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言楚嘴角抽了抽,暗道周蜜不会现在就找他算账吧?他人在这,周蜜若来个杀人藏尸…不对不对,外边就是码头,直接往水里一扔,到时候布置成失足落水就能瞒天过海。
一想到自己落入虎口,盛言楚不由惊出一身汗来,他有小公寓在,倒是好脱身,只是他娘几人…
见盛言楚目露戒备,周蜜猜出心思故意痞笑:“盛翰林害苦了我擒文斋,在京城时你身后有李家庇佑,我不好下手,只如今你在外边,又坐我的马车,哼可见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主动将仇人送上了门。”
盛言楚脸色发白,强自镇定地说:“我是朝官,自当要为官家效力,废太子和襄林侯作恶多端,他们合该受惩治。”
周蜜端视着盛言楚不说话,盛言楚被看得心里发毛,哽着脖子续道:“坏了周大哥的生意是我的不对,但你我都是商贾出生,自当知道行商的风险,哪能日日一帆风顺?“
见周蜜对他迟迟不动手,盛言楚眼睛一眯,缓缓接着说:“太子在朝中鱼如得水时,擒文斋跟着水涨船高逍遥自在,如今废太子倒台,擒文斋生意受阻…周大哥,这种跌宕起伏的事你我这样的商人应该要看开才对。”
周蜜敛起笑容,沉声道:“盛翰林站着说话不腰疼,生意场上有得有失的道理我懂,但盛翰林可知擒文斋当年为了在京城站稳脚跟,起初每年就要往东宫送十几车黄金,这些年红利一波一波照旧给太子,太子七,擒文斋三,哼,我满打满算得二十来年才能从太子身上收回本…”
“如今才十年不到我就落了一个两手空空的下场。”周蜜嘴角挂上讥诮,“盛翰林是否还想说擒文斋离了废太子是好事?但我周蜜是商人,钱没捞回本,我不气你气谁?!”
盛言楚正襟危坐:“周大哥有气我能理解,但当年下决心追随废太子的人是周大哥你自己,成王败寇,还是那句话,周大哥作为废太子的拥趸,太子起起伏伏,您都得跟着受着。太子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时,您跟着享福,如今太子被废,擒文斋受挫理所应该。”
周蜜气息一窒,盛言楚义正言辞道:“坊间多少商人一夜之间暴富,又有多少人一夜从高处跌落负债累累,擒文斋依附太子而在京城商圈打响名气,适才周大人说擒文斋现在还在亏空,可您不防出去打听,满京城有多少书生只买你家的墨石?”
“有些生意讲究长远性,您攒好了声誉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周蜜被盛言楚一顿话忽悠的一愣一愣的,趁周蜜还迷糊,盛言楚当机立断:“您埋怨我不该对太子下手,可您有没有想过,一旦太子登基,以他的行径,他找您索取的会更多。您若拿不出来,没事,天下有的是商户抢着给,届时你就会被新帝丢掷一边,您到那时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还不如早早脱了太子的掌控。”
太子胃口太大,哪有年年让擒文斋入不敷出的?他都不好意思直说太子压根就将擒文斋放在眼里,只当擒文斋是个取银的钱袋子。
飞鸟惊良弓藏,以他的猜测,太子应该从来都没考虑过登基后将周蜜提拔为皇商,真正的合作关系应该像老皇帝和金家那样,有来有往,而不是太子这边一味的索取。
周蜜是商人心理,单知道自己的靠山是被盛言楚弄倒的,听了盛言楚一番分析后,周蜜恍然大悟。
见盛言楚要下车,周蜜将人拦住:“夏日可畏,盛翰林且好生坐在下的车进城吧。”
盛言楚顿住脚,心虚不已:“我还是另择车吧。”
周蜜:“马上就七月半鬼节,半道拦车几乎没人愿意停的。”
挽起手袖,周蜜往车壁上一躺,恶趣味地道:“难不成盛翰林是怕我对您下手?”
盛言楚皮笑肉不笑,周蜜哼了声:“我一个小商人岂敢对朝廷命官下手,盛翰林未免高看我,这可是在皇城脚下,我若对您不利,李老大人势必要跟擒文斋拼命…您是他的好曾外孙女婿,金家出事后,听说多年不进宫的李老大人为了您破例进宫求情…”
“也就您运气好,还没将华大小姐娶回去呢,李老大人就对您掏心掏肺,不像我,太子一废,原先与我交好的人纷纷退避三舍…”
酸溜溜的话听得盛言楚不由勾起唇角:“擒文斋底蕴深厚,这点小风小浪断不会造成灾难,周大哥属实说笑了。”
擒文斋生意波动当然会有,但损失不大,不然周蜜这会子也不会往城里拉十几辆的墨石染料。
擒文斋的客户是书生,太子倒下后,书生们买过其他书肆的墨石,但都没有擒文斋的好,书生们只好又换回擒文斋的墨石。
盛言楚调查到这个消息后当时还惊愕了半天,擒文斋的墨石质量太好了,若他想在墨石生意上分一杯羹,得费心劳神想个秒法子,不然永远都超越不了擒文斋。
周蜜倒了盏凉茶推给盛言楚,总算笑开了脸。
“民不与官斗,何况我一介商人,这回我认栽,谁叫我眼瞎站错了队呢,赔点银子也无所谓,那些弃我而去的朋友我也没觉得有多可惜,挺好,同甘容易共苦难,我也算看清了他们。”
盛言楚轻笑,连连说是。
周蜜经商多年嘴皮子厉害,三言两语就问上了盛言楚从虞城拉回的两船染料上。
好整以暇地睨着盛言楚,周蜜笑问:“我倒是听说城东开有一间美味鲜辣的锅子铺,后来一打听竟是盛翰林家的铺面,只您家里开得是吃食铺子,您这一车一车地拉染料是…”
盛言楚大囧。
啧,他该怎么张口说呢?
