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搬进城西后没两天,盛言楚去翰林院请了一天假,旋即马不停蹄地赶往城郊。
程以贵和梁杭云是坐船来的,但京城码头并不在城门口外,赶车到码头得要半个时辰。
入九月后,京城寒气渐起,码头上的风和初冬的冷风没区别,刮得脸疼。
等了一会,阿虎在马车外边喊:“爷,船开过来了——”
第142章 【三更合一】 青萝蛇治……
阿虎的声音一起, 窝在盛言楚脚边闭目的盛小黑蹭得一下昂起脑袋,下一瞬跳出了马车。
“小黑别乱跑!”盛言楚熟练地踩住狗绳,盛小黑脖子上的项圈一勒紧, 此生差点就葬送在这。
盛言楚忙松开脚捡起绳子, 下车查看盛小黑无恙后牵着盛小黑往码头前边走。
江面上螺号声朗朗,驶过来的大船不一会就停靠到江边, 盛言楚心情略有些紧张, 待看到船上走下来的程以贵和梁杭云,盛言楚激动万分,快步牵着盛小黑走过去。
“贵表哥,杭云兄!”
乍然听到熟悉的叫唤声,程以贵忙四下去寻人。
“云哥儿, 你看谁来接咱们了!”程以贵喜得嘴唇哆嗦。
梁杭云是家中长子, 出远门求学当然要将寡母和两个双胎妹妹都带上,正搀着晕船的娘慢慢往外走时, 隐约听到有人喊他, 还没听清楚就见程以贵兴奋的指着某处让他看。
只见岸上树下站着一年轻人,这人正是盛言楚。
盛言楚使劲挥舞着双手,碍于身份他才没跳起来, 脚边的盛小黑似乎还记得这二人, 撩起两只前蹄向上勾着,远远看上去像个小人, 嘴巴哈着气。
“楚哥儿!”梁杭云欣喜若狂,仔细看了眼旁边的庞然大物,梁杭云有些不确定,“贵哥儿,那是小黑?”
程以贵嗯嗯点头:“是小黑, 小黑一开心就这样。”
多半这时候脖子上的绳子被表弟踩着才没跑远。
梁母刚吐了一次,抬眸瞥见岸上有人喊儿子,料想是儿子的同窗,当即摆摆手,对梁杭云道:“云儿你先去,娘这不碍事。”
梁家两个妹妹也道:“哥,娘我们照顾,你快去忙你的。”
“哎。”梁杭云将梁母的手交到两个妹妹手中,旋即飞快地往岸上跑。
程以贵一直在练武,脚底生风,手掌撑在船鞘板上往下轻松一跃便跨上了岸。
表兄弟俩开心的相拥,紧随而来的梁杭云松开手中的包袱,二话不说将两人团团抱住。
“走,我才搬了家,是个四进的院子,留了两个给你们。”
盛言楚笑眯了眼,程以贵当然不用拘礼,因而他只对梁杭云嘱咐:“杭云兄莫要花冤枉银去租宅子了,这会子优监生好些都已经落脚,中人贼儿精,一栋一进的小宅子一个月就得要十几两的银子。”
“要十几两?!”梁杭云吓了一大跳,捏了捏胸袋,那里躺着他的全部家当,拢共也才几十两。
“你和伯母还有两个妹妹就住我家。”盛言楚看出梁杭云的窘迫,笑道:“我买得是两栋两进的宅子,到时候你跟伯母妹妹们就住西院,门一关,没人会打搅她们。”
“多谢多谢。”多年的养家辛苦早已磨平梁杭云的傲骨,盛言楚跟他一道在康家启蒙,梁杭云清楚的知道盛言楚并不是可怜他,就这是热情待客罢了。
程以贵受程有福的托,带了四麻袋红薯过来,梁杭云拖家带口包袱更是不少,总之一辆马车坐不下。
梁母窥了眼盛家的大马车,不安嘟囔:“这么好的马车让我坐脏了可咋办?不了不了,云儿你去坐,我跟穗兰禾兰走着就成。”
梁杭云岂能让亲娘和妹妹步行,但梁母死活不上车,唯恐坐坏了马车要陪,两个小姑娘倒活泼的很,清澈灵动的眸子笑成弯月。
码头空的马车悉数被人定了去,没拦到车,盛言楚走过来道:“梁伯母和妹妹们坐马车进城吧,我跟杭云兄还有贵表哥三人走着进城。”
程以贵早已将行李放好,揽住盛言楚的肩膀笑嘻嘻道:“对对对,咱们仨走着去,快一年没说话了,我有几箩筐的话要跟楚哥儿说呢!”
