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吃晚饭的时辰,城门落钥后,一撮又一撮的旅人走在街上寻摸晚上的吃食,走着走着就看到‘春娘锅子’铺面前围满了人。
“这是啥菜?隔老远就闻到味了!”
“香!老香了!”
“我的老天爷,是麻椒的味道,这是什么大户人家啊,竟舍得用麻椒做菜!”
“娘的,走走走,过去瞧瞧——”
“兄弟们,走!赶了一天的路的,浑身不得劲,就得吃点辣的祛祛身上的湿气。”
一呼百应,原本受静绥百姓观望而又不敢进来的铺子一下就坐满了五湖四海的人。
看了墙上的菜名后,几人摸着咕噜咕噜直叫的肚子相视一笑。
“店家,给我们上一个麻辣锅子,至于汆烫的菜……也被拘着了,但凡店里有的肉,只管往咱们哥几个桌子上搬。”
盛言楚换了一身干净利索的衣裳,此时哪里像个读书人,俏生生就是一个跑堂的小哥。
“好嘞!”听到有人点菜后,他学着酒楼小二的腔调,扯开嗓子笑说:“娘,一个麻辣锅子,再上一碟子兔肉,一碟子小鱼干,一碟子猪肉片。”
荤菜准备的不多,毕竟天热留不住。
嘉和朝从前就有吃锅子的习俗,只是没有见过盛言楚家这种口味,锅面上飘浮着满满诱人的红油,夹起一块汆烫好的兔肉,连带着还能吃到麻嘴的麻椒。
几人等不及吹上几口气,直接往嘴里一塞,一口下去,鲜嫩的兔肉裹着说不出来的麻辣爽感顺着喉咙咕噜滑了下去。
才吃了几口,几人额头就冒出了星星汗水,嘴巴红了一圈后竟还舍不得放下筷子,又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猪肉。
猪肉提前腌制过,拿火锅涮了后肉质饱满不腻人。
盛言楚特意跟他娘交代过,肉别切太厚,这样煮沸之后就能吃,节省了食客的等待时间。
“这味道贼有劲!”
“滋味真不错。”
这几人是从东面过来的,东面是蛮人部落的聚集地,蛮人的餐食多是锅子,吃了无数次锅子的他们见到盛言楚家的火锅后,都不由的竖起大拇指。
盛言楚自豪的挺了挺胸,其实他作弊了,光靠他娘和菊表姐的研究肯定不能在短时间内调制出这么赞的底料,所以他偷偷在小公寓取了火锅底料提前泡开,然后按照比例倒进了后厨大锅里。
但鱼骨和猪骨汤火锅他没有插手,见几桌不太能吃辣的食客对这两种锅子赞不绝口,盛言楚替他娘高兴的不行,这天晚上,盛言楚身上就跟装了发动机似的,宛如一条泥鳅在铺子里跑前跑后。
因铺子里的火锅炉子不多,程有福便说去铁匠铺再买几个添上,却被盛言楚拦下。
“不能再添了,如今快入夏天气燥的慌,铺子里若再烧几个火,这些人会热的吃不下饭的。”
其实四个火炉他都嫌多了,但好在这间铺子南北都开着门,风对着吹还挺凉爽。
“糟糕,我怎么把它给忘了!”盛言楚突然一拍脑袋,转身就往后厨跑。
第37章 盛小弟,我这回惨了…………
自打程春娘将铺子撑起来后, 附近的食肆老板都伸着脖子来回在铺子外边打转,有耐不住性子的人便问程春娘准备卖什么吃食。
程春娘柔柔一笑,说是卖汆烫的锅子。
老板一听, 眉眼一挑, 笑道:“那你这生意可有的熬了,放眼望去, 静绥城中的锅子铺不说十家, 怕是也要三五家,听你口音是乡下的?那就更难行了,他们呐,上头有人罩着!”
程春娘心思沉了沉,回家就将这事跟盛言楚说了。
盛言楚摆摆手, 只说放宽心, 自古行商从来就没有你开了这种铺子我就不能开的道理,他们若是觉得他抢了城中的生意, 只管来找他就是。
有了儿子的定心丸后, 程春娘提起来的担心才稍稍落了回去。
但盛言楚向来不做那种将人逼到绝境的狠手,开店之前他绕着满城的锅子铺走了一圈,做了调查后发现, 这些所谓的锅子铺实则就是大锅炖, 跟他家的唰火锅根本就不是一个性质,所以开张后的几天一切相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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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食客吃的嘴巴冒火都不愿放下筷子歇一歇, 愣是喊人将菜一碟子又一碟子的往桌上端。
后厨的盛言楚小心翼翼的将吊在深井里的荔枝拉了上来,夏季的井水冰冰凉凉,光喝井水就能赶去一半的辛辣,何况是冰镇过的荔枝。
“客官尝尝我家山里种的荔枝肉吧。”盛言楚咧嘴笑着将浸泡后的荔枝给每桌分了一小碟,道, “今天多谢大家赏脸,这些个果子就当是我娘请大家吃的。”
桌上的人一看是新鲜的荔枝,当即乐了:“小娃娃,这是你家种了?”
