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言楚心里感激黄正信的拔刀相助,但……
“如意酒楼又不卖锅子,他们好端端的盯上咱家干什么?”
程春娘摇头说不清楚。
盛言楚唔了一声,带着疑问先去前边帮忙去了。
眼下才过了午饭时辰,铺子的食客三三两两的坐着,盛言楚扫了一眼,发现大部分客人依然还是外地人,本地的食客很少,不过也有一二桌,几人点的锅子正是卖的最好的麻辣锅。
揭开柜台前的小门,盛言楚坐到一旁开始对这几天的账目,正算到兴头,忽听程菊一声叫唤:“几位官爷里边请——”
低着头看账本的盛言楚忙将账本合上,一抬头,映入眼帘的却是另外一个熟人。
“孟双大哥?”盛言楚麻溜的从柜台小门下边钻了出来,激动道:“好久没见到孟双大哥了,我还以为您跟着刘大人去郡城了。”
孟双将手中的长剑甩给手下,见到盛言楚后辈觉亲切,脸上露出轻松的笑意,拍拍盛言楚的肩膀道:“咱俩有好几个月没见了吧?”
“可不嘛。”盛言楚手一伸,引着孟双往窗户边的桌子落座,失笑道:“自从我来静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孟双大哥,大哥最近可好?”
跟过来的几个官差很有眼色的另坐了一桌,程菊见小表弟和官爷说话随意,便上了壶茶水就去后厨准备等会要汆烫的菜。
孟双脸上又添了几道新伤,盛言楚刚想问,孟双呷了口茶自己先说了。
“你刚进城不久我就被张大人派出去追踪朝廷通缉要犯鬼斧,一路跟着他去了南域,谁料这人耐性十足,勾着我跟南域那边的官府愣是陪他玩了半个月,后来交了一次手,我砍伤了他的胳膊,他也没吃亏,你瞧,我脸上这两道都是他划的。”
孟双脸上的伤痕深可见骨,一条划痕径直从右眼划向了左边下巴,看起来极为怖人。
盛言楚心头一沉:“这伤怕是要留疤……”
“留疤就留疤,大老爷们才不在乎这些。”孟双痞痞的将手搭在腿上,环视铺子几眼,挑眉道,“可以啊盛秀才,这才一两个月没见你就有了这样好的前程。”
盛言楚大是佩服孟双的爽朗,指着墙上的牌子,微微而笑:“孟双大哥,今日我做东,你和其他几位官爷只管敞开了肚子吃,您且端详端详,我这店里的锅子种类多的很,吃辣的不吃辣的都照顾到了。”
一说吃的,旁边桌上的官差顿时躁动起来。
“我要麻辣锅!我前两天跟黄哥一起吃过,啧啧啧,那滋味,吃一口能爽的喷火!”
“会不会太辣了,我最近不能吃辣的,你瞧我嘴上起了水泡。”
“那就点清汤!”隔壁的食客指了指他面前的砂锅,道,“官爷,他家有鱼骨汤、猪骨汤,今天还有牛骨汤,端上来的时候还咕噜咕噜冒泡呢,吃之前往里边撒一点葱花,香的很。”
“这锅子还能一人点一个锅?”官差有些诧异。
盛言楚忙道:“自是可以,只不过锅子要小一点,且是在后厨做好了端上来的,不像大锅是边吃边煮。”
其实就是后世的煲仔饭,只不过盛言楚加以改造成了汤,煲汤用的小罐是他特意跟陶瓷铺子定做的,比药罐要大些。
“那我要一个牛骨汤。”
话音刚落,程菊就将锅灶上煨着的牛骨汤连着小锅端了上来,小锅底下放着厚厚的托盘,一打开锅盖,牛骨的浓香伴着一团一团的热气往上腾升。
趁着小锅里的汤水不停的冒泡,程菊麻利的掏出一个鸡蛋磕碎了放进去,然后盖上小锅盖闷个几息,不一会儿锅里的余温就将鸡蛋灼烧成形,拿走小锅盖后,再往汤里边撒几颗葱花。
几个官差眼巴巴盯着喷香的牛骨汤吞了下口水,忙招呼程菊给他们哥几个也上一道来。
不一会儿,几个汉子就欢喜的吃上了。
盛言楚指着墙上一排的名字问道:“孟双大哥想吃点什么?”
