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玉衡还有事务要忙,临进屋前语重心长地拍拍盛言楚的肩膀。
“情爱之事可由不得你犹犹豫豫 ,那华家小姐正值佳期,你若再不看清自己的心,指不定华家小姐就嫁给了旁人。”
华宓君要嫁给别人?
一想到那个娇艳明媚的姑娘要去陌生的人家做人.妻,盛言楚就顿觉摧心剖肝的不适感。
华宓君年幼时无母教养,又摊上那样的爹,拖到十四还未说亲,可见亲事上极为坎坷,不过华宓君有一个好外家,应该不乏上门求娶的人,只那些人家良莠不齐,华宓君若是嫁进去……
盛言楚不敢继续往下想,后背生生沁出冷汗。
“盛大人——”忽听廊下一声唤。
盛言楚忙起身张望:“俞大人?”
站在廊下的正是俞庚。
俞庚曾一度是盛言楚心中敬仰的人物,幼年时在康家,盛言楚从康夫子嘴里听得最多的就是俞庚的事。
那时他就暗暗起誓,有朝一日他一定要考去京城,去看看康夫子口中出色的学子,然而见到俞庚后,他心情如波澜不惊的湖水,丝毫不起涟漪。
“见过俞大人。”盛言楚快步走下台阶,脸上挂起笑容,恭敬有礼道:“适才批文书批得眼睛有点难受,下官便来石亭歇了歇。”
俞庚前些年散馆后一直留在翰林院,现如今和戚寻芳一样身兼翰林院侍读学士一职。
“本官见盛大人面露忧思,还以为盛大人想家了呢。”
俞庚冲盛言楚笑,语气和缓:“说起来本官和盛大人同出临朔,当年本官初进翰林院时也曾和盛大人一样时常走神。”
“惭愧惭愧。”盛言楚一步步走过来,弯腰作揖,顺着俞庚的话说:“下官从未出过远门,如今离家半载的确有些想家。”
俞庚以为自己猜中了盛言楚的心事,见盛言楚如此感性,嘴角的笑容加深:“想家正常。你我既是老乡,不若今日散衙后,盛大人来我家小酌一杯?”
顿了顿,俞庚笑着补了一句:“你嫂子最拿手的就是做临朔郡的竹筒烤鱼,听闻新科状元嗜鱼,既如此,你可得好好的尝一尝你嫂子的手艺了。”
俞庚自降身份称你我,盛言楚便是不想去也没折,散了衙,盛言楚使铜板让翰林院的门童替他回家报了个信,交代程春娘等人不用等他一道吃晚饭。
“奶,刚衙门来人说叔今晚要去同僚家中吃饭,一时半伙回不来。”
盛允南一句话使得屋内几人倏而站起来,程春娘和月惊鸿紧跟着站起来。
“既然盛大人忙得很,那我们今日就先告辞。”说话的人正是李老大人派来的人。
程春娘嘴角一抽,使眼色给月惊鸿,月惊鸿立马将李家人送来的礼盒退回去,圆滑道:“您几位来了也不说事,只说等楚哥儿回来,如今楚哥儿有事绊住了脚,既如此,这些东西还望几位费点力气拿回去才好。”
“不用。”
领头的李家人客气摆手:“这些原就是我家老太爷让我等买来恭贺盛大人进翰林院的,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您就收下吧。”
说完不等月惊鸿再推辞就火急火燎地出了甜水巷子。
“然哥儿,你说李家这是啥意思?”
踮脚眺望了眼远去的低调而又奢华的马车,程春娘嘟嘟囔囔:“进门都喝了两盏茶了,愣是没说事,要说礼数,他们倒也恭恭敬敬,只这哑谜打得我愣没猜出李家人来咱家这趟到底所谓何事。”
“姐,”月惊鸿眉头蹙起,琢磨一番后,道:“你说李家是不是来说亲的?”
“说亲?”程春娘魂儿都定住了,嘴巴张了合,合了又开,踌躇道:“你的意思是李家要将姑娘嫁给楚儿?”
月惊鸿点头,解开李家送来的礼盒:“你看,一水的红绸缎。”
“绸缎咋了?”程春娘不解。
月惊鸿不可置否地笑笑:“京城人家兴头回上门说亲事送红绸缎,适才李家人坐那喝茶不言语,以为姐你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呢。”
程春娘摸着红绸缎喜不自禁:“我哪里知道这事,嗐,怪我怪我,空叫人家坐了两盏茶。”
“他们闭口不谈等着姐来开口,想来对这桩婚事还有些迟疑。”
程春娘嘴角一撇,不乐意听这话:“咋?李家难道觉得让楚儿娶他们家的姑娘还委屈了?这可是他们先找上门的,又不是我死皮赖脸的求着李家嫁女。”
月惊鸿习惯性地笑笑:“姐,李家可不是寻常人家,那位老大人你也见过,他可不是一般人——”
“我知道,”程春娘将水红绸缎盒子盖好,嘴角挑起一抹讽刺,“帝师大人嘛,我一个妇道人家原不该言李家的不是,但你放眼瞧瞧,那少将军惨死在华家,李老大人愣是对仇人没法子,这样委屈的帝师当了没意思。”
月惊鸿叹气:“姐,这事不能怪李老大人,主要是皇上那关不好过。”
“帝师帝师,皇上的老师!”程春娘重了语气,一字一句地哼:“连农家放牛娃都知道尊师重道,官家能不知道?”