“对呀。”盛言楚将桶里的树枝拿出来,职业化的微笑,“您瞧,树上的枝叶还在这呢。”
“这就稀奇了,”那男人擦擦嘴边的油水剥了个荔枝进嘴,嚼几下后冲盛言楚笑,“小娃娃,你家可还有这果子?我喜欢的很,若是有就给我装一些,我留着路上吃。”
这些人是去西边做生意的,本就不缺钱,看到合口味的吃食自然想捎带一些在路上吃,毕竟出了静绥县再往西边走就是水源缺乏的干旱之地,荔枝水多又轻巧,带在身边再合适不过了。
男人一开口,其余几桌吃饭的人跟着喊:“给我也装一斤,这果子甘甜可口好吃的很。”
“我也来一斤。”
“我来两斤,一斤咋够吃,怕是还没尝出味就只剩一堆壳了哈哈哈哈。”
“小娃娃,你家还有多少,存货多的话我去客栈喊我几个兄弟也过来买些。”
听到这里,盛言楚心里的喜悦几乎要溢出胸腔。
他之前还担心荔枝卖价太高会很难卖,没想到开张第一天就碰上了几桌大款。
程有福跑去后厨将剩余的荔枝全搬了出来,几箩筐的荔枝一抬出来,桌子上吃完饭的食客们纷纷凑过来。
“嘿,瞧这果子水灵的很呐,我从前在南域做生意,经常吃这玩意。以前总想买点回去给家里几个小子吃,无奈这果子容易坏,还没到到家果子就生了虫腐烂掉了。”
盛言楚忙道:“我家特意撇了树枝保鲜,客官放心,再放个三五天都不成问题。”
“那敢情好!”男人笑着拍大腿,“从静绥到我家就三天的功夫,行,小娃娃,你给我多称一些,若是没坏,我下次还来你家买!”
“得嘞!”盛言楚学着小二的口吻麻利的去取来秤杆。
程有福见外甥将铺子里的生意搭理的井井有条,眼角的笑纹都笑成了褶子。
称重的事最终交给了程有福,程春娘和程菊在后厨忙,乌氏则系上围裙忙前忙后的收拾桌上的残羹。
走了一波人后,铺子里的辣味和荔枝的甘甜清香似乎将街尾那巴掌大的地方都给笼罩住了,大老远的就能闻到那股忒香流口水的气味。
那帮商队说话算数,才付了银子走了,不一会儿又进来一批人,进门就说是兄弟推荐他们过来的,程春娘擦擦头上的汗水,忙喊:“楚儿,给客官看茶——”
原计划只烧一锅麻辣味的锅底,谁知道吃到最后麻辣锅子的汤汁见了底,不得已程春娘只能加急开火熬汤,为了不让等待的食客焦急,程春娘泡了几壶野春茶。
盛言楚扬声说了声“来了”,然后皱眉踢了一下坐在他家后院吃的正欢的夏修贤:“别吃了,你都吃了两大碗了!”
夏修贤是典型的无辣不欢,前头铺子没位置,他就端着小碗来后院吃,一口气吃了快半只麻辣兔肉。
见盛言楚眼睛瞪过来,夏修贤吸溜一口兔头上的嫩肉,嘿嘿道:“盛小弟要我做什么?”
“倒茶去~”盛言楚阴恻恻的开口,将茶壶往夏修贤手中一放,道,“吃了我家这么多肉,合该做些活抵债。”
“得嘞!”夏修贤饭饱酒足正想要走动走动,闻言学着盛言楚的说话方式冲大堂内一喊,“久等咯,茶就来——”
盛言楚哭笑不得,又朝着夏修贤的屁股踹了一脚。
夏修贤一张嘴会说难听的话,还能说讨人欢喜的话,这不,拎着茶壶游走在几个桌子之间,三言两语就把这群人哄得开怀大笑,临走前每人又顺走了一二斤荔枝。
“春娘,打烊吧。”程有福撩开后厨的帘子,见程春娘脸上被火烤的汗如雨下,心疼道,“今天上门的客人我瞧着比其他食肆要多七八成,今个就到此为止吧。”
天太热了,再烧底料人会热的扛不住。
盛言楚跑去门外将打烊的灯笼高高挂起,又去后院水井里打来两盆冰水,道:“娘,舅舅,你们都过来洗把脸,今个天实在太热了,小心捂出了痱子。”
程春娘衣裳都湿透了,然而她心里高兴坏了。
从前刚嫁给盛元德时候,她曾去过怀镇老盛家的胭脂铺子,那时候觉得一上午能卖出去几块润色的点唇脂已然是做了大生意,可如此再比对自家的铺子,只觉得卖出去几块点唇脂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比来比去,这天下最挣钱的生意还是食肆,毕竟人人都长了一张嘴。
洗了脸后,程春娘和乌氏绕到后厨清洗碗筷,盛言楚和程有福则关上门将抽屉里的银子和账本拿了出来。
至于夏修贤,早在打烊前就回家了,临走前,还坑了盛言楚一大串荔枝。
程有福之前在酒楼做过一段时间的账房先生,当下做出来的账目简洁又明了。
盛言楚将所有碎银和铜板倒在地上,一个一个的清点,甥舅俩点清楚后嘴巴险些咧到耳后根。
“我原先还担心进来的人嫌贵,毕竟咱们的定价比附近都要高一些,没想到这群人竟然不挑,眼睛眨都不带眨的就点了一堆的肉。”程有福望着进账,心里头很是熨帖.
