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爷子往椅子上一倒,握着蓝墨石一阵颓然,哑着声音:“…一块不够哇,御医说他的身子坏了,若再不好好将养,怕是…怕是…”
说到最后泣不成声。
刘掌柜淡淡道:“那卖客说他有一妙计,端看老爷子您能不能做到了,若是能做到,公子不说活百岁,必能平平安安一辈子。”
金老爷子一个鲤鱼打挺起身:“什么法子?”
刘掌柜缓缓而言:“那人出手的是蓝墨石,既是墨石,只要金公子沉下心居家将这块墨石写完,那人说了,金公子的身子定会好起来。”
“是了!”
金老爷子立马会意,“若他能安分守己的在家好好呆着,而不是去外边花天酒地,左右他还年轻,垮了的身子补一补总能好起来,何况练笔能陶冶性情…不错,是个好法子。”
金老爷子喜眉笑眼的离开,盛言楚则得了两百多张百两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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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往城西外跑,盛言楚拉起车帷:“去百花楼。”
进到百花巷拐角,盛言楚将怀中鼓囊囊装满银票的木盒扔进小公寓,这才大摇大摆地往百花楼走。
盛言楚过去的并不晚,等了半炷香的功夫,众庶吉士终于聚齐。
“长孙兄家里出了事,一时不得空过来,他让我替他敬大家一杯。”
盛言楚闻声望去,说话的是殿试二甲第二名的寿满如,留着八字小胡子,年岁约莫三十五左右,江南府人士。
寿满如的一番话激起千层浪,俞雅之举杯轻笑:“满如兄替长孙兄敬我们?哈哈哈哈,满如兄什么时候竟和长孙兄走得这般近?”
寿满如姓氏不好喊,大家便喊后面两字。
盛言楚好整以暇地以手托着下巴,只听寿满如饮尽酒:“瞧俞兄这话说的,我不过是在来时的路上碰上了长孙兄,长个嘴为他传个话罢了,再说了,你我,还有长孙兄皆是翰林官,互相关照些也没什么。”
解释就是掩饰,越解释就越有鬼。
盛言楚冷哼一声,寿满如等庶吉士没钱买宅院,便借住在官衙后边的巷子里,而淮亲王府在南边,两处往百花楼来压根就碰不上面,除非寿满如撒谎…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俞雅之问过后便没人抓着此事不放,倒有几个庶吉士对着寿满如露出羡慕和嫉妒的眼神,长孙谷可是亲王之子啊,若是能跟长孙谷结交,那他们今后的仕途……
推杯换盏几番后,有人大着舌头凑过来:“…你们听说了没?金家家主为了他那宝贝孙儿,花四万两银子去买一块墨石…”
“什么墨石这么贵?”只要和银子沾边,必有一心想发财的裘和景。
“好像是一块蓝墨石。”
俞雅之也听说了此事,蹙眉沉思:“京城各大书肆都卖丹青所用的蓝墨石,一块蓝墨石也就卖三五两银子罢了,怎么出手在聚金楼的蓝墨石竟要万两?”
“嗐,”寿满如笑,“金老爷子买得可不是普通蓝墨石,那块蓝墨石也不是做画用的,听说研墨开后写出来的字比咱们平常用的黑墨要好几分。”
“对对对,聚金楼的人是这么说的。不过,这墨石还有另一妙处,金家嫡孙金子桑前些时日抱着蓝墨石去花楼挥洒,听说竟猛到一夜御五女…”
“啧啧啧…”
庶吉士们笑作一团。
“可惜,那块蓝墨石里的药散得快,不出七天,金子桑就病了,金老爷子为了孙儿,便又求到了聚金楼,这就有了四万两买一块蓝墨石的事。”
“金家不愧是财大气粗的皇商,四万两呐,就为了那么个不争气的孙子,连眼睛眨都不眨…”
“你我这些人在官场拼搏一辈子,不对,两辈子,乃至三辈子怕都难攒够四万两。”
“这可未必。”
寿满如打断此人的话,手一挥指向盛言楚,笑眯眯道:“盛大人义父卫大人,如今升任了漕运总督,漕运一行可是肥差,一年下来,光养廉银油水就得有上万两,三年下来,怎么着也有——”
“别说了满如兄!”有人拉拉寿满如的衣袖,眼睛往对面黑着脸的盛言楚瞥。
桌上的人皆静了下来,纷纷拿眼神示意寿满如不要再往下说,寿满如这般大喇喇的将卫敬所得的养廉银拿到台面上说着实不该,这是卫敬的私密事。
寿满如瞟了眼盛言楚,举杯的五指不由收紧,闷声坐了回去。
盛言楚啜了口辛辣的酒水,冲众人笑笑,庶吉士们见盛言楚没生气,继续说起金家的事。
饭毕,盛言楚陪着众人去城郊湖边走了一遭,庶吉士们聊得最多的无非是翰林院没油水,三年苦熬下去艰苦,盛言楚只觉无趣,便沿着湖堤赏景。
遥见不远处柳树下站了不少侍女和小厮,想来坐那垂钓的不是寻常百姓,正欲转身时,声声咳嗽传到耳里,紧接着是下人的慌乱呼喊:“殿下!”
