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密微微一哂,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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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盛言楚去赫连长老那说了辞行回京的事,不成想他大清早过去时柳持安也在。
赫连长老才安慰了天还没亮就跑来的柳持安,自是清楚昨夜两人在山上的争吵。
闹到这步田地,想让柳持安和盛言楚一道上京怕是不可能了。
在赫连长老心里,柳持安能跟程春娘共与伉俪当然是好事,毕竟柳持安寡了好些年了,是该有个知心人陪着。
若是普通女人,不能成也不防事,大不了重新找一个,但程春娘是盛言楚的亲娘。
这几日,赫连长老已经摸清盛言楚的底细,才二十啷当岁就做了五品官,前程不可估量,又是幼年就跟在新帝身边的人,若持安能娶到此人的娘,西北和中州朝廷日后说起话来岂不方便的多?
所以听到盛言楚急急的要回京,赫连族长捻须笑得慈爱:“再过两日就是我部一年一度的浴斋节,盛大人不如多呆两天可好?”
盛言楚微微而笑,刚要婉拒,就听柳持安道:“前些天忙得化雪,我都没机会带你好好的逛一逛西北的风光,你出一次京不容易,多呆两天吧,我也好叫底下的人备好你回京的马车。”
赫连长老点头:“对对对,盛大人无须担心路上走得慢,持安掌管的马群威猛,日行千里不在话下,准能送您早日归京。”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盛言楚只好应下。
周密得知盛言楚要留在西北过浴斋节后,心里堵得慌,冥冥中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离自己而去,为了弄明白缘由,周密也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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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去玉山深谷的当天,西北老百姓不约而同地褪下亮眼的衣裳,男儿郎们纷纷在耳畔挂起一缕长长的绿色耳铛,女人们则散开发髻,乌黑的长黑中只插了一株绿色的芙蓉草。
盛言楚入乡随俗,辊袍不难穿,问题是他没耳洞。
柳持安便找来骨胶将长线耳铛牢牢地粘在盛楚的耳后。
连阿虎,柳持安都亲自抹了骨胶。
轮到周密时,周密以为柳持安会越过自己,可令周密没想到的是,柳持安提着骨胶刷走了过来。
“我真羡慕周兄。”
柳持安说得很小声,手中的骨胶刷往周密耳后扫去。
周密哈了声:“羡慕我什么?”
柳持安瞥了眼在里间换衣的盛言楚,薄唇勾着笑容,笑意却不达眼底:“我离不开此地,而周兄你却能时时刻刻陪伴在春娘身侧。”
周密古怪地看着柳持安:“你承认了是不是?你果然还对老夫人她……”
柳持安神情倔强,始终不愿在周密面前落下风。
“承认了又如何?用不着你嘴碎地跑去跟楚哥儿说,他都知道。”
周密哼笑:“东家不先挑明,你会承认?”
柳持安懒得跟周密拉锯,吐出一口浊气后,柳持安遂下定决心,沉声道:“昨夜楚哥儿一句话点醒了我。”
周密双手抱胸:“什么话?”
柳持安努力不让语调打颤:“楚哥儿说春娘快四十了,盛元德耽误了她七年,我也…韶华易逝,春娘若能长命百岁,不对,她定能的,那她就还有六十来年的好日子,我左右是陪不了她,烦请周兄代替我多多相伴春娘。”
说着双膝重重落地,周密忙去扶,柳持安支起上身还想说,只听内间阿虎的声音传来。
“爷,您帮我瞧瞧我后背的带子钻衣服哪疙瘩去了,我手够不着。”
声音往这边来,柳持安和周密齐齐偏头看过去,内外屋中间的布帘后随之有人影晃动。
柳持安心中大骇,楚哥儿刚在那吗?
趁着柳持安心神不宁时,周密将人拉了起来,至于刚才的托付话语,周密只当自己没听到。
“周兄——”柳持安回过神,伸手请周密往外走。
周密瞧出柳持安的坚持,只好叹气跟着出去。
屋里,盛言楚心不在焉地系着阿虎的衣领带。
“爷,您有心事?”
阿虎总感觉脖子上的带子系死了,有些勒肉。
盛言楚手指夹着带子打了个死结,闻言啊了声:“没。”
催促道:“你还不去换鞋,别一会耽误了他们的行程。”
阿虎哦哦点头,带子一紧,脖子就很难动弹,猛地一低头找鞋时,‘咔嚓’一声响,得,又要换衣。
回身找盛言楚,然而门帘处站着的人早已不见身影。
盛言楚追出来时,柳持安和周密已经谈话结束。
昨晚才吵了嘴,盛言楚当然不可能去问柳持安,只好找上周密,周密就是锯了嘴的葫芦,半个字都不透露。
周密既然不肯说,他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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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的浴斋节要去玉山深谷做法事,这些天他们一直在玉山外围打转,面对要翻过眼前这座山到达天边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峰里去,盛言楚莫名有些小激动。
先前看到柳持安拿出小公寓外边的绿藤做缆绳时,他就怀疑小公寓是不是和西北相连,打听了一圈才知道,柳持安当天砍来的牛藤绳正是从玉山深谷移栽过来的。
所以与小公寓门外时空相交的是西北玉山深处?
