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躬着腰咳得变声,外头小厮要进来,被五皇子挥手斥了出去,盛言楚忙倒清水,咕了口茶后,五皇子这才缓过来,拨弄着碗盖,续道:“长孙谷这人,你以后莫要与他有牵扯。”
盛言楚讶然:“殿下的意思,难道长孙谷和四皇子……”
五皇子微抿了口茶:“淮亲王长子平庸,可占着长子的位子,日后势必要袭亲王之位,而长孙谷是幼子,除了一个王府公子名头什么也落不到。”
“不是说二公主进宫替长孙谷求了郡王恩典吗?长孙谷不屑要那恩典便投身科举……”
五皇子噗嗤一声笑出来:“坊间传闻你竟也信?”
盛言楚怔松片刻,忽拍打脑袋,尴尬道:“倒是臣疏忽了,皇上那般忌讳淮亲王,又怎会一府赐两个郡王…”
五皇子笑意不减:“恩典求不到,长孙谷便生了旁的心思,企图谋害兄长…”
盛言楚倒吸了口气,他还真的没想过长孙谷是残害手足的人。
“那位郡王虽不成材,但也不是傻子,几次遇险后就起了防心,长孙谷见此路不通,就打起了从龙之功,但淮亲王府是父皇的眼中钉,想要扶持太子或四哥只能暗中来,太子身边多是武将,长孙谷一个文人自然没地站,如此他只能去找四哥。”
捋清淮亲王府的事,盛言楚勾了勾唇:“长子碌碌无为,淮亲王必然重视幼子,臣想,于四皇子有牵扯的应该是长孙谷,至于淮亲王,怕只是个宠溺儿子的父亲罢了。”
换言之,如今的淮亲王这个老子还要听长孙谷这个儿子的话。
五皇子漫不经心的掸了掸袍子,扯唇笑道:“所以我才提醒你堤防着长孙谷。”
老皇帝时至今日还不放权,除了太子,其余皇子皆没有赐封号,以至于五皇子在盛言楚面前都不能称一声‘本王’。
能从京城纨绔头头五皇子口中听到正儿八经的忠告 ,盛言楚笑着起身跪谢,五皇子微抬手让盛言楚起来,接下来一句话直接问得盛言楚想原地去世。
“那蓝墨石你还有么?”
说完正事,五皇子又恢复了往日的不正经,厚着脸皮讨要:“我白日咳,夜里也咳,如今这嗓子眼疼得像含了块火烤的铁烙一样难受,你在聚金楼两万一千两卖给金家狗崽子一个好东西,说是能安神?既有这样的宝贝,何不挂我床头?”
盛言楚立在屋中哭笑不得,忍不住弯了唇角,将早已想好的托词说了出来。
“蓝墨石里面配了药,那药难得,西北高山走几百里才能偶遇一株,我身上属实不多了,殿下若要,明日我让梅老爷送点过来?”
制作蓝墨石用的冰片实打实是从西北高山上采摘下来的,一株也的确难寻。
五皇子挑挑眉:“两万一千两的好东西,你舍得送我?”
盛言楚微垂着脑袋直翻白眼,他不给行吗?手都伸到了他眼皮子下边来了。
“金家老爷子为了他那宝贝孙子险些跑进宫里求父皇查你的身份,我让聚金楼的人帮你拦了下来,金子桑虽说是个酒肉之辈不值得救,但金老爷子忠于朝廷,于科举上对你也有恩…”
五皇子拿起桌上的茶盏,自顾自地喝起来,却不往下说了。
盛言楚笑脸垮了下来,话说一半的意思是让他再免费送一块救金子桑?
小公寓里的白雾又不是仙丹妙药,拿出小公寓不出七天就会消散,若金子桑再去花楼花天酒地,他岂不是要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往金子桑身上赔一块蓝墨石?
金家对他是有恩,但恩情归恩情,金家想要蓝墨石,得给银子!
见盛言楚在那揣着明白装糊涂,五皇子昂首笑开:“嗯?舍不得?金家富贵比天,自然不会让你白白给他,就按两万一千两的银子跟金家要,你若撒不开面子,我替你要也成,那老头疼金子桑疼得跟块玉似的,这会子别说两万一千两,纵是半个金家,那老头也会双手奉上。”
吊儿郎当的话听得盛言楚忍俊不禁,憋着笑,盛言楚言归正传,替自己兜底:“银子不银子的倒无所谓,能让殿下安神,能让金子桑…就是好事一桩,只是那药难得,我这也就堪堪两块,一块让金子桑嚯嚯掉了,还剩下一块……”
他得绝了五皇子对蓝墨石的念想,只好撒谎称只剩一块。
“就一块?”五皇子没笑,直勾勾地瞧着盛言楚,复问:“真就一块?”