月惊鸿急了想捂程春娘的嘴,程春娘不吐不快:“合着少将军这条人命不金贵呗?那日我去华家巷子口打听了,什么人都?我楚儿是华家家主下了帖子喊去的,临进门被那唐氏赶了出,这、这像话吗?!”
“这样的妾室是家宅不宁的根本,留着我嫌硌牙,也就没长眼的华家当她是块宝。”
程春娘越说越起劲:“空有一副容貌有什么用,再过几年,那唐氏照样老的不能见人,要说华正平也是个孬种,好好待少将军不行吗?有少将军在,他要什么样的妾室没有?非巴着唐氏那个恶妇不放?”
月惊鸿见拦不住他姐那张嘴,只好端了个小杌子坐那静静听着。
盛言楚一进院门就听到他娘喋喋不休的说话声,将帽子交给盛允南,边往里走边问:“我娘今个这是怎么了?”
盛允南笑:“下午李家来了几个人,搁家里坐了好一会儿,舅老爷说李家想要将女儿嫁给叔,奶一听这话喜得…”
“谁?”盛言楚脚步凝住,“李老大人家?”
盛允南抱着帽子点头,这时程春娘听到动静走了出来,三言两语就将事儿说清楚了,末尾惆怅地笑:“也不知李家想将哪个姑娘嫁给你。”
盛言楚不动声色地进屋,脱了鞋上了床榻后,手抵着额头。
“…也不一定是李家姑娘…”
声音很轻,轻的程春娘没听见。
“啧啧,”月惊鸿对酒气敏感,见盛言楚歪在那小憩,忍不住坐过来,“你今夜去哪位同僚家了?明儿又不休沐,喝酒就不怕误事?”
盛言楚按了按太阳穴,阖着眼道:“俞庚俞大人将他娘子擅长做的竹筒烧鱼都祭了出来,我一个下属能不去?”
“俞庚俞大人?”月惊鸿觉得好耳熟,思忖片刻惊道,“他不就是咱们临朔郡的老乡吗?难怪第一天就叫你去吃酒。”
“醉翁之意不在酒。”
盛言楚身子乏得很,便唤盛允南帮他端盆滚烫的泡脚水来,热气顺着木桶氤氲在脚掌酥酥麻麻的格外舒服。
月惊鸿按摩手艺好,先前无事的时候教过盛允南,肩膀按捏一番后,盛言楚累得眼睛开始打架,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两人轻手轻脚地将盛言楚抬回床上,见盛言楚睡得迷糊,关上门后盛允南不由碎嘴:“夏大人累得眼窝都陷了下去,如今叔才进翰林院就疲得栽头就睡,都说当官的人享福,我看不尽然。”
月惊鸿双手环胸嘁了声:“你懂什么,先苦后甜,熬过这三年就好了。”
“真的?”盛允南不信。
月惊鸿懒得多说,举目回视外甥的屋子,想起盛言楚临睡前说得那句话,月惊鸿叹了口气提步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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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每每快到散衙的时刻,俞庚都会找各种借口将盛言楚留下,或是去俞家吃各种鱼,或是叫上几个花娘去游湖。
盛言楚丝毫不耐,不管什么局,只要俞庚请,他都去。
一次两次后,俞庚的狐狸尾巴终于露了出来。
时值五月,京城这两天小雨下个不停,如线般的雨滴挂在船鞘上连成雨幕。
盛言楚淡淡瞥了眼对面环抱着两个柔弱无骨花娘的俞庚,俞庚早就被京城肮脏的官场泡得面目全非,原先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此刻嘴里衔着花娘玉手喂过来的果子,眼中情.欲沟壑难填,时至今天,少年郎已经沦落成了声色犬马之辈。
“盛大人真不点两个娇娘作陪?”俞庚余光射过来。
真沉的住气啊,俞庚想,见到这幅旖旎的风情竟还能无动于衷。
“不了。”盛言楚拢着袖子望向泛着圈纹的湖面,目光幽冷。
俞庚蹙了下眉头,双手从花娘胳膊上抽出,举起酒杯:“明日就是休沐的日子,盛大人考虑的如何?”
早在几天前,俞庚就问盛言楚可有空去淮亲王府走一遭,话里的意思无非是淮亲王有一庶女过几日要及笄,盛言楚那日若能上门,指不定能成一桩美事。
淮亲王啊……
盛言楚嗤笑,京城人人都说这一代淮亲王懦弱无能,事事以妻子二公子为尊,什么时候这样的草包亲王和俞庚缠到一块去了?
