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氏举手拧了拧女儿的耳朵,笑骂道:“说什么浑话!你再敢说这些羞人的话,小心为娘送你去寺庙做尼姑。”
又对盛言楚赔罪:“盛小秀才别怕,清秋是我的幼女,难免骄纵了些,平日里总喜欢跟夏家几个孩子混在一起……说起来你可能认识,夏家有一个大儿子,叫——”
桂氏的话还没说完,桂清秋就抢过话头,满面笑容道:“夏修贤!修贤兄长是咱们这一带妇孺皆知的大人物,明年修贤兄长就要下场乡试,若是乡试高中…呸呸,他肯定是稳稳的摘了举人名头回来,届时修贤兄长就会敲锣打鼓的迎娶婧柔姐!”
小姑娘叽里呱啦一顿说,末了眨了眨眼睛,调侃道:“盛小秀才,你和修贤兄长同为秀才,家中可有指腹为婚的总角之交?”
“这……”盛言楚有些惊讶桂清秋的直接,放在上辈子,也没有女子敢大胆到初次相见就问这种私密的话题。
桂氏看出盛言楚眼中表露出来的惊讶和不可置信,忙将鱼香草拿过来塞给盛言楚,反手就给了桂清秋一个板栗子:“胡咧咧什么!姑娘家咋就不知道矜持呢!”
桂清秋捂着头哀嚎,也不管盛言楚在场看笑话,跳着脚跑进了屋。
盛言楚嘴角抽了抽,抱着一堆鱼香草回了小院。
脚刚踏进院子,就听到桂氏爽朗的笑声,边嗦嘴巴边对着小院子的方向喊:“春娘,这锅子真好吃,等明儿你也教教我呗。”
程春娘压根就不会调火锅底料,当然不会随便答应,只说锅子的材料是胡乱配的,若觉得好吃,她让盛言楚再送一些过去便是。
桂氏忙说不用不用。
程有福见盛言楚怀中有一堆绿色的菜,拿了一株撇断闻了闻后眼睛发亮:“我刚还在想这锅子麻辣兼有,唯独少了香料的气味,嘿,有了鱼香叶,很多腥味重的肉,比方说鱼,鹅,羊等,放进锅子里汆烫就不会再有腥骚味了。”
盛言楚比程有福还要激动,后世火锅里的香料虽然找不齐,但他能让别的材料代替啊!
当晚,盛言楚将他想开火锅食肆的想法说了出来。
令他没想到的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他的是舅娘乌氏,乌氏的意思很明确,左右女儿程菊以后要在城中定居,她想着光做绣活挣不了多少傍身的银子,便跟盛言楚说假使盛家火锅食肆开起来,她替女儿出钱入一股,女儿做菜的手艺尚可,肯定不会让盛言楚吃亏。
盛言楚不得不赞一声乌氏会算账,食肆不像柳家的杂货铺,若是以后赚的多了,势必会被官府打为商户,可他本来就是商户,根本就不用担心这个,乌氏让程菊入股跟他一起做生意,既赚了银子还不用担心有朝一日被官府盯上,简直是一举两得。
其实盛言楚有些忌讳和亲戚一起做生意,唯恐后续会产生钱财的纠纷,毕竟谈钱伤感情,但舅舅一家他觉得可以有。
日久见人心,舅舅一家在他和他娘最惨的那几年还愿意来往,可见心肠好到极致。
因为一顿好吃的锅子,吃货一家竟都决定盘下一个铺面开食肆。
铺面的事交给程有福去办,盛言楚在一旁进言,说隔壁桂家有出租的门面铺子。
桂氏一听盛家要租铺面开食肆做那种锅子,当即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引着程有福去看了几处铺子后,最终敲定了主街街尾的一个两扇门的铺面。
这个位置虽然不是最好的,但两扇门各自开向两个方向,一个朝北,一个朝南,将两边街道都顾及到了。
租金略贵一些,一个月三两半,程有福咬咬牙,一口气租了三个月。
一听交出去十多两药银子,程春娘有些担忧:“若这食肆开不下怎么办?这银子岂不是打了水漂?”