带着疑惑和兴奋,翻山越岭这一路上盛言楚小歌悠悠。
落在后边的柳持安晦涩难耐,所以,楚哥儿这般开心是因为他对周密的那番话?他就这么喜欢周密做他的继父?还是说,这是春娘的意思?
有人喜有人愁,喜得人在走了大半天的崎岖山路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苦瓜脸。
怎么没人告诉他夜晚要在山里过夜?
望着柳持安在那安排人搭建帐篷,盛言楚这才知道所谓的浴斋节其实是明天。
趁着众人不注意,盛言楚悄悄从小公寓里拿出一瓶白雾水来。
白雾水是冰过的,喝了一口后,盛言楚只觉头发尖尖都竖了起来。
走了一天的山路,鹿皮靴灼烧着脚心,才脱下靴子准备散散热气,身后传来一声叫唤。
“楚哥儿——”
柳持安是来送亵衣的,触及盛言楚脚边熟悉的鹿皮靴,柳持安嘴角微曲,指着亵衣:“干净的,料到你身上出了汗,我给你备下了,你待会记得换,别坐风口,风一吹很容易得伤寒。”
盛言楚‘谢’字还没吐出来,柳持安便匆匆忙忙走了。
夜里,盛言楚和周密一个帐篷,两人都在想白天柳持安说得话,均辗转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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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东边地平线上的红日还没出现时,盛言楚就起来跟着大部队继续进山。
旭日高升后,一行人终于到达斋戒礼佛的圣地。
——瓦伦谷。
盛言楚打着哈欠站在那眯着眼看众人摆放祭品,他、周密以及阿虎都不信这些,故而不用跟着跪拜,只需参加祭祀后的斋戒活动就行。
过了晌午,祭祀终于结束,吃了顿丰盛的素斋,柳持安带着盛言楚等人去骫骳山脚寻宝。
这些宝大部分都是年前长老命人埋下的,盛言楚拿着小锄头,左挖挖又铲铲,找到好几块好看的玉石。
骫骳峰是玉山的主峰,玉山,玉山,自然是产玉的好地,可惜骫骳封常年积雪不化,且山上朔风凛冽,除了环境危险外,上边还闹鬼。
去年柳持安跟好兄弟丘林逸两人为了采药爬过骫骳峰,药没采到,意外的得到了一件光滑锋利的透明物件。
“首宗大人拾得是什么宝物?”
哪里有八卦,哪里就有阿虎。
“喏。”
柳持安将兜里的玻璃拿给阿虎看,嘱咐道:“别碰它的口子,割手。”
阿虎小心翼翼地高举起玻璃片,献宝似得冲几步之遥的盛言楚喊:“爷,您快看,这玩意光不溜秋的,白的跟水玉一样。”
“水玉?”弯着腰挖宝的盛言楚猛地抬头。
明代李时珍曾在《本草纲目》中描述玻璃时就用了‘水玉’二字,盛言楚乍然听到水玉,第一反应就是阿虎挖到了玻璃。
目光聚焦到阿虎手中的玻璃碎片,盛言楚眼睛眯了眯,这玻璃明显由机械加工过,不是天然的。
这个朝代怎么会有后世加工过的玻璃?
“你哪弄来了?”问这话时,盛言楚没意识到他的语气过于激动。
柳持安屏息凝神的观察着盛言楚,暗道楚哥儿认识这个?
这可是他从骫骳峰峭崖冰雕上拽下来的,楚哥儿怎么会认识这玩意?
盛言楚一个箭步过来,阿虎将玻璃片摊在手心:“不是我挖得,是首宗大人给我看得宝物。”
两指一捏玻璃片,盛言楚莫名觉得熟悉。
见盛言楚拿起玻璃片抬高细看,柳持安噙着笑容:“楚哥儿你认得这物件?”
盛言楚不敢贸然和玻璃相认,北风下他打了个寒颤,简短道:“眼熟。”
好不容易逮到话题,柳持安眼神示意盛言楚看向头顶云雾缭绕的骫骳山,老神在在道:“这玩意是我从骫骳山上捡来的。”
“山上捡得?”
盛言楚摩挲了下玻璃片,越摸心越惊,这东西不会是他去年在小公寓门外被拽断的那枚玻璃片吧?