“吃清汤忒没劲,”孟双摸摸下巴,道,“要吃就吃麻辣点的——”
“不行。”盛言楚打断道,“您脸上的伤口还未痊愈,还是吃点清淡的好。”
孟双噎了一下,喉结滚了滚,略带着委屈的气息道:“前些天黄正信在县衙一个劲的说街尾开了一家口味绝佳的锅子铺子,正巧我这两天喝药喝的没胃口,想着来你这吃点开胃的,谁知你一个东家竟不让我吃。”
盛言楚唇角勾起:“麻辣味还是等孟双大哥伤好了再吃吧,至于开胃…嗯,要不尝一尝菌类的锅子?采用的是家养的老母鸡文火慢炖了好几个时辰后的汤汁,再挑选了这几天刚冒出头的茶树菇放里边煮,总之汤头清爽鲜美,一点都不逊色于麻辣味。”
孟双起了兴致:“那就听盛小兄弟的。”
锅子很快就端了上来,盛言楚给孟双选的是大锅,刚好他可以陪着孟双一起吃。
边吃边聊后,盛言楚才得知孟双今年二十六了竟然还没娶妻。
“衙门—牙门,像我们这种在官府当差的皂班衙役,一来地位卑微受尽外人的冷眼,二来巡逻守夜的官差大多比不上坐班房的差役待遇,油水少还时不时的有生命危险。”
说到这,孟双嗤嗤的自嘲一声,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盛言楚:“那一日在礼房的时候,我除了敬佩盛小兄弟的勇猛外,还羡慕你,羡慕你虽是商户子却有科举的期盼。而我呢,从我太爷爷那一辈开始就当起了官府的衙役,已经好几代了依旧是朝廷的贱民。如此,我还娶妻干什么?难不成让我的儿子我的孙子跟我一样,子子孙孙都做这不入流的行当?”
“消消气。”盛言楚叹了口气,说白了胥吏就是朝廷摁着给银子干活的奴隶。
他是该庆幸自己投生的是商户而不是隶户,毕竟世上不会有差役能如皇商金家那般给朝廷带来效益,那种冲锋陷阵挣军功的只会是军人,而不会是同样拿刀舞剑的衙役。
犹记得上辈子历史上是因为世家豪门的撅起而使下层小吏被视为低等贱民,连鼎盛开放的唐朝都将某些差役定名为不良人,与之相关的词无非是奸猾无良,欺凌百姓。
总之,胥吏的身份非常的低,他们的擢升是有天花板的,想往上爬的机会少之又少。
“不说这个了。”孟双头疼的摆摆手,抬抬下巴看着盛言楚,“听说你得了张大人的青睐?”
盛言楚刚喝了一口汤,差点被孟双这句话给噎死。
“没有的事。”他赶紧澄清,“不过是那日我碰巧撞见了鬼斧,也不知道鬼斧吃错了药还是善心大发,竟对我手下留情了,张大人担心鬼斧会反杀回来,所以才邀我在县衙住了几天。”
孟双当然清楚这事,不过是顺嘴一说转移话题罢了。
“张大人和刘大人的处事风格截然不同,刘大人做了半辈子县令,行事老陈无波,不像张大人年轻胆大,上来第一桩事就盯上了县学。”
“说起这个,怕是过两天张大人要有的忙了。”盛言楚放下筷子,莞尔道,“再过两日,书院就迎来月考,我看几个教谕严肃的模样,似乎私底下得了张大人的敲打。”
孟双想要壶米酒喝,被盛言楚婉拒,只能就着白开水咕了一口,道:“张大人何止敲打了教谕,昨夜连着传唤了好几个学正去县衙,那几个老家伙一进去双手就在抖,但凡是张大人交代的,他们恐怕要当成圣旨一样去操办。”
盛言楚一想到书院满头白花花的学正被张大人训的抬不起脑袋就想笑,想着想着他真的笑了出来。
“张大人这是真的跟书院较上劲了?”盛言楚放下茶盏,凑近一点小声道,“我听黄正信讲,说张大人原是要在京城做官的,可惜半道被人劫走了好前途?”
“你听他瞎说!”孟双白了一眼,“那小子满嘴的胡话,你以后十句里头信个两三句就成,别傻愣愣的全听。”
盛言楚‘哈’了一声,孟双又道:“不过张大人原先的官位的确被人顶走了,但来静绥县做县令是他自己跟吏部求的,说来也是奇怪,以张大人的家室,便是不能做原先的官了,却也不至于跋山涉水来咱们这。”
盛言楚也有些纳闷,至于张大人的身世…能将翰林院的竹、梅连带着土一起挖过来的人肯定不是小小官吏家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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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七,静绥书院即将要迎来一场令众多学子惴惴不安的应试。
还没开考,几位学正齐齐出动将所有的书生都召集到了一块,扬言这一场考试要贯彻张大人的举措,若谁不幸被划为第六等,直接革除功名回家。
此言一出,现场一片哗然。
“这罚的未免有些重了吧?”有人抗议,“朝廷有规定,若是考了一次第六等,日后自有补考的机会,再不过才会被黜革功名,哪有一上来就闹这么狠的?”
有人反对,当然有人举双手赞成。
王永年轻蔑的看了一眼愤愤不平的马明良,不屑道:“马兄,你急什么?难不成你担心自己会被罢黜?”
马明良哽了一下,吞吐道:“我…我怎会…”
“会怎样?”夏修贤在一边摇着扇子看热闹。
盛言楚捶了一下夏修贤的胳膊:“有什么好幸灾乐祸的!”