“开不下去咱就卖荔枝!”盛言楚都想好退路了,他家山头上的荔枝除了三月红,剩余的品种都是五月底至七月底之间成熟,那么多荔枝要卖出去当然也要租铺面,毕竟是高档水果,放集市上摆地摊肯定卖不出好价钱。
既然要卖荔枝,那就不得不买牛车。
临朔郡是南北走商周转的地方,所以有很多牲畜被留在当地贩卖,静绥县的黄牛都是从临朔郡拉来的,因离的近,价钱相比其他地方要便宜一些,即便如此,一头健壮的牛也得十八两银子。
牛的银子是盛言楚掏的,去官府留印时写的也是盛言楚的名字,因为牛在嘉和朝是算半个人头税,放在盛言楚名下最合适不过了。
眼瞅着外甥眼睛眨都不眨的从怀里掏出十八两银子,程有福眉头皱的能夹死蚊虫。
等牛的红印拿到手后,程有福大手用力的将盛言楚提了起来。
诚如程春娘之前担心的,盛言楚又被程有福按头臭骂了一顿,自此,盛言楚对赌坊二字是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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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过后,程有福和乌氏赶着牛车回家去了,程菊留了下来。
程春娘白天带着程菊去绣坊做活,夜晚两人就关上门研究盛言楚买回来的火锅材料。
为了照顾到大部分人的口味,盛言楚安排了鱼骨汤,猪骨汤以及麻辣汤。
至于调制用的香料选来选去就那几种,但每种香料的分量他把关的很严,唯有这样才能配出口感好的火锅底料。
经过三人坚持不懈的实验后,程春娘对香料的掌控终于有了手感。
时间转瞬即逝,转眼间就到了六月一日,这天书院刚散了学,盛言楚就背起书箱往家赶,身后还跟了条跟屁虫。
夏修贤的脸皮很厚,吃了盛言楚两次火锅后就死缠烂打上了,逢人就说他跟盛言楚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这不,又贴了过来。
“楚哥儿,你跑这个快干嘛,莫不是家中有小娇妻等着你?”
盛言楚早已在夏修贤的嘴炮中练就了一个不害臊的心态,闻言脚步不停,冷嘲的切了一声:“我可没修贤兄长有福气。”
夏修贤有些意外,诡异的看了一眼盛言楚,道:“你见过婧柔了?”
盛言楚有些奇怪夏修贤拿这种眼神看他,摇摇头道:“没,我是听隔壁桂家女儿说的,说你乡试高中后就会迎娶……谁来着?”
“卢婧柔。”夏修贤唇角牵出一抹苦涩的笑容,“连你这个书呆子都知道我要娶她……”
“怎么了?”盛言楚慢了脚步,侧眼看向夏修贤,“听你这语气,你莫非并不想娶她?”
“当然会娶,但不是被大家压迫着娶。”夏修贤脸上彻底没了笑容。
盛言楚啧了一声,暗道这位大兄弟有故事啊,瞧着应该不是好事,思及此,他打消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好奇心。
这次回家盛言楚没有再搭渔民的船过河回家,而是从书院正门出去的,沿着热闹的主街一路往南走,最终停在了一家名为“春娘锅子”的铺子前边。
铺子还没正式开张,此时程春娘正跟程菊在里边备涮火锅用的食材,等一会程有福从怀镇拉来新鲜的荔枝后,她们就放爆竹营业。
“这铺子是你家的?”夏修贤鼻子灵光,还没进去就闻到了后厨锅里熟悉的火锅辣味,说完就甩甩头上的秀才飘带,大步的往里边走。
“诶诶诶!”盛言楚扯住夏修贤,“还没开业呢,你进去干嘛?”
夏修贤一眼就认出了和盛言楚长相颇为相似的程春娘,拱手笑逐颜开的喊了声婶婶好,至于程菊,夏修贤压根就没注意到。
“你赶紧给我出去!”是盛言楚最反感的就是夏修贤身上无时无刻散发出来的骚浪劲。
对于盛言楚的不高兴,夏修贤表现的格外大方,只见他宽袍下的手死死摁住盛言楚的肩膀,面上却笑得超级甜:“盛家婶婶,左右我今日无事,就让我来帮帮忙吧?”
盛言楚想说去你大爷的帮忙,你是来蹭吃的吧?
然而,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夏修贤这个小人捂住了嘴。
程春娘见两人打闹起来,瞬间想起儿子之前跟她说的那个讨人嫌的同窗,可左瞧右瞧都觉得夏修贤彬彬有礼的很,便笑道:“你是楚儿的朋友吧?帮忙就算了,这里乱糟糟的,楚儿你先带这位哥儿去街上转转,等一会你舅舅过来了,你再请他和我们一道吃点锅子。”
“我才不要。”盛言楚双手齐下用力的锁住夏修贤的胳膊,红着脸激动的拿脚踹夏修贤。
王八羔子的玩意,就知道蹭吃蹭喝。
“就听盛家婶婶的。”夏修贤忍着手臂上的痛,面不改色的谢过程春娘,转头用咯吱窝困住盛言楚的头,夹着盛言楚往铺子外边走去。
盛言楚肺都要气炸了,出了铺子后,他张开嘴照着夏修贤的胳膊就咬了下去。
“嗷~”夏修贤赶忙松开手,跳着脚高声指责盛言楚,“你是狗精不成?打不过我就咬是人干的事吗?!”
盛言楚哼了一声,甩袖往铁匠铺走去。
“你去哪?”夏修贤瞥了一眼在后厨忙碌不休的程春娘,谑笑道,“你就眼睁睁看着你娘在里头忙的脚不沾地不帮忙?”
盛言楚立刻反唇相讥:“并不是所有帮忙都是好的,像我这种切菜都切不齐整的人怎么帮?能帮什么?不添乱就已然不错了。”
“不是所有帮忙都是好的么?”夏修贤楞了一下。
“咋?”盛言楚嘴角扬起一丝讽刺,“这一路走来,修贤兄做了好几次悲春伤秋的姿态,莫非真的有什么伤心的往事?”