盛言楚隐靠在树后张望,树下垂钓的人正是五皇子,此时的五皇子咳得脸色涨红,胸口起伏的厉害,数声闷咳中还夹杂着小厮侍女的疾呼:“血、血,殿下又咳血了…”
“快快快,快扶殿下回去——”
一阵手忙脚乱,大树下晕迷的五皇子须臾便被抬进马车回了皇子府。
等一行人离去后,盛言楚方从大树后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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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众庶吉士纷纷拱手各自回家,见盛言楚蹬上回甜水巷子的马车,走在后边的李兰恪欲言又止。
回到李家后,李兰恪习惯性地铺平白纸做画,屋里的书童拿出墨料,手触及一块没拆封的墨石,书童笑了笑,将墨石呈给李兰恪看。
“这块蓝墨石,盛姑爷送来有些时日了,爷今日要不要试试这块墨?”
李兰恪洗净手,坐在那闭眸构思游湖图,忽睁开眼:“蓝墨石?”
第129章 【三更合一】 玉沥酒的……
书童将墨石摊开:“喏, 就是这块。”
桌上的墨石隐约泛着蓝光,似有若无地透着阵阵清幽香气。
“爷,要研墨吗?”
李兰恪指腹抵在坚硬的墨石上擦了擦, 抬手一看, 指尖的粉末干燥,颜色比京城书肆买来的也要有质感。
“这蓝墨石不像是擒文斋的东西?”李兰恪摆手吩咐书童研墨。
书童端上砚台, 笑道:“爷平日用得墨石都是从擒文斋买来的, 小的瞧着盛姑爷这块比擒文斋的要好,想来是从别家书肆掏来的吧。”
李兰恪挽起手袖,闻言皱起眉头:“京城那么多书肆,属擒文斋的墨石最为上等,这世上能比擒文斋还要好的墨石可不多见。”
擒文斋一块墨石要价七八两, 绘制丹青用的蓝墨石一块得要十来两, 盛言楚从哪找到比擒文斋还要好的墨石?看着砚台上清亮纯澈的蓝墨,李兰恪不由绷紧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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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吉士朝考结束后, 盛言楚这些翰林官得以空闲有三天假, 原本这三天他都计划着和庶吉士们交流感情,可昨日寿满如在桌上对他释放的憎恨,致使他彻底绝了和这些庶吉士打好关系的念头。
加之后面两天的宴席都是长孙谷做东, 他就更不想去了, 索性借口游湖着了风寒闭门在家休养,倒省了和长孙谷一干人硬着头皮打交道。
“楚儿, ”
铺子人多,程春娘忙得不可开交,连出去跑生意的月惊鸿都被程春娘按在家里帮忙,盛言楚也不例外,才从后厨出来, 就听他娘喊:“玉沥酒没了,你赶紧去买一些回来——”
玉沥酒是古家的招牌酒水,一般人家很难买到,古氏招呼了古家人和程春娘的铺子签了契约,准许程春娘每月从古家酒坊买进十坛酒,十坛酒虽不多,但一个小铺子能匀到十坛玉沥酒已然了不得。
来春娘锅子铺的食客,有一半人是闻着玉沥酒的气味从大老远奔来的,剩下一半则是馋铺子里香辣可口的锅子。
总之,玉沥酒给春娘锅子铺增色不少。
“我马上就去。”盛言楚甩甩酸胀的手腕,自打铺子开张后,他既是铺子里的账房先生,又是小二,手脚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望着铺子里或站或坐的一堆食客,盛言楚琢磨着还是聘一两个人到家里来才好,总不能他每日从翰林院累死累活的回来后还要噼里啪啦地打算盘吧?
“走,小黑——”盛言楚解下树上的绳子,摸摸已经秃成肉球的盛小黑,笑道:“爷带你出去逛逛。”
盛小黑身上的毛发已经脱完了,上手一摸,肉质软乎乎的,远远望过去,就跟一头白猪立子那,不过盛小黑是真的壮,没了黑毛后,浑身肌肉清晰可见,随着四蹄往前走,肌肉一股一股地跳跃。
一上街,盛小黑立马招来老百姓的注目。
“好…好丑,哈哈哈……”
“娘,你看你看,大狗勾没毛。”
“这不是盛大人吗?你家这狗毛哪去了?”
“光秃秃的,哟,脑袋比和尚还要亮堂…”
有人好奇又好笑地伸手摸,盛小黑瞪着硕大的蓝褐色眸子,咬着牙喘着粗气,大有这些人敢摸他光溜溜的脑袋,它就让这些人的手臂血淋淋地掉下来。
巷子口几人脸色一变,讪讪收回手。
盛言楚龇着牙憨笑:“它就这幅德行,看着凶巴可怖,其实乖巧的很。”
老百姓可不信,纷纷往旁边站,盛小黑得意极了,昂着瓢瓜一样圆滚的大脑袋雄赳赳地往外走。
出了甜水巷,老百姓的谈笑声越发的大,盛小黑龇牙咧嘴的程度也变得凶猛起来,好在盛言楚手中使劲拽着狗绳,这才没酿成大祸。
古家酒坊设在城南,盛小黑许是烦躁老百姓的‘指指点点’,驮着盛言楚跑起来的速度比往日要快的多,以至于到了城南,盛言楚走在路上时只觉双脚软绵无力,像踩在棉花糖上似的。
不过,这傻狗带他兜风的感觉真不赖,一个字,爽!