不对,应该说和俞庚身后的四皇子。
俞庚还在那扯嘴皮子。
“若非你于本官同出一郡,本官才不会闲得发慌将这事告知你呢。”
“你过继嫡子的事本官知情,淮亲王府那位庶小姐贤良淑德,想来会跟你夫妻同心一起孝敬卫大人。”
“……盛大人,你想好何时上门提亲没?”
盛言楚袖中的手紧了紧:“俞大人说笑吧?下官哪有能耐娶亲王家小姐。”
俞庚举杯啜了口甜酒,笑:“亲王家的小姐又怎么了?盛大人有心要娶,娶公主都要得。”
十公主寻死觅活要嫁给新科状元的事早已在京城传开,老皇帝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于昨日下旨将十公主许给了京城一世家子弟,再过几日便要过门。
公主出嫁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这般匆匆出嫁的少有,越是蹊跷越有鬼,如今城中都在说十公主见老皇帝将她赐给旁人,许是在宫里闹呢,老皇帝眼不见心不烦便草草将公主嫁了。
盛言楚嘴角勾了抹兴味,负手站在船头,望着江面淅沥的雨串。
“娶亲王女倒是下官高攀,只是…”
转过身,盛言楚遥望着瘫在温柔乡里眼露迷离的俞庚,启唇:“只是不知这亲事是俞大人自个牵得红线,还是淮亲王让俞大人来下官这做得说客?”
“自然是淮…”俞庚酒醉上头,忽缓了口气打哈哈:“有二公主在,淮亲王哪能干预儿女婚事,让盛贤弟明日去淮亲王府的其实是二公主。”
“二公主?”
“对,”俞庚挥手让花娘上岸,抹了把脸,“二公主膝下没女儿,王府那位庶小姐打小就养在二公主身边,不论是品貌还是脾性都是顶好的,只不过二公主是皇家人,贸然收养庶女为嫡女有损天家颜面,故而那位庶小姐这么些年依旧背着庶出的名分。”
“盛大人倒不必在意这个,淮亲王府拢共就这么一位小姐,盛大人若娶了她,那就是亲王家独一份的东床娇婿。”
盛言楚静静听得,俞庚在他身上费了这么天的口舌,他若贸然开口拒绝,势必令俞庚不悦。
和俞庚分别后,盛言楚去了趟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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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底琼林宴那天,夏修贤准备大半年的散馆考试结束,夏修贤以出色的表现顺利留馆,如今和俞庚平起平坐,接任了戚寻芳的位置,做起六品侍读学士,而戚寻芳连升两级,直接成了掌院下面的二把手直学士。
夏修贤散馆后休沐时间有小半个月,这两日夏修贤将半年来的觉一次睡了个够,盛言楚敲门时,夏修贤还在打哈欠。
“你这是日也睡夜也睡,咋还睡不饱?”
盛言楚将手中的鸭崽蛋往夏修贤怀里塞:“料想你今天还没吃东西,过来时听见有人卖这个,想着你喜欢吃,便买了一些。”
鸭崽蛋和活珠子是同一道菜,只不过鸭崽蛋腥味要浓一些,盛言楚不太敢吃,但夏修贤很爱这一口。
“就你一个人在家?”走了几步盛言楚也没看到夏太太,夏修贤上京后竟改了从前在静绥的奢靡之风,家里除了一个煮饭的老妈子,连看门的小厮都没。
吸溜干鸭崽蛋的汁水,夏修贤一口包住鸭崽蛋,口齿不清地说:“我娘一听我能留馆,便吵吵地说帮我娶个媳妇,这两日见天的往外跑,反正我醒来就没见到她人影。”
盛言楚鲜少看到夏修贤蓬头垢面狼吞虎咽的模样,见状打趣:“既夏伯母操心你的亲事,你还不打起精神来好好捯饬下自己,如今你顺利留馆升了官,想来京城大把的闺秀想要嫁给你。”
“嫁给我?”夏修贤哼笑地往书房走,“我家产悉数赔给卢婧柔了,剩下的银子拿来买这栋院子后就所剩无几,我这样一穷二白的人,谁家愿意将女儿嫁进来受罪?”
“那可未必。”
盛言楚娴熟地拉了把椅子坐下:“我犹记得那年初次在县学见到修贤兄的情形,那时的修贤兄浪荡,嘴毒,总见不得旁人比他好…”
夏修贤团起一个纸球砸向盛言楚,笑骂出声:“放屁,我何时见不得你好了?当年你一来县学就处处压我一头,我可没有在背后陷害你半个指头。”
“瞧瞧——”盛言楚扬唇,“修贤兄果真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从你嘴里哪能听到这些屎尿屁的脏话,如今是张嘴就来。”
夏修贤擦擦手,半敞着袍子瘫坐在椅子上,就像盛言楚所说的,夏修贤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不论冬夏都摇着扇子扮风流的公子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