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蜜说得对,当盛言楚大刀阔斧的在各地售卖盛家墨石时,原是有一批擒文斋的死忠粉嫌弃突然冒头占据市场的盛家墨石,并呐喊擒文斋是老字号,墨石的质量有保证。
谁料这话没过多久就砸了自己的脚,擒文斋辜负了这些老粉的信任,因为有人发现擒文斋卖出去的十块墨石里就有八块是陈墨。
并不是说陈墨不能卖,但价钱必须大打折扣,不然书生们吃亏啊。
太子没被废之前,擒文斋生意如日中天,只会有缺货的时候,断没有卖陈货的机会,就因为没有例外,擒文斋才敢冒险旧壶装新酒赚没良心的银子。
“我阻拦过,可惜他们不听。”
周蜜强自按住不悦,轻咬牙讥诮道:“那回咱们在京郊码头相遇,我也是故意空了几辆车的,三伏天染料不抓紧制成墨很容易坏掉。但擒文斋作坊因为废太子的缘故积了好几间陈墨货,趁着院试,铺子应该大开火力将旧货清空,而不是像往年一样继续造墨。”
盛言楚点头赞同:“擒文斋有你这样认真负责的掌柜是他们的福气。”
周蜜苦笑摇头:“我打小就在擒文斋,原以为我也是其中的一份子,不成想我就是一个笑话,跟我爹一样,被那对父子玩弄于股掌之中。”
这几天盛言楚也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有人传周蜜的爹当年之所以嗜赌变卖家产其实是中了仙人跳,背后搅局的人正是和周蜜老爹称兄道弟的擒文斋大东家。
周老爹从大东家沦落成赌徒,自身原因肯定也有,但擒文斋现在的东家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应该也不干净。
但这种事过去二十来年已经找不到证据,周蜜这个做儿子的只能认栽,擒文斋大东家收养周蜜是事实,周蜜这时候反口咬擒文斋,讨不到好不说,还会被世人指摘没心没肺。
“我不报仇。”周蜜恹恹开口,“不管我爹当年是不是被那人诱导着去赌,但他赌就是赌了,这点赖不掉…我这二十来年都在擒文斋里头过活,擒文斋是我的心血,我做不到落井下石。”
盛言楚挑眉,他还以为周蜜会借着盛家的力去回踩擒文斋呢。
拍了拍周蜜的肩膀,盛言楚语重心长地提点:“周大哥深谙生意经,应该知道对竞争对手心软就是砸自己的招牌,现如今周大哥既来了我这,那——”
周蜜截走下半句话,铿锵有力道:“东家放心,我公私分明。只我有一事相求,还望东家准我。”
“说。”
周蜜扯动嘴角,软下语调:“到底养我一场,若擒文斋日后有对不住盛家的,烦请东家手下留情,当初建擒文斋也有我爹的一份,他老人家不再了,我做儿子的保不住这份产业已然惭愧不已,如今只能期盼擒文斋还能存留于世。”
盛言楚看着周蜜认真慈善的模样,面色松动了些,缓缓道:“我这人一向不喜欢垄断,擒文斋是老字号,都说烂船敲敲打打还有三斤铁…这样吧,我给你一句实心话,只要擒文斋不捣乱,我盛家绝不大鱼吃虾米。”
周蜜闻言哽咽了下,拱手行了个文人礼:“多谢。”
古代可不讲究盛言楚这种反对垄断的思维,很多产业一家独大的现象很多,擒文斋靠山被撤,名声下滑,此刻正是砍收擒文斋的绝佳机会,但盛言楚没有。
之所以不收购擒文斋,是因为擒文斋现在乱作一团,盛言楚没心思去接手这样的铺子。
盛家铺子刚刚新起,这时候将擒文斋吞咽进肚,会让其他墨石铺子感到恐慌,误以为盛家胃口大,吞并擒文斋后,说不定下一个就是他们。
盛家近几日生意的确卖得好,但到底是墨石届的新人,一上来就将擒文斋灭了,很容易导致其他墨石家族联手对付盛家。
这就是盛言楚不针对擒文斋的最大原因。
但前提是擒文斋不招惹他。
生意场上讲究有来有往,擒文斋若惹他,他还是要反击的,这道理周蜜想必也懂。
周蜜现在只能祈祷那对狗父子别再胡来了,他能求盛言楚放擒文斋一回是碍于脸面,情分这东西消耗的快,多来几次周蜜这份新工作怕是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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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后不久贡院门口就挤满了人,三年两场的院试放榜终于来临。
盛言楚得以清闲一天,便邀上夏修贤和应玉衡等人来铺子后院吃锅子。
中秋一过,京城的气温就像连夜打了霜一样,突然变得凉意飕飕。
日头嫩下来后,吃热腾腾麻辣鲜锅的人越发的多,盛言楚领着夏修贤等人过来时,铺子里压根就没空桌,连吃小窑罐站立的脚都放不下。
不得已,几人只好坐马车去城北甜水巷子。
一下车,李兰恪人都傻了,指着站在巷子口拎着小窑罐吃饭的两排人:“楚哥儿,还有地儿让咱们吃吗?”
