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变化倒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夏修贤看上去比三年前要稳重,如果说俞庚在官场厮混几年后越发的沉迷女色贪慕权势,那夏修贤则在这里边修了一本真经,从灵魂到肉体都得到了洗涤。
吃饱喝足,夏修贤打量起自己的兄弟,一身骚气的水绿宽袍,腰带松松垮垮地绑着,身上似有若无地飘着京城玲珑坊的粉香。
从旁人身上嗅到花娘的气味,夏修贤定要翻脸,然这人换成盛言楚后,夏修贤当即头凑过来,揶揄一笑:“哟,我那小兄弟开窍了?”
“滚。”盛言楚最烦得就是男人开黄腔,“打住啊,找你说正事呢!”
夏修贤一脸失望的退回椅子继续葛优躺,仰头望屋顶哼唧:“说来你倒是没变,还是像从前那样开不得玩笑。”
说着眼睛一斜睨向盛言楚:“说吧,找我所谓何事?”
盛言楚开门见山,问起俞庚和淮亲王的关系,夏修贤在翰林院和俞庚共事三载,应该对俞庚多有了解。
“俞庚?”夏修贤直呼其名,冷嗤一声:“他呀,他早就将状元郎的骨头给扔了,我刚上京那年,听说他跟吏部的秦庭追秦大人闹了一场。”
“因为阮家女么?”盛言楚问,“听闻阮家原是想将女儿嫁给俞大人的,只不过俞大人说家有糟糠之妻不可弃,后来这阮家女便嫁给了秦大人。”
“什么糟糠之妻不下堂?那都是鬼话。”
夏修贤嫌弃的不得了:“他就是嫌弃阮家女是庶女罢了,还拿糟糠之妻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堵阮家,活该秦大人压他一头!”
“阮家嫁女,他傻乎乎地写诗说什么妾无意之类的话,激得秦大人当场撸起袖子和他打了起来,别看秦大人长得瘦骨梭棱,实则拳拳到肉,直打得俞庚满地找牙。”
“正巧四皇子的轿撵从旁经过,这才将俞庚从秦大人手中救了下来。”
偏头看了眼认真聆听的盛言楚,夏修贤啧了啧嘴:“俞庚效劳四皇子不是一天两天了 ,怎么,你好端端的问他跟淮亲王做什么?”
盛言楚将淮亲王庶女的事一并说了出来,末了道:“淮亲王是官家的眼中钉,俞大人让我去娶淮亲王庶女,也不知他安得什么心。”
“害人之心啊!”夏修贤大呼,“你才在金銮殿上拒了赐婚,转头就迎娶淮亲王的庶女,你将官家的脸往哪搁?”
盛言楚明白其中的厉害,淮亲王庶女断不能娶,但他更想知道俞庚和淮亲王的关系。
“这我倒没留心。”
夏修贤打了个哈欠,揉揉睡眼道:“淮亲王是异姓王,从前祖上因跟高祖拜了把子才有如今的荣华富贵,只不过咱们官家心思深,总觉得淮亲王有了异心,反正你离淮亲王远一些,至于那什么庶女的及笄之筵,你甭去,也别怕俞庚找你麻烦。”
说着,夏修贤眨眨眼,挤出一堆笑:“哥哥我如今和他同为侍读学士,但凡他找你的不快,你只管跟我说,我给你撑腰。”
“去你的!”盛言楚鸡皮疙瘩都跑了出来,连告辞都不说了,起身就往院子外边走。
夏修贤支颐歪在椅上哈哈大笑。
-
夜里,盛言楚往小公寓一钻。
俞庚卖力的向他推荐淮亲王庶女以及李家突然上门这两桩事,使得盛言楚意识到一件事:他的确该好好的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
而夏修贤则提醒了他另外一件事:他得攒银子做聘礼。
没聘礼谁家姑娘愿意嫁给他?
