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上,盛言楚本以为能看到五皇子,然而没有。
卫敬只字不提五皇子,也没有过问盛言楚在书房偷吃的事,只不过第二天卫敬重回贡院主持乡试时,卫敬的书房多了好几盒香辣兔头和鸭肠等肉食。
盛言楚:“……”
之后的几天,这些肉食天天都会出现在书房,每日的花样还不重复。
乡试的第五天,盛言楚吃完送进来的酱鸡腿后,擦擦手决定听从卫敬的话出去溜达一圈。
走之前寻府上丫鬟问他娘在哪,丫鬟道:“夫人带着程娘子去了刘功曹家。”
功曹是郡守的左膀右臂,丫鬟口中的刘功曹正是静绥县上一任县太爷。
盛言楚呆在密室的这几日,程春娘和杜氏相处的相当融洽,杜氏去哪都会带着程春娘。
“去刘功曹家干嘛?”
不会又是赏花品茶吧?
他娘跟他吐槽好几回了,说郡城那些小姐夫人们表面上对她说说笑笑,实则背地里十分嫌弃她的身份,有几个妇人见她是个粗鄙村妇,言辞中或多或少埋着讥笑和轻慢,总之,程春娘觉得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太累,但杜氏觉得她来一趟郡城不容易,合该多认识一些人。
如果单单结交权贵,程春娘表示非常抗拒认识这些两面三刀的人,之所以忍了好几天,是因为杜氏有一句话触动了程春娘的心弦。
“我知道春娘妹子不喜这样的宴席,我何尝愿意?”
程春娘有些诧异,杜氏面对那些小姐夫人明明很开心,怎么会不愿意呢?
杜氏苦笑:“若非我夫君身居郡守一位,你以为我想和她们吃茶赏花?别,我是看她们一眼都嫌脏。春娘妹子你且瞧着吧,等我夫君一离开临朔郡我再遇见她们,我只当不认识。之所以如今和她们来往,不过是看在她们男人的面子上罢了,那些人都是我夫君的同僚和手下,我一个妇道人家处理不来官场上的事物,便只能替他安稳好后方事宜。”
程春娘不太明白杜氏的意思,杜氏索性简而言之:“春娘妹子你再忍忍,楚哥儿以后是个有出息的,日后去了京城做官或是外放,你这个当娘的总要替他安置好身边的事不是吗?他在朝堂忙,你则要在后院替他料理女人的事,你可别小看了那帮说话带刺的女人,她们的枕头风厉害着呢!”
杜氏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夫君能将郡守府的位置坐稳,多亏了他手下那帮属官不生事,那些属官之所以不敢胡来,还不是因为我在后方将他们的女人哄得听话?”
“夫人好手段。”程春娘张口结舌。
杜氏眨眨眼,很耐心的教程春娘:“不是一家人我自是不会跟你说这些,楚哥儿现在是我半子,我当然希望他能越走越远,可我不能像春娘妹子一样日日跟在他身边,所以有些事我得提点春娘妹子。”
程春娘正襟危坐,杜氏继续道:“这几天要辛苦春娘妹子了,郡城的夫人小姐算不得什么豺狼,京城那边口蜜腹剑阳奉阴违的人比这更多更恶心,届时还需春娘妹子立起腰杆来,唯有这样楚哥儿在朝中才能安心。”
程春娘似懂非懂的点头,回味过头后,程春娘觉得杜氏教给她的不应该是儿媳做的事吗?
然而一想到还没影的儿媳,程春娘顿时摇头叹气。
她儿子尚未成亲就往外边‘扔’了个儿子,这样的情况谁家还愿意将女儿嫁过来?
既然短时间内娶不了儿媳,程春娘只能撸起袖子替未来儿媳暂时料理儿子的事,料理第一步则是程春娘练胆和假笑。
当杜氏过来喊程春娘去刘功曹家品茶时,程春娘立马将先前跟盛言楚吐槽过的事抛之脑后,换了身干净衣裳屁颠屁颠的跟着杜氏去了刘功曹府。
盛言楚听丫鬟说起他娘今早出去时的愉悦表情,不由失笑。
原以为他娘会烦心,没想到玩得挺得劲。
和府中丫鬟留了出门的话后,盛言楚迈着轻盈的步子往郡城主街走去。
再过几天便是仲秋团圆之夜,城中因两场科举而消弭的欢闹逐渐蹿出头,尤其是院试结束之后,城中各大酒楼顿时张灯结彩。
有人买醉提笔在墙上作词,或是拎着酒壶在大街上踉跄发疯,亦或是开怀大笑与好友畅享高中的喜悦……总之一场院试下来,书生们的人生百态尽显。
盛言楚颇觉有趣,看戏的目光从主街书生们身上收回来后,旋即抬腿进了一家茶馆。
临朔郡的茶馆并非只卖茶,除了茶水每月上旬还会举行叫卖会。
嘉和朝的叫卖和上辈子的拍卖会是一个意思,只不过这里会分官卖和民卖。
官卖的物件是朝廷抄家留出来的东西,比如家奴或宅院。民卖就比较广泛,但凡值钱的的东西都可以拿来典当。
茶馆能在郡城屹立不倒,多半就是靠着民卖典当存活。
盛言楚进去的时候,只见内堂墙上挂着的正是‘民卖’二字,小二认出盛言楚,见到盛言楚后,弯着腰笑吟吟的领着盛言楚上了二楼。
茶馆内闹哄哄,二楼凭栏建成大圈圈形,此时圆形凭栏边坐满了人。
第73章 【一更】 金家兄妹,赎回……
盛言楚逛到茶馆的时候, 已经过了午饭的时辰,但茶馆还是上了两碟子点心并一盏炒青雨花茶。
“上半年大雪封城茶山阻塞,茶馆今日还能奉上清明前后采摘的松针雨花茶, 可谓是大手笔, 料想此番招待之人是个稀客吧?”