盛言楚美滋滋的笑:“舅舅,这你就不懂了吧,其实咱们家肉的价钱和外边宰杀的价钱不相上下,唯一区别的就是锅子贵些。不过他们这些人走南闯北的都知道麻椒和辣椒贵的很,只要价钱不出格,他们不会在意这个的。”
程有福点点头:“ 你说的对,我仔细看过了,那几个吃肉吃的凶的几人还说小话呢,说咱们铺子真大方,竟舍得用麻椒做菜……对了楚哥儿,巴柳子给你的麻椒还剩多少?”
“这个……”盛言楚挠挠头,吧嗒了下小嘴,含糊道:“还有一些……”
“一些是多少?”
“一些…”盛言楚一阵语塞,期期艾艾道:“还挺多的。”
他更想说这辈子都用不完,但显然不能这么说。
“那你明天都拿出来,我好跟你娘合计一下这些麻椒能用多久,若是不够,我就去临朔郡看看去,总要备一些在家才好。”程有福觉得锅子食肆有搞头,既然有了开门红,那他就得抓住机会好好的干一番。
程有福的一个决定直接导致盛言楚一晚上都没睡好。
小院子就两个屋子,主院让他娘还有舅娘以及菊表姐睡了,他和舅舅则住在旁边的厢房,为了能去小公寓打点火锅底料,他使出了浑身解数。
刚睡下的时候,他就借口要如厕出去蹲了个把时辰,谁知舅舅也出来了,他只好退出小公寓回房间。
等舅舅睡着后,他又跑出屋子进了小公寓,一边留心屋子里舅舅的呼噜声,一边将小公寓里的没拆封过的火锅底料倒出来装进盆中。
被他冠上‘巴柳子给的’火锅底料是不会直接端上桌的,而是先被他娘用水稀释后再按照比例配进她们研究出来的锅底当中,所以在春娘锅子火了以后,好几家食肆愣是想偷师都没成功。
眼瞅着春娘锅子铺面人来人往个不断,周边几家老板耐不住性子了,这不,来找麻烦的人很快就上了门。
盛言楚在县学里对这些事根本就不知情,还是他休沐回家的时候从程菊嘴里得知的。
“那天铺子里进来好几个抄着棍子的浑人,我跟姑姑吓了一大跳,铺子里的食客也惊了,好些没付银子就跑了出去。”
盛言楚心头大震,忙奔到后厨:“娘,你没事吧?”
程春娘将燃起来的炭火掏进小火炉里交给后边的程菊,细心的嘱咐了这是外边哪一桌点的,交代清楚后,她笑着扭头:“什么没事?哎哟,你放下学就别来铺子了,赶紧回去休息休息,等晚一些你再过来。”
边说边掀起一旁的大锅盖,扇了扇热气,笑眯眯道:“晚上咱们吃点好的,诺,这一锅卤的是牛肉和一些牛下水,牛肉难买的很,要不是今天有胡商在前边撑摊子,咱们是断断吃不到这么新鲜的牛肉。”
嘉和朝不允许杀黄牛,但能杀肉牛,只不过牛肉价格不菲,一般人家都舍不得买。
一斤牛肉的银子能买四五斤猪肉,换做以前,程春娘想都不敢想,只是现在开了食肆,总要花点银子弄些新奇的菜式才好。
县学的伙食很差劲,每每散学,盛言楚恨不得在家吃够半个月的存粮。
锅里的牛肉足足有三四斤,全切成了小方块绑了细线和一堆牛下水在水里翻滚的煮着,若依平时,他肯定是守着锅台不愿意挪脚了,但他现在心里有事,属实没有胃口。
听完儿子的关心后,程春娘捂着嘴笑了:“那天是有几个憨货上门威胁让我们赶紧滚出静绥,当时说不害怕是假的,谁知那几人脚还没踏进来呢,外头太阳底下突然跑来一小撮官爷。”
说起这个,程春娘又笑了下,道:“领头的官爷你也认识,就是当初在官道上非说你是坏人的那个黄正信。”
“黄正信来咱家铺子了?”盛言楚微微松了口气,“他来了那我就放心了。”
“黄官爷一声呵斥,那几人就吓得腿发软,棍子掉地上都来不及捡就跑开了。”
程春娘说起此事是欢乐无穷,“我还以为这几人会是什么大人物呢,谁知黄官爷说那几人是如意酒楼的小厮,黄官爷还说让我们只管将心塞进肚子里,有他黄官爷在,量如意酒楼的人也不敢对咱们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