马明良就是当初在舍馆水井旁帮他打水的人,他不太熟悉马明良的为人,但既然帮过他一回,他还恩一次就是。
夏修贤如今迷上了盛言楚家的锅子和荔枝,自是盛言楚说什么他就听什么,盛言楚一个眼神甩过去后,夏修贤哗啦一下将扇面抵在嘴前,以示住嘴。
这边马明良涨红了脖子,大声道:“王永年你看不起谁呢!我好歹和你一样是童生,我……”
“你什么你!”
王永年冷笑一声,“朝廷对第六等的书生定的是酌情罢黜功名的要求,什么时候有补考一说了,那不过是刘县令当初用来救那些塞银子进来的臭虫而已,如今静绥是张大人做主,自是一切听张大人的,马明亮,你口口声声不赞成此举,难不成对张大人的做法有怨言?”
王永年就是当初对着盛言楚留鼻血的少年,比夏修贤只大一岁,家中却已经有妻有子,日常最爱做的事就是逛花楼和喝酒,对长的好的人都摆着一副好脸色,不论男女。
至于王永年为什么要针对马明良,据说是因为马明良丑。
马明良被王永年怼的说不出话来,气着甩袖子去了别处呆着,王永年也生气了,故意当着马明良的面说张大人此举甚好刺激马明良。
盛言楚仔细看了马明良几眼,小声嘀咕道:“他长得还行啊…”
夏修贤浅浅笑开,拿扇子敲盛言楚的头,微躬着身子低声道,“其实无关美丑,你来书院晚,当然不知道他俩之间的仇恨。”
盛言楚最近背书背的脑子抽筋,闻言立马竖起耳朵:“快说快说,他俩是因为什么才变成如今这样?”
夏修贤将扇子插进腰带里,长手招了招,盛言楚乖巧的站过去,只听夏修贤低沉醇厚的嗓音响起:“马明良字写得好,当初在书肆抄书,马明良抄一本百家姓得七个铜板,而王永年只有六个铜板。”
盛言楚傻了眼:“就因为这?”两人能一齐去书肆抄书,想必以前的交情还不错,好兄弟怎么能因为这件小事就闹翻了脸?
夏修贤:“这只是一件事罢了,后来王永年看上了一姑娘,可惜这姑娘属意马明良……”
盛言楚恍然大悟,左手往右手上一叠,凉凉道:“原来是夺妻之恨啊,难怪隔阂这么深。”
首座上的学正说完话就走了,只剩赵教谕还在叮嘱众学子好好考之类的话,夏修贤胳膊肘碰了一下盛言楚,突然道:“以你跟张大人的交情,说说呗。”
盛言楚拢起衣袖挺直肩膀用心听着赵教谕的说教,闻言目不斜视:“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当然是说说张大人为何对我们县学的学子如此仇恨啊?”夏修贤靠了过来,略微拔高声音,“你别瞒我,我知道这其中肯定有缘故,只是不知缘故是什么而已。”
盛言楚微微往旁边移了移,嘴唇煽动:“此事还是不知情为好,你也甭想让我开口,你是清楚我的,我这人若是不想说是打死也不会张嘴。”
孟双大哥上回临走前特意告诫过他,少插手张大人的事,张大人之所以京官职位不保,是因为得罪了大人物,如今张大人将此等仇恨泄在县学书生身上,若他将此事缘故传扬出去,消息落到大人物耳里,遭罪的将会是张大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盛言楚越不想说,夏修贤就越好奇,闹出的动静很快惹到赵教谕的关注。
“还不闭嘴!整个院子就听你说话,你要想说,来,来老夫这里说!”
赵教谕在满院的书生堆里找了半天才发现叽叽喳喳的源头是夏修贤,当即气不打一处来。
众人顿时哄笑一堂。
夏修贤脸皮比城墙还厚,耍开扇子悠然笑道:“赵教谕说话可算数?若是——”
赵教谕闻言左顾右看,找不到戒尺直接将脚下的鞋子脱了扔过来。
“厚颜无耻的东西,给你三分颜色你还真的开上染坊了?!”
夏修贤抱着头想躲,却被盛言楚绊了一脚,直挺挺的栽到了赵教谕跟前。
这下好了,赵教谕逮着夏修贤就是一顿责打。
夏修贤耳朵险些被赵教谕揪下来,便是如此,夏修贤还不忘用力咬唇回瞪着盛言楚。
盛言楚吐吐舌头扮起鬼脸,气得夏修贤原地哇哇直叫,想冲过来和盛言楚一决高下,谁知赵教谕更怒:“屡教不改!”
夏修贤被整的越凶,盛言楚脸上的笑容就越大,哼,谁叫这人总是调侃他矮!
“能让夏兄吃瘪的人,整个书院都找不到几个。”这时,王永年笑着走过来。
盛言楚赶紧藏好脸上的幸灾乐祸,朝王永年有礼的鞠了一躬:“永年兄。“
王永年不愧是颜控,跟盛言楚说话时声调都柔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