第128章 【三更合一】 盛小黑掉……
盛言楚昂首挺立, 神情没有露出丝毫破绽:“着实就剩一块了。”
五皇子半边脸隐在黑暗中,双手交握,目色沉沉地睨着盛言楚, 似是不想错过烛光下盛言楚脸上任何一面表情。
屋内的紧张气氛攀升极快, 就在盛言楚以为五皇子蛮横无理说不信时,五皇子脸颊遽然局促地染上红晕, 紧接着榻上的男人高大的身子蜷缩起来, 咳嗽声宛若战场上的擂鼓一般,激烈而又凄厉。
“殿下……”盛言楚关怀备至的接过疾奔过来的小厮手中的药,一勺一勺的,药闻着就很苦,比当年他加进去的苦瓜汁还要苦上三分。
五皇子咳得脖颈青筋乍起, 三勺药就有两勺撒出了嘴边, 盛言楚极有耐心的喂,半碗药进肚, 五皇子的咳声慢慢小了下来, 只脸色比刚才却要苍白不少。
“这药…”药性太强,一般都有毒性,五皇子平日里要养身子, 怎么会想着去喝这种自损八百的药?
五皇子瞥了眼空碗, 幽深的眸子绽出一抹不自然的笑:“这药虽有毒性,却对我的咳疾大有益处, 每每进宫见父皇我都会事先喝一碗,能顶半个时辰不咳。”
药喝下去后,五皇子沙哑的嗓音的确清润了很多,苍白的脸也慢慢回笼血色,不一会儿就跟正常人无异。
这、这后遗症应该很重吧……
“何苦呢?”盛言楚叹气。
五皇子复又端坐如淑人君子, 轻声道:“父皇近两年越发的疲累,朝中臣子们也许察觉不到,但我常年和他周旋,有些事只要用心去看,就有结果。父皇他真的老了,执政五十载,他专权,他狠厉,他辱没了和两位帝师的恩情,也害苦了我们这些皇家子,但——”
垂眸间,五皇子苦笑一声:“李大人可以怨他自私,我们这些儿臣亦可以恨他,但天下百姓不可,父皇在位几十年,他从未罢过一天.朝,每日寅时(3-5点)就要晨起,前些年倒挺有精神,这两年我在殿上好几次看到他眼睛眯得都睁不开,然便是这样,他还要撑着和大臣们议论朝事……”
盛言楚欲言又止,暗道老了就禅位啊,没瞧见太子都快步入中年了吗?何必抓着权力不放,让下一代的人去做事,自己也能落得一个清闲不是么?
五皇子像是看出盛言楚的心思,轻嗤道:“你以为父皇不想做个逍遥自在的太上皇?他是不敢卸下肩上的担子。”
说着,五皇子下巴往东宫所在方向抬了抬:“那位看似慈眉善目,实则心狠手辣至极,他能立为太子无外乎是因为有个杖钺一方的襄林侯,襄林侯比父皇还要大几岁,年轻时拥护的可不是父皇…父皇忌于襄林侯手中的兵权才迟迟没有对襄林侯下手,不过也快了…”
盛言楚若有所思的点头:“临朔郡武举人詹全一下殿试就被皇上封为虎贲骠骑将军,听说詹将军这段时日将襄林侯的虎贲营闹得鸡飞狗跳。”
“詹全年轻气盛,武功高强,又有你义父的举荐,父皇见之便喜,赐了虎贲骠骑将军和襄林侯去打擂台,詹全倒也不负圣恩,短短几日而已,就将襄林侯虎贲营的人拉拢了大半过去,想来不消几月,襄林侯最为骄傲的虎贲营迟早会被詹全瓦解一手掌控,届时襄林侯……”
“襄林侯盘踞军营几十载,岂会一朝一夕间就败了?”盛言楚不信。
五皇子把玩着手中的佛珠,扬眉端视盛言楚:“你以为父皇当年越过四哥立庶长子为太子是一时兴起?“
“哼,太子手中的人多数听令于襄林侯,襄林侯为了掌控太子这个外孙,除了太子妃是父皇所赐的文臣之女,府中一应侧妃姬妾皆是襄林侯一手操办,那些女子身后家族皆效忠于襄林侯,人人都喊大哥为太子,我看还不如将襄林侯拎出来唤一声太子…”
顿了顿,五皇子忍不住骂了声:“七老八十的人了,还跟自己外孙争权,不知羞的老东西!”
盛言楚眸子里漾出笑意:“这人也得亏是太子爷,若换成四殿下,怕是早就跟襄林侯闹翻了脸。”
太子是出了名的温驯好脾气,而四皇子恰恰相反,从那日金銮殿上四皇子当着他的面骂他不知好歹就可以看出来,四皇子这人缺根筋。
“再乖巧听话的猫也会有伸出爪牙变猛虎的一天,何况襄林侯野心昭昭,太子势必会反杀回去,这也是为什么当年父皇要立大哥为太子的理由。”
小厮进来往五皇子的后腰添了床软枕,五皇子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身子有些撑不住,只能半躺着。
盛言楚隐晦地瞧了眼屋子,屋内点了两束安神香,然而五皇子眉宇间的疲倦和乏累还是肉眼可见,这样的身子…能撑到老皇帝退位登基吗?