第124章 【三更合一】 盛小友,……
前两年在县学, 同窗们曾跟盛言楚打听过蓝墨石,自那以后,盛言楚便上了心。
在静绥时他便托南来北往的商人替他寻摸鱼胶、冰片、牛骨还有湖蓝草, 经过反反复复的失败后, 他终于成功地用竹板定型了几块蓝墨石。
选了一块打磨精致的送给了李兰恪,剩下几块还留在小公寓。
盛言楚制作的蓝墨石比嘉和朝画师们所用的蓝颜料要清湛, 研磨打散后描在纸上有一股烟波淡霭的质感。
盛言楚不擅做画, 便取白纸写诗,写出来的字相较于那些早已看腻的黑字,碧穹蓝水下勾勒出来的字迹十分赏心悦目。
将写好的蓝笔字用小夹子夹好,原是想晾在书房墙上,可一抬头发现三面墙不知何时挂满了他的笔迹, 不舍撤下墙上的字, 盛言楚只好卷起从未撩起来的窗帘。
由小卧室改造的书房有两扇小窗,从住进来后盛言楚就没打开过, 这回若不是没地方挂文章, 他绝不会想到去碰那片小天地。
记得刚拥有小公寓时,盛言楚有试着去开大门,但无论使多大的力气他都打不开, 所以窗户这边他就没奢求能打开, 好在小公寓有保鲜功能,倒不用担心空气流通问题。
卷起窗帘, 窗外白茫茫一片,似有一袭雾将小公寓团团抱住,盛言楚甚至能看到清悠的云雾往他面前飘。
鬼使神差的,盛言楚抬手去推窗,‘咔’的一声响, 本该不能动的窗户下一息竟动了。
再推,小窗户直接打了开来,外边如烟般的云雾缓缓的往屋内游荡,很快屋顶就盘了一片片白气。
白气一钻进来,盛言楚就觉得自己的呼吸顺畅了很多,他欣喜地将头伸出窗外,深吸一口气后,顿觉整个胸腔都被一股暖暖的气流滋润着,他摸了摸嘴唇,这些天因喝酒过多而略有点上火干裂的唇肉经过白雾的覆盖光滑的像涂了层护唇膏。
按捺住内心的狂喜,他赶紧跑去卫生间照镜子,望着镜子那个眼底青黑不复存在的人,盛言楚傻乎乎地拍拍自己的脸蛋。
这不是做梦吧?
在翰林院的这些时日他早起贪黑累得跟狗似的,加之这些年读书熬夜,他眼底的黑眼圈几乎成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没想到嗅了嗅窗外的云雾后黑眼圈竟消失了。
唇纹也淡了不少,就连头发丝盛言楚都感觉比平日要浓黑丝滑很多,整个人此刻就像是吃了灵丹妙药升华了一般。
经历过胎穿和拥有小公寓的盛言楚立马意识到窗外白雾的稀奇,跑上楼准备在研究一番时,赫然发现书房里早已雾锁云笼,三面墙上的字卷隐在云雾中看不真切。
就在盛言楚揉眼间,满屋子的灰白雾气突然像被什么震散了一般,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书房亦在一瞬间恢复了原本的清晰面貌。
盛言楚快步跑到窗前去看,却见刚还宛若仙境的窗外视野忽然变得漆黑一片,而那股令人神清气爽的雾气早已不见踪影。
“怎么没了?”盛言楚不敢置信的拉好窗帘重新开窗,一遍两遍后,窗外依旧静默。
下楼照镜子,唇角的干裂和眼底的青黑的确不复存在。
也就是说,刚才出现的白雾是真实存在的,之所以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难道是因为所存的量耗尽了?
一旦接受了这个说法,盛言楚悬着的心一下落了下来,看来这种能安神还能滋润疏通身体的白雾出现在小公寓外应该是因为某种契机吧?