梁杭云也有好多事要讲,便安慰梁母别见外赶紧上车,梁母见儿子和接她们进城的年轻人说说笑笑,当即心安了下来。
临上车前,梁母偷觑了盛言楚一眼。
“娘,看什么呢?”梁家大姐儿梁穗兰问。
“娘在看盛大人。”说话的是梁禾兰。
梁家这对双胎姐妹花虽长得容色娇艳一模一样,但只要和她们说几句话就能分辨出二人,梁穗兰较为天真,而梁禾兰则机灵些。
摸摸两个女儿的手,梁母合上车帷,低眉道:“听你哥说这孩子已经做官了?瞧着比你哥还小。”
梁禾兰掩袖轻笑:“是要小些,哥哥说这个盛大人可了不得,乃是天下商户里头一个状元,如今人在翰林院做官,要娶的妻室是当朝帝师的外曾孙女。”
梁穗兰噘嘴:“好哇,你又偷看哥哥的信!”
“才没有!”梁禾兰反驳,“这些都是哥哥读给我们听的,只你左耳进右耳出罢了。”
梁母笑:“你哥哥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一得闲就教你们认字,禾兰倒还好些,穗兰…你是楞没将你哥的话放在心上,这次到了京城,你得跟禾兰好好学学,在盛家可千万别丢你哥的脸,知道吗?”
梁穗兰点头,梁母又道:“娘原是有心将你们姐妹其中一个说给这个小盛大人…”
“娘,我不要。”梁禾兰不等梁母说完就打断。
梁穗兰见禾兰不愿,也跟着摇头:“我也不要,禾兰刚还说呢,人家已经定了亲,还是大人家的贵小姐。”
梁母敛容,做绣活累倒的眼半阖着。
“你们颜色好…嫁过去未必不能争得一席之地。”
梁禾云最不喜的就是她娘这点,闻言面色不佳,冷冷道:“我反正不嫁盛家,要嫁也行,他得让我做正房。”
梁母急了:“哎呦这哪能够?你不是说小盛大人已经定了人吗?大官咱们惹不得…但做个美妾还是要得的,日后生个一儿半女傍身…”
梁禾云真是被她娘气得胸口疼,立刻反唇道:“娘,你省省心吧,还说别叫穗兰给哥哥丢脸,我看您才…”
说着,梁禾云发了狠,拔下头上的钗子比着脖子:“娘,你别逼我,这辈子我断断不会去做妾,我知道您是好心想让我后半辈子过得舒坦,但这不是您嚷着要我去给人家做妾的理由!”
“禾兰!”
梁母吓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低吼道:“你这是干什么,娘就是说一嘴罢了,你们二人该知道的,大户人家讲究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就你两这样的容貌,一般人家都不会要你们做正房,唯恐勾着爷们不做事…”
梁禾兰手中的簪子被梁穗兰夺去,梁禾兰缓过一口气,锵声道:“貌美又不是我们的错,怕丢魂就别看我们啊,那些臭男人自己没定力就将罪过往我们女人身上丢,好不要脸!”
梁穗兰跟着不服气的咬嘴唇:“禾兰说得对,娘,我们不要做妾。”
“妾有什么好的?”梁禾兰目中怒火熊熊,畅快道:“哥哥不会让我们做妾的,宁为寒门妻不做高门妾,这话我今个就撂在这了。”
见两个女儿喋喋不休,梁母抖抖帕子擦泪不再说话。
赶车的阿虎将母女三人的话听在耳里,见里头没动静,阿虎遂抻直腰杆挥动马鞭。
-
码头边,盛言楚松开手,脱了缰绳的盛小黑欢快地绕着三人转哒。
对于盛小黑从黑变白,盛言楚的解释很随意:“西北异兽成年后都会换毛。”
这不是盛言楚在胡诌,京城胡人酒馆能看到少数异兽狡的身影,毛色和盛小黑差不多,但没盛小黑的毛光滑粗长。
两人对此惊奇不已,尤其是程以贵:“当初你买它回来的时候它才巴掌大,姑姑每回用米汤喂它都生怕将它肚子喂撑了,转眼竟长这么大了!”
梁杭云生的瘦,典型的文弱书生,盛言楚便让喜欢驼人的盛小黑背着梁杭云,梁杭云起初不敢,一番劝说后,梁杭云这才骑跨上去。
盛小黑倒挺乖,并没有像游街时那般横冲直撞,两人一兽并肩齐驱往前走。
路程有些远,过了晌午日头渐热,盛言楚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还要走多久啊?”程以贵问。
程以贵倒不累,就是饿得慌。
船上除了鱼还是鱼,程以贵接连吃了十来天的鱼后,嘴里隐约犯鱼腥味,不得已后面两天就一直啃红薯,这会子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饿了?”盛言楚听到了咕咕叫,抬头置在额头前,眯着眼道:“还得再走三刻钟…”
程以贵啊了一声,这时,后边传来马蹄飞奔的声音。
盛小黑率先转过身,驮着梁杭云就往后边马车跑,梁杭云心一惊,颠簸中忙抱住盛小黑毛茸茸的脖颈,再抬眸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俏若桃花的笑脸。
车上女子乌发如墨艳而不俗,粉嫩嫩的樱桃小嘴轻唤了一声小黑,见盛小黑背着一个陌生男人,李婉笑容顿了下,矜持的收回视线。
“婉姐儿?”盛言楚冲后边喊,“是你吗?”