第177章 【三更合一】 儿子抱到……
盛言楚将玻璃还给柳持安, 坚定道:“我想去山上看看。”
阿虎闻之神采飞扬,附和着盛言楚,说他也想跟着过去瞧瞧。
周密无异议, 盛言楚去哪, 他就去哪。
然而,当下最宠盛言楚的柳持安却成了其中反对的人。
“楚哥儿, 骫骳山太险了, 你去不得。”
盛言楚自然清楚,但他来一趟西北不容易,他想弄清楚小公寓外边的冰雪世界到底是不是玉山主峰。
柳持安极力不准,关乎盛言楚安危的事,柳持安着实不敢任由盛言楚胡来。
两人夜里才吵了一架, 好不容易借着一路上的照顾, 两人关系和缓了些,这会子柳持安拦着不让盛言楚进山, 一时间, 两人又陷入了谁也不理谁的僵局。
不过这次柳持安没有退让,不论说什么都不同意盛言楚进骫骳山。
无奈,盛言楚只好歇下攀登玉山主峰的想法。
夜里, 柳持安被赫连长老喊去主持浴斋事宜, 临走前柳持安叹了口气,主动跑到盛言楚的帐篷外赔了声罪, 盛言楚没吱声,等柳持安一走,阿虎抱着暖被坐到小床上。
“爷,我瞧着您有些故意针对首宗大人?”
盛言楚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条粗大的毛毛虫,闻言一怔:“我哪有?”
阿虎替柳持安打抱不平:“柳首宗在西北的地位堪比咱们京城的官家, 虽说上头有几位长老,但我听这边的人说,西北事务真正敲章的人其实是柳首宗。”
“所以呢?”盛言楚不知好歹地问:“我又不是西北部落的人,难道我也要看他脸色行事?”
阿虎蹙眉:“倒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人家好歹是一方主人,爷给他点面子吧,今个您和周掌柜在山脚几次三番和柳首宗争吵,这事在族里传遍了,换做旁人,些许早就气得头顶冒烟,可柳首宗却不,明明日理万机,刚才还特意跑来问爷还在不在生气…”
见盛言楚在认真听,阿虎索性将他这几天看到的都说了出来。
“柳首宗对爷真的好到没话说,为了照顾爷的口味,这些天不知道爷有没有发现,端上来的菜式大多都是南边人的口味。”
“还有呢!”阿虎挪到盛言楚床侧坐着,“爷爬山换洗的亵衣,被褥,炉子等等,都是柳首宗亲自去置办的,唯恐您冻了难受。”
被褥里捂得暖热的盛言楚垂眸,听阿虎这么一说,他这才意识到柳持安在暗中为他做了这么多事。
阿虎絮絮叨叨:“抛开和老夫人的那些事,柳首宗在我看来,就是个顶顶好的人,至少对爷好,悉心照料,就跟爹护着儿子一样。”
“也就爹肯跟儿子吵,若不是真心实意待爷好,只想迎合爷,哄着爷开心,今天大可由着爷往骫骳山里头闯,柳首宗明知不让爷去,爷就会不开心,可纵是这样,柳首宗还是做了…”
“为何忤逆爷,说到底是担心爷的安危!”
盛言楚双腿合拢缩靠在床头,下巴抵着膝盖,听到这,不由叹了口气。
他骂柳持安对他娘有恃无恐,他对柳持安滥发脾气,其实不是一个道理吗?
面对周密,他就不会。
至于为什么柳持安是例外,大抵是因为内心深处他早就将柳持安看做似父若兄的人,对于爹,对于兄长,他可以恣睢无忌、为所欲为,甚至不计后果的去指摘柳持安的不是。
不管是爹,还是兄长,都得包容他这个晚辈,也许上一刻恨不得拍桌叫板断绝关系,可转头又会担忧他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这大概就是亲情?
两辈子父母情缘都不深的盛言楚不太懂这个,尤其是对父亲,这个词太陌生了。
阿虎粗中有细,瞅着盛言楚听进了他的话,便没有再没完没了地说,轻咳了声后,阿虎裹紧被子回到自己的小床。
隔壁的呼吸声渐渐平缓,床上曲着膝盖的盛言楚懊恼地捶打了下自己,仰头叹了声气后,盛言楚滑进温热的被窝。
正准备睡下,忽听小公寓里传来狗叫声,紧接着是盛小黑用爪子扒拉门窗的那种揪心的咔嚓声。
盛言楚吓了一跳,瞥了眼睡得安稳的阿虎后,他赶忙跑到小公寓去一探究竟。
进到小公寓,望着窗外漫天的白色云雾,盛言楚当即嗐了声,他还以为盛小黑怎么了呢,原来今晚是白雾到来的日子,盛小黑这个狗崽子想跳窗下去玩,可惜屋内窗门都被他锁上了。
五月之后,小公寓外边的冰雪世界开始消融,在西北呆得这些天,盛言楚时不时能听到远处传来的轰隆巨响声,应该是某处的雪山崩塌了。
天暖起来后,窗户不用热水浇灌也能打开,推开窗,盛小黑蹿得一跃而下,很快,崖下传来欢快的狗叫声。
盛言楚在确保盛小黑安然无恙后,便没有再管盛小黑,而是拿来玻璃瓶开始收集蔓延进屋的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