“怎么会没有?”盛言楚挑唇,“跟上。”
甜水巷前门人太多,盛言楚便带着几人去后院,石墙将盛家小院劈成两半,石门一关,铺子前院的喧闹瞬间被阻拦。
应玉衡是江南水乡之人,口味本该以清淡为主,自从吃了盛言楚家的锅子后,应玉衡的口味自此一去不复返。
李兰恪是京城本地人,吃惯了甜菜,陡然吃火锅吃不消,但又爱吃。
夏修贤甜辣不挑,既是这样,盛言楚便让他娘备了一口麻椒锅,另给李兰恪单独准备了几样蔬菜甜酿。
秋季是吃蟹的季节,可惜盛言楚来得不巧,秋蟹膏肥,铺子里的螃蟹才端上来就被食客一抢而空。
“吃河蚌肉吧。”程春娘麻利地用小刀片了几碟子白嫩的河蚌肉,笑道:“都是才从河里打捞上来的,你们尝尝。”
从虞城回来后,程春娘将一门心思放到了吃食上,这些天锅子铺陆陆续续上了好多闻所未闻的吃食。
就好比盛言楚面前这碟青苔。
夏修贤筷子头夹起一小块青苔片,惊疑不定地问盛言楚:“楚哥儿,你确定这玩意能吃?”
盛言楚噎了下,他没吃过。
程春娘端了个小铁盘过来,见四人对桌上的青苔无从下手,当即笑出声:“青苔要烤着吃,我特意让阿虎去铁匠铺打了这种铁盘,喏——”
火石点燃,往小火炉里丢几块炭,架好铁盘烧热后就将洗干净的青苔往上烤。
青苔饼捏得很薄,烤一会上边就蹿出几缕矮矮青烟,程春娘平时都是用手直接钳起翻边,今日儿子几个同僚在,程春娘讲究地拿了双筷子去夹。
青苔里的水汽蒸发后,青苔饼身就变得格外的脆,贴着铁盘的那面须臾就烤至金黄,筷子轻轻一夹就能听到脆响。
待两面烤制酥脆后,盛言楚拿起几片揉碎洒在碗里,拌上醋和肉丁,就着锅子里汆趟的酥肉吃,又香又爽。
李兰恪见盛言楚吃得欢,便按程春娘的指示,将烤干的青苔片蘸了盐巴后塞进甜口菜酿里吃。
青苔除了能烤着吃,还能切成细末和鸡蛋搅拌,用不着加太多佐料,只需撒一丢丢盐巴和葱花就行,拌匀后倒进烧红的铁盘内煎。
不一会儿,色泽黄绿交加的青苔蛋羹就出锅了。
木勺撇一小块丢进嘴,青苔的藻味混着鲜香的鸡蛋气息在嘴里炸裂,盛言楚还是头一次吃青苔,因是新奇的菜式,一口气吃了三张青苔蛋羹才歇。
青苔常年长在清流之下,富含很多维生素,像盛言楚这种天天坐那批文书的年轻人,其实该多吃一些,古代保健品少,一般人都是吃药膳,但是药三分毒,还是吃青苔比较方便且划算。
几碟子青苔或烤或煎着吃完后,程春娘便将石桌上的铁盘收起来,盛言楚看了眼桌上的生肉片,笑道:“娘,这铁盘先留下,我还有用。”
“你要这个干吗?”程春娘好奇。
盛言楚将剩下的生肉片悉数往滚烫的铁盘上一倒,呲溜声响后,肉片开始内卷,不一会儿肉片周围便泛起咕噜的油泡。
一片一片的肉慢慢煎成金黄色,盛言楚时不时翻一个边,以防粘锅。
不一会儿,小院半空就飘起阵阵浓郁的烤肉香。
程春娘笑眯眯地尝了口烤猪肉,发现猪肉里面的油水逼出来后,烤好的猪肉肉质并不柴,边边卷起的焦块嚼起来十分的劲道。