马车上挂着李家的牌子,上方有束紫色铃铛络子,那络子华宓君也有一个,华宓君是红色的,李婉则是紫色。
“是我。”李婉复又掀开帘子,余光瞥见窗下男人还盯着她看,李婉怒瞪了梁杭云一眼,梁杭云自知失礼忙低头。
见盛言楚和一陌生男子走在一块,李婉笑问:“恪叔早起去了翰林院,楚哥儿你没去点卯么?这会子在城外又是干嘛?”
盛言楚微仰着头介绍程以贵和梁杭云。
李婉目光转向窗旁,暗道这人原来是去国子监求学的书生,她还以为是什么浪荡子呢…
“这儿离京还远着呢。”李婉想了想,对盛言楚道,“你若不急,就在这歇一歇,老祖宗的车辇马上就过来了。”
“老大人?”
李婉叹了口气:“每年九、十月,老祖宗都会去华家祠堂闹一场,才闹了回来,你在也好,待会多劝劝他,省得他多想。”
程以贵和梁杭云听到这,大致能猜出这家应该就是和盛言楚结亲的人家。
“宓姐儿不在,”李婉瞥了眼梁杭云,对盛言楚道:“你就在这等会吧,回头你带你朋友一道坐老祖宗的马车。”
盛言楚拱手感谢,梁杭云有样学样,红着耳朵弯腰作揖,盛小黑见李婉的马车要走,急得往前追,背上的粱杭云惊得倒吸凉气,好在盛言楚及时喊住才没让盛小黑颠掉粱杭云。
马车上的李婉看到这一幕也吓了一跳,旁边的丫鬟见粱杭云生的俊美,又对李婉目光痴恋,丫鬟不由打趣:“小姐,奴婢瞧那位粱公子似是对小姐您有意?这才见一面就…难道这就是一见钟情?”
李婉低眉轻皱:“什么一见钟情?钟的不过是我的相貌罢了。”
丫鬟笑:“粱公子一表人才,配小姐绰绰有余。”
李婉目光忿忿,狠狠瞪了眼丫鬟:“别瞎说,我跟淮亲王府还有亲事呢!你这话要是让淮亲王府的人听了去,仔细你的皮!”
丫鬟嘟嘴不满:“老太爷不是说要退了淮亲王府的亲吗?”
李婉:“这不是还没退吗?!”
丫鬟:“……”那她等退了再说。
-
盛言楚三人在路边等了片刻后终于等来了李老大人的马车,李老大人才从华家祖祠过来,此刻满腔怒火,盛言楚好说歹说才将李老大人说睡着。
“这位老大人就是帝师?”粱杭云指着榻上呼呼酣睡的老人小声问。
盛言楚点头没出声,梁杭云蹑手蹑脚的坐下,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盯着李老大人看。
这么说,刚才那姑娘是这位老大人家的女眷?
帝师啊…梁杭云失落的叹气,那是他几辈子都难以企及的位置…
-
程春娘这些天一直守着城东的铺子,将铺子的生意安排好后,程春娘回家静侯着程以贵等人的到来。
一桌饭菜才做好,阿虎就赶着马车来到盛家,程春娘知道儿子从前的同窗家眷要住进来,见到梁母和双胎姐妹,程春娘热情的迎三人进门。
程以贵住盛言楚所在主院的后边,梁家因有女眷,便住西边院落,大门一合,男女互不干扰。
梁母比程春娘要大几岁,容颜瞧着却比程春娘至少要老十来岁,都是老乡,见程春娘忙前忙后替她安置住处又备饭,梁母眼角不由感动泛红。
“要在京城做浆洗?”
梁母点头,不好意思地笑:“我绣活还算不错,可惜我这双眼睛见风就流泪,抓针就抖,如今只能做点浆洗的活补贴家用。”
顿了顿,梁母感激地吸鼻子,拉着程春娘的手喟叹:“多亏了春娘妹子你收留我们一家,不然我们到了京城连个落脚的屋檐都住不上。”
来时梁禾兰跟阿虎打听了京城的房价,一听最便宜的一进宅子都要千两银子,梁家母女皆像看了恐怖片一样久久没能回神。
“嗐,”程春娘笑,“谁出门没个困难?我有一双胎弟弟,梁家姐姐你还没见过,从前他背着家里人偷偷跑来京城,因心没城府,身上攒得多年积蓄全被人在船上偷了去。”
梁母惊呼:“我的天老爷,后来呢?”
程春娘招呼梁家姐妹俩吃菜,扭头和梁母说:“后来得亏船上有老乡照应,只他不愿拖累人,一进城便和老乡分开了,一个人在京城打拼…去年我上京寻他,才知道这孩子吃了不少苦,倒泔水和泥砸墙他都干过,不过现在好了,认了一个好师父,如今再外头做中人行当。”
梁母唏嘘不已,便问她能不能干中人,程春娘噗嗤一笑:“中人行当吃苦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