夏修贤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悲伤情绪被盛言楚这么一说,瞬间消散的干干净净。
“你小子跟谁学的阴阳怪气?你娘温柔端庄,肯定不是她,莫非是你爹?”
夏修贤的嘴就跟镶了狗屎一样,一说一个准,盛言楚回头刚准备给夏修贤一拳头,余光就捕捉到对面酒楼里赶出来一个浑身脏兮兮的男子。
他赶忙收回视线,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似的往前走。
夏修贤察觉到盛言楚气势陡然变得冷冽起来,目光不经意的往四下扫了扫,最终落在乞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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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言楚出来一趟当然不是单纯的压马路,而是绕开酒楼去了打铁的铺子。
开火锅铺子当然少不了火锅炉,传统的火锅炉都是鸳鸯锅,这种炉子在嘉和朝并不是稀罕物,所以盛言楚过去的时候,打铁的汉子立马摆出了好几个不同规格的锅子。
“要两个鸳鸯锅,再要两个田字锅。”
他家店刚开业,暂时用不着买太多的锅,买了锅后还要买四个火炉配它们,杂七杂八的一共花了三两银子。
逛完打铁铺子后,盛言楚身上的私房钱一下见了底。
“又是锅子又是火炉,你确定大热天的有人吃这个玩意?”夏修贤挑眉看着盛言楚。
盛言楚正在跟汉子商量这些货都送到哪里,闻言抬眸,微微一笑:“静绥县是官道必过的县城,每天来往的车队不说有一百来个,怕是也有三五十。这些人饥肠辘辘的途经此处时,若是闻到醇辣浓稠的香味,你说他们会下马坐下吃一顿呢,还是看都不看就走?”
他的目标食客本就不是静绥县县城的百姓,真正能让他的火锅铺子生银子的是那些南来北往的旅人。
夏修贤有些震惊盛言楚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长远的眼光,盛言楚仰头冲他笑:“修贤兄应该还不了解我,我是商户之子,这种买卖上的事我打小就耳濡目染。”
“你竟是商户家的孩子?!”夏修贤听了这话更惊讶了,“当年皇商金家对朝廷有恩,皇上才特赦天下恩准商户三代之子可以参加科举,你今年才九岁……圣旨是前年颁的,那你岂不是在私塾只读了两年书?”
嘉和朝以前对商人非常苛刻,从商税十之六七就可以看出来,之前朝廷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商户家的孩子不可以进私塾。
这个规定是有源头的,据说当时京城有一个家产非常丰厚的商人,商人斥巨资让京城一家颇具盛名的书院收了他儿子做学生,然而这个孩子在书院处处受人挤压,即便商人的钱财比这些官宦人家多也没用。
后来官宦之家纷纷站起来抗拒商人之子进学堂,官威浩荡,商人只能灰头灰脸的带着儿子远离了京城。
从此,商户人家的孩子不可上私塾几乎成了一条铁律。
盛言楚七岁之前没有上过私塾,之所以不上,其一是没钱,其二不论是康家还是廖家,都不会收他的,直到皇商金家为天下商户求得了恩典。
面对夏修贤眼里蹦出来的崇拜,盛言楚脸上泛起不自在的红晕,低低道:“正式读书确实只用了两年。”
至于上辈子读书的事,他当然不可能对夏修贤说。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引得夏修贤激动不已,夏修贤自诩才高八斗,可他开蒙距今有十多年了,相比盛言楚,他自叹不如。
“你别夸我。”盛言楚压下翘起的唇角,打断夏修贤准备的赞美话语,道,“像我这样的读书人一点都不稀奇,朝廷的新科状元俞庚的境遇和我差不多,更准确点,他的读书条件比我的更苛刻。”
至少他上头没有一个整日虎视眈眈的继母。
有关俞庚的事迹,夏修贤当然听说过,但俞庚离夏修贤太远了,还是盛言楚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更激励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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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到铺子不久,打铁的汉子就命人将火炉和锅子送来了。
程菊负责刷锅,程春娘负责将两口大锅灶里的汤给舀出来,盛言楚也没歇着,将提前写好的餐食牌子挂到了铺子外边,夏修贤不好干站着不帮忙,便提笔在几盏灯笼上画起锅子的图案。
桂氏知晓程春娘今晚开业,便拎了两篮子红鸡蛋和发糕上门道喜,一路来的还有桂清秋。
等一切就绪后,程有福的马车过来了。
一道过来的还有车上七八筐的新鲜荔枝。
盛言楚自认他没有其他穿越者厉害到能用硝石制冰,所以荔枝的处理方面 ,他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一部分藏小公寓,一部分用绳子绑起来放到深井里冰着。
几个大人忙的晕头转向,根本就没人发现后厨的荔枝少了很多。
鸡在窝前打鸣归家的时刻,‘春娘锅子’的牌匾四周终于亮起了崭新的灯笼。
爆竹声中,众人笑着将四个锅子并几个小砂锅一齐端上了桌。
一掀开锅盖,勾人口水的香味滚滚飘向大街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