他愿意追随五皇子,是因为太子和襄林侯日后肯定会两败俱伤,而四皇子生母皇后和老皇帝夫妻之间有嫌隙,再者,四皇子生性鲁莽,不是明君之人。
剩下几个皇子一经比较都不及五皇子聪慧有手段,但,盛言楚觑了眼榻上呼吸变重的青年男子,不是他要诅咒五皇子,这五皇子不会是个…短命鬼吧?
“我不会早死的。”五皇子像是有读心术一般,薄唇轻启:“谁不想长命百岁,我与父皇一脉相承,他想,我也想……”
盛言楚低下头琢磨,五皇子自嘲一笑:“可我这破烂身子…呵,父皇执政有五十载,而我若能活个二十五年定然心满意足,若能继承大统,我势必会用心对待归顺我的朝臣和子民,秉文兼武,河清海晏…”
“殿下有此仁心,上苍也会庇佑殿下的。”这话是盛言楚的真心话,五皇子若真能做到他所说的一切,他当然希望五皇子能活得长久一些,谁不希望国泰民安?
“父皇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个好学生,但他此生绝没有做半点对不起百姓的事。”
兜兜转转,两人又聊起了老皇帝,五皇子声线孱弱,但字字清晰:“我之所以吃那等顽药,是因为猜到父皇大抵会在这两年禅位,那两位不堪大任,父皇就会在暗中观摩我和几位弟弟,我若一直病歪歪,哼,以父皇的霸道,他定会略过我,将皇位传给其他人。”
盛言楚微讶,暗道五皇子吃顽药强撑着精神原来是给老皇帝看的…
“今日喊你来,除了金家那事,再有便是想嘱咐你在朝时多留心一些人。”
盛言楚正襟危坐:“谁?”
五皇子双手交叉覆在腰腹处,揣测地说:“父皇虽疑心重,但他知人善用。”
“御书房后有一门,名为洛书门,进此门的朝臣皆是父皇的耳目,这些人隐藏身份现身在六部百官之中,有男有女,谁也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替父皇监视朝臣多年,如今就连我都找不出他们到底都有谁。”
盛言楚目色坚定,抬头对上五皇子的视线:“殿下是想让臣替您找出这些人?”
五皇子一瞬不瞬地盯着盛言楚的眼睛看,少年身姿凛然,眸光坦然无俱,一如当年在郡守府时少年当着卫敬的面和他发誓,说此生效忠于他……
倒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子。
“很难找出他们。”五皇子不想为难盛言楚,只道,“你多留心就是,若能与他们交好,于我而言自然是好事一桩。”
盛言楚点头应声,五皇子打了个哈欠,声音里尽显疲惫:“夜也深了,你且回去吧,庶吉士的朝考才结束,想来你也累得够呛,早些歇着吧。”
盛言楚忙拱手,刚准备离去时,忽想起今夜的大事。
“殿下,那金家——”
“金家是生意场上的人,你甭为了恩情白白送他,也别两万一千两卖他……”
盛言楚楞了下,榻上已经裹了软被阖眼睡下的男人哑着嗓子道:“…价钱记得多翻几倍,好叫金家老爷子出一回血,不然以金子桑的混账性,有一就有二,届时你可就没安生日子过了…”
“殿下…”盛言楚犹豫地望向男人,“您的身子……”就不需要蓝墨石?
他能拿出来的也就一块,物以稀为贵,何况小公寓的秘密他得好生守着。
五皇子背过身没说话,扬起白玉无瑕的手示意盛言楚出去,屋内小厮轻手轻脚地点燃已经燃尽的安神香,袅袅青烟不一会就弥漫了整个屋子。
此刻点得安神香里掺了迷药,盛言楚才吸了两口就开始眩晕发呕,榻上的五皇子呼吸却逐渐放稳,可见对迷药已经产生了抗体,怕是还对迷药产生了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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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屋子,盛言楚拧了拧发涨的太阳穴,小厮引着他往外走,今日是五月十六,空中圆月当照,虽是夜晚,他却能看清皇子府的一草一木。
五皇子在外的名声和长孙谷、金子桑差不多,奢靡成风,但皇子府却很清冷简朴,若非盛言楚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所处的是皇子府,他还以自己进了甜水巷哪家老百姓的宅子呢。
马车悄无声息地将盛言楚送回了甜水巷,盛家小院静谧安定,推门进屋时,唯有盛小黑听到吱呀动静跑了出来。
“小黑——”
黑暗下,盛小黑蓝褐色的眸子可怖异常,盛言楚却不怕,蹲下身抱着盛小黑热乎乎的脑袋一顿揉搓。
盛小黑有属于自己的小矮屋,可今日盛小黑似乎脾性十分暴躁,夜色中,盛小黑龇着牙咬着盛言楚的衣摆死活不放,盛言楚没辙只好将盛小黑牵进自己的屋子。
插好门栓,一人一兽进到小公寓。
盛小黑不是第一次进小公寓,这回一进来就狂奔二楼小书房,爬楼梯时爪子打滑跌下来都没挡住盛小黑的脚步,一个四蹄飞跃,盛小黑蹿上了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