当初这所小公寓出现的就很意外,如今再有别的机遇,盛言楚表现的还算淡定,至少现在是。
然而这种伪装的淡定还没装一会就破了功。
再次回到二楼小书房,盛言楚整个人直接陷入呆滞中。
他挂在三面墙上的卷轴像是被瑶山寺方丈开过了光,只看一眼盛言楚就觉得清爽宜人至极,一点都不夸张,取下一副字卷深嗅几下,盛言楚能在上面闻到浓郁的白雾气息。
令他更惊讶的还在后头,还没挂上的蓝墨字吸饱了雾气,定眼一看,上面的蓝色笔墨比之刚才要酣畅浑厚许多。
盛言楚这下镇定不下来了,忙挥笔继续写,研磨好的蓝墨皆如字卷上的效果,一笔一画之间无不玉润冰清,也许是浸泡了雾气,写出来的字格外的养眼。
这里的养眼不单单指盛言楚写得蓝字好看,更指拿这些用云雾氤氲过的蓝墨水写出来的字看上去能使人心旷神怡。
到了深夜本该眼皮子打架的盛言楚此刻容光焕发,便是再熬一个大夜应该都不成问题。
想着明日休沐,盛言楚索性熬个通宵试试,若明日精神尚可,那这云雾可就稀奇大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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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寓里没娱乐设备,干坐一晚无聊,盛言楚便找出巴柳子从西北带给他的弓.弩射着玩,射箭中,盛言楚能感受到自己的视力比往常要好很多,料想这是白雾的功效,盛言楚喜出望外,一口气连发了两支弓箭。
挠挠头,视力是好了很多,但这射箭的能力好像并没有什么长进,看来白雾并不是全能的灵丹妙药,能塑造强的身体,但不能像神仙话本里那样将他一夜之间点成神功手。
不过盛言楚不贪心,能遇见这般稀奇的白雾已然是他的造化,至于射箭……他慢慢练就是咯。
本来打算研究蓝墨石的盛言楚愣是对着墙射了一晚上的弓箭,书房的玻璃门大敞着,些许是里面残留的雾气往客厅流窜了一夜,以至于被盛言楚射得千疮百孔的墙面肉眼可见有恢复如初的变化。
到了这一步,盛言楚可以肯定窗外的云雾是个不简单的存在,熬夜练习拉弓之余,盛言楚时不时地跑到书房去开窗,可惜窗外漆黑如墨,他试着去拉大门,和往常一看依然打不开。
如此反复几回后,盛言楚心里腾升一股遗憾。
也不知这奇怪的白雾什么时候会再次出现,还是说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这种患得患失很快就被其他事覆盖,因为盛言楚立在床头的闹钟响了,也就是说,他熬了一宿,而此时的他,并无睡意,且精神满满!
带着惊喜,盛言楚跳出小公寓走出屋子。
院中程春娘早已起来准备铺子开张的事,乍然看到廊下的盛言楚,程春娘将擦洗干净的小窑罐放下。
“今个又不用点卯你咋起这么早?早上雾重,你只穿一件单衣怎么行,快进屋添衣服去。”
盛言楚这才意识到自己连件外衣都没披,随手从小公寓拿了件睡衣套上,旋即像个小孩子一样又蹦又跳地往程春娘身边凑。
程春娘右眼跳了下,虽说早就知道儿子有仙人洞,可看着儿子在她面前凭空捞出一件衣裳,程春娘眨巴眼,暗道仙人洞真厉害。
盛言楚殷切地将他昨晚写好的蓝墨卷轴拿给程春娘看:“娘,你看看这个——”
程春娘耐心地看过来,蓝墨石最主要的材料是湖中常见的蓝湖草,蓝湖草揉碎后散发着一股奇异的清香,很多贫苦人家都喜欢晒蓝湖草做汤喝,好多姑娘买不起胭脂水粉,心灵手巧的便会将蓝湖草碾碎烘衣,时间长了身上会似有若无地飘着香气。
“这就是你用蓝湖草做得墨?”