盛言楚特意选了几块肥肉多一些的五花肉烤,烤好后拌几片蒜片,拿生菜包上,一口塞进嘴里吃起来贼香。
“好吃吗?”李兰恪总担心肉没烤熟。
盛言楚笑了,用心地烤了一块带皮的肉,蘸上蒜泥包好后递给李兰恪,又对其他人道:“你们也尝尝。”
应玉衡和夏修贤胆子大,果断拿起手边的生肉往铁盘上倒,可惜铁盘面积小,一次只能烤几片。
李兰恪不敢看烤肉,唯恐吃到没熟的,闭着眼塞进嘴,咬破蔬菜叶后,舌尖先是触及蒜泥,大蒜的辛辣刺激呕的李兰恪当即吐了出来。
“呸呸呸,”李兰恪一张脸扭曲的不成形,艰难的吐出一句好难吃。
盛言楚翻白眼:“吃肉不吃蒜,香味少一半。”
顾及李兰恪京城贵公子的习惯,他故意没放蒜片,只放了一小勺蒜泥。
李兰恪脸皮抽搐几下,筷子再也不敢伸向铁盘里的烤肉,反倒是应玉衡和夏修贤贼喜欢吃,一口蒜一口肉吃得倍儿爽。
见李兰恪瞪着眼咕噜咽口水,盛言楚嘴角翘起,抢在他娘过来收铁盘前烤了一碟子猪肉给李兰恪。
李兰恪惴惴地将筷子往蒜泥碟子中伸,盛言楚一把拿走蒜碟,闷笑道:“兰哥,你也忒守规矩了,烤肉并非一定要就蒜吃,你单吃或是蘸辣酱麻油都可。”
李家吃饭规矩多,盛言楚曾经陪李家几房人吃过一顿,那顿饭他吃得那叫一个煎熬。
打比方现在这种情况,李兰恪私以为吃烤肉一定要拌蒜,像李兰恪这种不爱吃蒜的,要么不吃烤肉,要么就必须拌蒜。
李兰恪不自在的夹起烤肉,认认真真地问了盛言楚好几回铁盘烤肉真不用拌蒜后才开吃。
李兰恪吃得小心翼翼,盛言楚看得既心酸又好笑,京城不乏有很多像李家这种揪细节的高门,不过还好,他家铺子的食客大多是中层百姓,倒也不用拘泥的去守这些荒唐的规矩。
饭毕,程春娘找上盛言楚。
“我让阿虎去铁匠铺定了一些大铁盘,等天一冷,咱们铺子就将铁盘烤肉摆上。”
盛言楚现在已经不怎么管锅子铺了,一应新菜上桌都是程春娘在安排,只今个盛言楚在,程春娘便顺嘴说了。
每当铺子上新品,盛言楚都会找木匠刻一些牌子挂在墙上方便食客就餐,上面详细写了各种吃法,联想到李兰恪,盛言楚便道:“娘,烤肉就别在上面写就餐法子了,要挂牌子就挂‘烤肉’二字。”
程春娘应声去办,常来的食客见铺子墙上挂了新吃食,立马要了一桌,可看到圆扁的铁盘子和一碟碟腌制好的猪肉,几人顿时无从下手起来。
“咋吃?”大伙问一旁的雅姑。
雅姑笑着拿起长筷子示范,道:“不拘蘸什么的,烤熟了吃就行。”
几人心领神会,但光吃肉会腻,雅姑便教他们用生菜裹着吃,除此之外,再也不掺和吃法了。
常来铺子的都是附近有名的老餮,没有吃法束缚,他们乐的自己去瞎弄。
喜欢吃酸的,一进门便要一碗能酸至反胃的酸汤蘸着吃,喜欢吃甜的,则就蘸蜂蜜,还有人嗜茶,用头茬茶水蘸烤肉吃得大有人在。
京城山密,一入秋老百姓便结伴去山里打猎,猎物一多起来,城中各种肉就开始降价,程春娘趁机囤了一波肉。