见盛言楚眼神闪烁,周蜜心咯噔一下:“您不会要跟鄙人抢墨石生意吧?”
盛言楚对手指缓解尴尬,略略点点头,周蜜倒吸一口凉气。
哪有人这么无耻,掰倒了他的靠山,然后折回来跟他抢吃饭的活计!
盛言楚羞得耳朵根子都红了,含糊其辞道:“周大哥,这事说来话长…”
起初他决定做墨石生意是气恨襄林侯对华宓君不敬,但事情发展太快,还没等他准备对擒文斋这个钱袋子下手,襄林侯就死了。
襄林侯一死,他原是不打算再做墨石生意,可谁叫虞城花色多,他一时遂又起了念头…
“说来话长?”周蜜脑袋嗡嗡响,“也就是说您早就盯上了我的擒文斋?”
周蜜越想越气,盛言楚身为朝官领皇令纠察襄林侯南域战时有误他管不着,可盛言楚觊觎他的墨石生意,他不恼不行。
周蜜虽是商人,但从小和书生打交道,因而养成了书生派的儒雅气质,纵是好修养,遇到今天这事,周蜜的心态还是一下崩了,忍无可忍,周蜜啐了一口:“不要脸。”
盛言楚:“……”
一路无言,进了城后,周蜜连帮忙拉运的马车都不要了,闷声唤小厮赶紧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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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阿虎指着周家的马车,问:“这车要送过去吗?”
盛言楚拧了拧眉,黯然叹气:“送。”
不送回头他在周蜜那怕是又要落一个贪小便宜的罪名。
周家车上,贴身小厮低声道:“掌柜的,那车是东家好不容易从西北淘回来的,扔给盛翰林…”不合适吧?
周蜜满脑袋糊浆,冷静下来后周蜜咬牙吐出一句话:“先等着,他若不送来,你就抄家伙上门要,忒不要皮,翰林官不是出了名的清贵吗?怎么就有盛言楚这样钻进钱眼的人?”
小厮:“……”
顿了顿,小厮泼冷水:“掌柜的您怕是气糊涂了,盛翰林是商户状元,他行商做墨石生意其实没出格…”
周蜜半阖的眼睛骤然一睁:“你不提醒我,我还真的忘了…”
“商户子,商户子…”周蜜揪着词不停地说这三个字。
正欲交代小厮办事,外边响起一道怒吼。
“怎么搞的?!不是让你们拉二十辆染料吗?怎么就这几辆?”
小厮半掀车帷,低声对周蜜道:“掌柜的,少东家来了。”
周蜜烦躁地捋了把头发,静坐在车棚里不动。
“随他骂,别管。”
外头骂声持续了大半天,骂累了那人就叉腰吼周蜜。
“周蜜,你给老子出来,我爹将擒文斋交给你打理,你就这样敷衍行事?你这掌柜的当不了就早早的卸担子走人,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车棚里周蜜脸黑成墨。
阿虎和盛允南赶着马车过来时,只见擒文斋铺子前挤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一问才知道周蜜和擒文斋的少东家吵起来了。
“少东家?”盛言楚楞了下,“擒文斋的少东家不就是周蜜吗?”
“另有其人。”
盛允南将打听来的消息跟盛言楚说,“擒文斋易过主,当年周掌柜的老爹和如今的东家合伙做生意,期间周掌柜的爹贪赌将家产悉数赔了进去,这还欠一大堆呢,不得已周家只能将擒文斋的分红让出去,就这样,原先的伙伴成大东家,而周家则成了小伙计。”
“周掌柜的爹不甘心家业败落,竟拿着一条白绫上吊死了,大东家怜惜周家不易,便将年幼的周掌柜带在身边培养,两人亲如父子,只这样一来,那少东家就越发的看不惯周掌柜,这不,当街吵了起来。”
盛言楚忙问因为什么事争吵。
盛允南:“叔放心,不是因为咱而吵。那少东家嫌周掌柜擅作主张,周掌柜反口就骂少东家猪脑看不清时局,总之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差点动起手来了。”
盛言楚瞠目,好半晌才道:“周蜜打人?”