程春娘贴着卷轴吸了吸,笑容满脸:“好香啊,你往墨石里面掺了啥?闻起来真舒服。”
程春娘不识字,说不出蓝墨写出来的字好与坏,不过上面散发的气味瞒不过程春娘。
“这气味比绣坊姑娘们身上涂得胭脂水粉还要好闻。”
其实不止好闻,程春娘刚起来一会眼睛有点酣懵,拿着卷轴端详了片刻后,感觉混沌的脑子好像一下子得以清明。
盛言楚龇着白牙,靠近程春娘的耳朵将小公寓里的奇遇和盘托出,程春娘眼睛倏而睁大,喜得脱口而出:“竟有这等好事?”
盛言楚将挂在小书房窗户上晾了一晚上的布巾拿了出来。
“娘,你闻一闻。”
布巾一摊开,浓郁的白雾顷刻间将程春娘环绕住。
“这…这是什么好东西?”程春娘感觉浑身暖和和的,整个人像是泡在温泉中一样舒适。
布巾上的白雾并不多,风一吹便散开了。
程春娘不舍地握紧布巾捂住口鼻吸取剩下的仙气,盛言楚一脸神秘地笑:“娘,这仙气虽说昨晚消失了,但我觉得过段时间应该还会有。”
“还能有?”程春娘喜不自禁,小心翼翼地将布巾叠好,压低声音道,“娘闻了这仙气后,感觉浑身都得劲。”
盛言楚慢悠悠地收好卷轴,挑眉笑:“娘看我今天精神如何?”
程春娘细细地打量,半嗔道:“你嘴皮子昨儿还裂了块小口,娘还想着今天去菜市买只小母鸡炖汤给你补补,诶,这口子咋没了?眼底的青黑也变少了…”
盛言楚嘿嘿乐:“都是仙气的功劳,我昨夜一晚没闭眼,今早出来竟感觉不到半点疲累。”
程春娘下意识地抬手敲儿子的头:“一晚上没睡?!你这是要升天做神仙吗?!”
从前程春娘为了多挣点银子,经常坐在豆大的油灯下做绣活直到窗外鸡儿打鸣才停手,那种熬夜熬到身心疲累的感觉程春娘深有体会,这两年家里日子好过后,程春娘便不敢再这般磋磨自己的身体,一听儿子整宿没睡,程春娘气得揪起盛言楚的耳朵就教训。
“娘、娘娘,别揪——”盛言楚疼得龇牙咧嘴,“有仙气吊着呢,我这不是没事嘛?”
程春娘松开手,见儿子神色比之平时要迥然有神,忍不住嘟囔:“有仙气也不能胡来,别像外头那帮富贵人家吃了不知来路的仙丹一样,表面看着不错,实则底子悉数被掏了个干净。”
程春娘有此担忧其实情有可原,盛言楚在翰林院忙碌的这两天,城中流出了一件大事——张家帝师病危。
张帝师是张郢的爷爷,和李老大人年岁不相上下,致仕后张帝师就迷上了去道观清修,自从张郢成亲后,张帝师的身子每况愈下,也不知谁进得言,说吃道观里香火揉搓成的药丸能护身子,张帝师得知消息后,是一日三餐不停地吃。
道观研磨的药丸倒起了点作用,张帝师近一年来越发的面色红润 ,然而就在张帝师欣喜之时,张帝师一日头晕目眩竟晕倒在屋内。
张帝师病倒后,张家人立马进宫求御医救治,御医看过张帝师平日吃的药丸后,一口咬定张帝师中了毒,那毒来源正是道观里的药丸。
老皇帝将道观的人抓起来一顿严审后才知道这些道童不是有心下毒,药丸里掺和的毒粉用少许的确能使人精神焕发,但若太过依赖就会出现程春娘所说的那种情况——表面无事,底子却早已烂了。
盛言楚咂舌,有关张帝师病危的事他还真的不知情。
自从去年年末在大瑶山见过张郢后,盛言楚就再也没有和张郢在京城碰过面。
张郢回京城那年曾说要与他在京城再相见,如今倒是他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