肉牛烧过火后很难嚼烂,有烤盘后,那些老餮便起了旁的心思,牛肉也不用烧太熟,按照自己的口味竟衍生出了三分熟五分熟的牛排。
自主煎烤牛排令那些老餮开心不已,逢人就将这事拿出来炫耀,盛言楚在翰林院听到这些笑谈,便悄悄将吃西餐的刀叉手法教给雅姑。
人呐,就喜欢尝试新奇的事务。
当所有人都拿筷子时,只有一个人左手拿叉右手拿刀,这人必定会成为焦点。
雅姑找的托儿此刻一副贵族派,优雅地拿着刀叉将七分熟的牛排切成小块送进嘴里,铺子里的食客看得眼睛都伦圆了,连大气都不敢出。
“就不怕划伤嘴?”
“啧啧啧,”有人偷偷地将手中筷子分开,一手拿一支在烤盘上磨蹭,“这样切着吃肉难道会更香一些?”
雅姑扑哧一笑:“哪里会更香,就是一种好玩的吃法罢了,您要刀叉吗?我给您取去。”
老餮好奇地搓搓手:“来来来,我要试试。”
有人愿意尝试就好办,程春娘将甜水巷子另外几间倒座房收拾出来打通门做雅间,纱门一合,外头的喧嚣顷刻被隔绝,坐在里边用新奇的法子品鉴牛肉别有一番滋味。
这种用餐习惯虽新奇,但敢于尝试的人并不多,而且雅间刀叉牛排上座不到三天,京城各大酒楼就相继模仿了出来,为了争噱头,酒楼间谁也不服谁,都厚着脸皮说自己是这种吃法的开创者。
金玉枝借着西式吃法料到京城有穿越同伴,可着人一打听,竟有一堆人说这法子是他们发明的,金玉枝郁闷的叹气,总不能那些人都是穿越者吧?
得知金玉枝在偷偷打听此事,盛言楚笑而不语。
盛允南觉得憋屈,嘟囔道:“明明是咱们铺子先开了雅间有此吃法,凭什么让他们捷足先登?好不要脸。”
“这你就错了。”
盛言楚笑:“你若有机会就去西北看看,西北是畜牧民族,他们就随身带刀叉,我听说每年秋猎后,西北族人会将猎物的骨头挑出来做骨刀,这些骨刀和咱们筷子一样,都是餐桌上的器具,真要论使用刀叉的祖先,得是他们才对。”
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金玉枝会因为这个怀疑到他头上,当然了,京城各大酒楼争先标榜是他们率先发明的这种就餐方式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他开雅间并不是想通过刀叉进食的噱头赚钱,而是想提升烤肉的身份,有些好肉当然得卖给贵人家才能赚一波,只那些人嫌弃他家铺子是苍蝇店不干净,之于这个原因,他便有了开雅间的念头。
雅间是给特殊客人的,故而价钱偏高,但富贵人家丝毫不觉得贵,只要有清幽的地儿让他们舒服的吃顿烤肉就行。
甜水巷子倒座房不多,就四间,但这四间雅舍安置好后,预定座位的人都排到了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