里无奈地叹气:“这些话应兄听听就算了,我虽是状元,却也是商户寒门,应兄不会真的以为京城有世家愿意将女儿嫁给我吧?”
他下巴往对面抬了抬,应玉衡扭头望过去:“俞大人?”
盛言楚扫扫石椅上的灰坐下,轻声道:“俞大人家中门户比我高,当年和我一样亦是少年高中状元,虽然皇上没有赐婚,可应兄也看到了,想跟俞大人结亲的人家都是将家里的庶女推出来,俞大人尚且如此,我一个商户状元又能好到哪去?”
“可贤弟义父是漕运总督啊!”
应玉衡疾呼,“何况你家嫡子给的不是旁人,正是这位卫大人!能跟卫大人搭上线,赔一个嫡女于那些人而言又算的了什么?”
盛言楚抬手顺了顺衣摆,眼底笑意耐人寻味至极:“应兄,咱们如今可不再是普普通通的读书人,身负功名进了翰林院,娶谁,和谁结亲家时时刻刻都有人看着呢。”
应玉衡一噎。
盛言楚续道:“我倒不拘未来妻室是何等家门的姑娘,是庶女也好,或是平民百姓,我都会与她相敬如宾恩恩爱爱,但我不想我的亲事成为朝中你争我抢的牺牲品,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我做不到用我的终身事去迎合皇家哪位殿下。”
哪怕是五皇子。
殿试金榜一下来后,京城各方人马像约定好了似的往他家里跑,华服、宅子、田地、女人、金银,送这些东西无非是想拉他去四皇子或是太子帐下,他能收吗?不能。
与其娶妻站队惹出一堆烦心事,索性他统统拒绝。
“那若是李家呢?”应玉衡忽然问,“李兄今日使脸子给你看,想来是担心华家小姐倾心于你?”
盛言楚喉咙一紧,提脚踹应玉衡的腿:“什么倾心不倾心的,这话也能瞎说?!”
应玉衡打掉腿上的灰,老神在在地笑:“贤弟急什么?我是过来人,有些事我瞧一眼便能猜个七七八八。”
盛言楚嘴角抿紧,只听应玉衡闷笑连连:“四月男男女女簪花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李兄如此记仇,可见回家后在华小姐那里碰了壁,想来是和你相关的。李兄对华小姐这个外甥女疼爱的紧,若非华小姐动了凡心惹李兄不悦,李兄何故要对你翻脸?”
华宓君对他有情?
盛言楚险些呛着:“这,这不可能吧?我、我跟华小姐拢共就没说过几句话,她,她怎会…”
“看看,看看。”应玉衡好整以暇地睨着盛言楚,戏谑道:“一说到华小姐你就结巴,你敢说你对人家姑娘无意?”
“我…我…”盛言楚一下挫败,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凡提到华宓君嘴就容易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