对着他连脏话都骂不出来的秀气家伙竟然打人?
“对,”盛允南道,“我站那听了一耳朵,好像少东家馋下半年的院试,便让周掌柜的多拉一批货做墨石,周掌柜的不同意,说擒文斋存货够,没必要再重新制作墨石。何况擒文斋所用的独特染料不足,周掌柜压根就买不齐染料。”
“那少东家却一个劲地指责周掌柜故意不听他的话,就为这个,两人闹得面红耳赤。”
“擒文斋少东家委实没脑子。”
盛言楚听完整件事后不由嗤笑:“太子倒台,擒文斋堆积了很多陈货宿墨,好不容易盼来院试,擒文斋应该全力将陈货摆出来卖掉,这时候制新墨简直是找死。”
盛允南眼睛亮晶晶:“奇了怪了,周掌柜也是这么骂少东家的,说少东家再胡来就是找死。”
盛言楚打起哈欠,舟车劳顿,他急需回房睡一觉,便摆手交代:“以后擒文斋的事你多打听,有什么动静立马跟我说。”
盛允南瞧出盛言楚面上的倦意,忙去打水给盛言楚洗漱,期间问起盛言楚制墨石的事。
“不急。”盛言楚眯着睡眼道,“周掌柜骂我不要脸,这种话我刚读书那年就听人骂惯了,多他一个周蜜不多。经商的人脸皮若不厚,哼,那还做什么商人?”
不论在哪个朝代,垄断都不可行。
周蜜想一家独大是痴人说梦话,他盛言楚若不好意思去争去抢,指不定后边有赵言楚、钱言楚等人物去分墨石这份蛋糕。
既然别人可以,为什么他要因为周蜜的几句话就放弃墨石生意?他材料都准备齐全了,怎能半途而废呢?
擒文斋想在八月京城院试中大赚一笔,不好意思,他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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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京城后,两间春娘锅子铺重新打开大门迎接食客,不过因顾着明日是鬼节,程春娘想了想,索性还是闭门一天。
嘉和朝的鬼节亦叫中元节,传统习俗是要蒸馍,小辈要亲自动手做羊羔馍,寓意不忘长辈的养育之恩。
像盛言楚这样的年轻人,有岳父岳母的,自当要亲手捏面人馍送礼上门,寓意儿孙满堂。
盛言楚虽还没成亲,但他和华宓君已经过了小定,当然也要上门行个礼节。
但华宓君亲娘已逝,亲爹…
盛言楚当然不可能去华家,便提着篮子去李家,半道被华家人拦下来了,李老大人似是早就料到华家人会来,命人带着家伙将华琦云未来夫婿狠狠收拾了一顿。
李老大人不能仗势不让盛言楚去华家,既然华家不要脸抢人,那李家也不客气。
唐氏得知未来女婿提来的馍馍被人故意捏碎,再看看女婿又青又紫的肿脸,唐氏当即尖着嗓子叫嚣。
“老爷,有人咒咱们家断子绝孙——”
望着篮子里不忍直视的面人馍馍,华正平心口疼得厉害,抖着手指向女婿:“你是不是故意的?!”
华家相中的女婿正是唐氏在外认得侄儿,华正平起初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但谁叫女儿和这人暗通曲款了呢。
为了女儿的闺誉,华正平咬着牙将亲事应下,同意归同意,但华正平从不拿正眼瞧这人,明里暗里将女婿和盛言楚做比较。
年轻人为了华琦云不跟华正平计较,但今日馍馍被毁后,华正平连关心的话都没有就一味指责他,年轻人积攒的怒气一下爆发。
甩开华琦云和唐氏的拉扯,年轻人将面人馍馍往华正平脸上一掷:“华正平,我才不稀罕做你女婿!你用不着像嫌弃狗屎一样嫌弃我!”
华正平还沉浸在唐氏那句断子绝孙上,一口郁气涌上心头,华正平当即跺脚暴吼:“滚——”
年轻人眼神幽怨,冷笑连连:“知道我被谁打了吗?你的老丈人!哼,你生而不养还想沾盛翰林的光?”
拍了拍脸皮,年轻人一脸轻蔑:“要脸吗?活该断子绝孙!”
华正平圆目怒睁,喉间似有甜腥味往上奔,还没来得及张口骂人,一口血喷了出来。
唐氏和华琦云吓得惊慌失措,见年轻人要走,华琦云哭得梨花带雨,年轻人冷着脸,但佳人难过,年轻人难受的不行。
可就在这时华正平幽幽醒来,不顾华琦云的哀求,华正平含血命人将年轻人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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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盛言楚带着华宓君去放荷花灯祈福,华宓君忽戳他的胳膊:“小书生,你看那是谁?”
河岸对面,一年轻男人垂头丧气的坐着,盛言楚挑眉,这人正是被华正平赶出来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