进了酒坊,盛言楚要了五月份的十坛玉沥酒,因坛子重,酒坊的小厮热切地说他们会驾车送到甜水巷,刚准备搬酒坛上车,酒坊布帘从外被撩开。
“李兄?”盛言楚先喊得人,如今盛李两家亲事已定,盛言楚原想跟着华宓君喊李家舅舅,但想到最近李兰恪总是对他抱有敌意,思忖片刻,他还是没改口。
李兰恪将李家的酒水单子拿给古家人,见盛言楚要的酒竟是玉沥酒,李兰恪不由吊着眸子多看了盛言楚两眼:“十坛?古家什么时候这么大方的卖起玉沥酒了?”
还是一如既往的带刺说话,盛言楚便是有好脾气也耐不住李兰恪几次三番的针对。
指挥古家人将玉沥酒送给甜水巷子的盛家小院,盛言楚拦住欲回李家的李兰恪,直言道:“李兄若是对我这人不满,只管说,是我的问题,我改。但我与华小姐的亲事已成定局,李兄若还介怀老大人将华小姐许给我……呵,说句难听的话,此桩亲事是李老大人先张得口,不是我盛言楚厚着脸皮讨来的——”
“你!”李兰恪握拳就要打过来,盛言楚轻松地将李兰恪双手反锁高举墙上。
动弹不得,李兰恪只能拿眼睛瞪盛言楚,咬牙切齿的低吼:“你这话的意思,是我宓姐儿赖着你不成?她一个妙龄大小姐嫁给你,你还委屈上了?”
盛言楚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李兄这话好生冤枉,厌我娶华小姐的是你,如今我将这桩亲事掰开来说给你听,你又这般强词夺理。我倒是不知我哪得罪了李兄,竟惹得李兄对我成见这么深,想来我如今说句话都是罪过吧?”
李兰恪用力的推开盛言楚,当即反唇相讥:“爷爷器重你,宓姐儿如今一颗芳心也尽数落在你身上,我可不敢说你的不是,到底是商户出身的厉害人,才上京半年不到就攀上了这门好亲事。”
盛言楚攥紧五指,李兰恪犹自喋喋不休,冷笑地望着盛言楚:“的确是副好容貌,比那华正平还要好上三分…哼,外人都说我姐嫁给华正平是因为我姐觊觎他的书生美貌,可唯有我知道,是华正平先撩拨的我姐!”
说着,李兰恪猛地拽起盛言楚的衣领,恶狠狠地道:“盛言楚,你早就认识宓姐儿了,说!你是不是也和华正平一样,一样……逢场作戏?”
盛言楚心下微惊,京城人人都说少将军李念和爱慕华正平的好颜色,不顾李家劝阻一心要嫁进华府,没想到这段情竟然是华正平先出得手。
难怪李兰恪对他的态度会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是觉得他瞒着外边人,没说他早在上京前就认识华宓君,以为他也会像华正平一样将华宓君娶回家后就糟蹋?
可华正平脑子蠢而贱,不代表他也是好伐?
但转念一想,李兰恪是少将军的亲弟弟,如今唯一的外甥女重走亲姐的姻缘路线,换做是他,他也会耿耿于怀,说不定他做得比李兰恪还要绝。
李兰恪到底是文人性子,若是个蛇蝎心肠的人,半夜三更跳进他家将他扔进巷子一顿毒打,或是在翰林院给他下绊子,以李家的根基,这点子事应该不难做到。
“李兄,”盛言楚伸手将李兰恪勒紧他脖子的手拍散,叹气道:“李兄何必将我想得这般龌龊,我若是华正平那等弑妻恶人,只叫老天爷晴天降雷将我劈死算了!”
李兰恪冷不丁的撇嘴:“别,你死了宓姐儿岂不是要做寡妇?”
盛言楚一噎。
今日将两人之间的嫌隙话说开后,不知为何李兰恪心里舒服多了,李兰恪其实很清楚外甥女嫁给盛言楚是一门好亲事,可他就是不甘心,他怕,他好怕外甥女也会像姐姐一样,有朝一日大着肚子躺在血泊中…
“你最好不是第二个华正平。”
李兰恪面色缓和了些,但语气依然很臭:“华正平和唐氏迟早有一天要死在我们李家人手中,你若是敢对宓姐儿半分不好……我、我绝不轻饶你!”
盛言楚唇角勾起,弯腰一本正经的作揖:“言楚但凡哪里对不住华小姐,全凭舅舅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