声音传出的方向是左边屏风外的客人,茶馆每每开叫卖会的时候都会在每张桌子边缘立上一道镂空的香樟屏风, 既保留了客人的隐私又不妨碍几桌之间相互交谈。
盛言楚接过小厮热切端上来的茶水, 刚打开茶盖就听到了上面那番话。
他飞快的扫了一眼隔壁桌子上的人,说话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眉挺眼细,一张脸并不出色,然颈部挂着的金灿灿麒麟长命锁不自觉让见过之人在青年面前矮了几分自信。
青年旁边身侧还坐着一个妙龄少女, 年龄并不大, 梳着京城宫里娘娘最爱的高耸垂髫髻,大约少女的年岁太稚嫩的缘故, 便在耳后梳了两个垂髫髻, 鼓鼓的发包尾部缠了条鲜红的吉祥结,吉祥结上的流苏麦穗径直往下挂着,一路垂到腰际, 红光闪闪的丝线掺在脑后尚未梳起来的乌发中间若隐若现。
两人的装扮跟临朔郡的老百姓明显格格不入, 尤其是两人外边套的着金线绣纱,薄如蝉翼千金难得。
盛言楚打量了一眼便坐了回去, 暗忖这两人衣着华贵应该不是普通百姓,为了不惹麻烦,他只当刚才那句话不是冲他说的。
青年见盛言楚没回应他,便起身来到镂空屏风前,双手搭在木杆上:“小兄弟 , 刚听迎客的小厮喊你盛秀才,敢问你可是静绥的那位?”
都凑上来指名道姓了,盛言楚不好再装聋卖哑,起身拱了拱手:“盛某的确是静绥人士,但——”
还没说完 ,青年细长的双眼绽放出光彩,抚掌对着身边的少女笑道:“玉枝妹妹,咱们踏破铁鞋无觅处啊,隔壁这人正是做出毛衣和夹袄在皇上跟前留名的盛秀才!”
少女闻言起身款款而至,并没有顾忌礼节止步在屏风后,而是直接绕过来走到盛言楚身边,待看清面前的少年和她一般大后,少女绷紧了嘴角,莫名其妙上来就趾高气扬的问:“那毛衣和夹袄是谁教你的?”
盛言楚避开少女咄咄逼人的语气,微笑的坐回去:“瞧姑娘这话问的,你我毫不相识,盛某没必要和你说这些吧?更何况临朔郡城人人皆知那毛衣是我娘平日里窝在家中做绣活时瞎想出来的。”
“你娘?”少女步步紧逼,红润的娇唇里吐出为难人的话语,“你娘现在在哪,我要见她!”
不是询问,而是命令。
盛言楚额头瞬间蹦出几条黑线,什么人呐这是!
后边的青年见盛言楚冷了脸,赶紧打圆场:“让盛秀才看笑话了,我这玉枝妹妹在家娇蛮惯了,说话没个收敛,您别放心上。”
少女却不依,回瞪过去:“策哥,你还想不想让咱们家卖毛衣和夹袄了?这衣裳我都打了样板,白白的让什么秀才给抢了功劳,我不找他算账找谁?”
“金玉枝!你瞎嚷嚷什么!”青年赶紧捂住少女的嘴,讪讪的对盛言楚道,“我家小妹胡言乱语呢,盛秀才得罪了!”
说着就拽着少女往隔壁桌子走。
金玉枝拼命的挣扎,染就千层红的蔻丹指甲生生将青年身上套着的金纱衣扯出了一个大洞,不管不顾的撇下生气的青年,金玉枝小跑到盛言楚桌旁,执着道:“小秀才,你带我去见你娘!”
一边说一边上手拉盛言楚的胳膊。
“放手!”
盛言楚的脾气也暴了出来,面如冰霜:“你这人好生奇怪,你以为你是谁?我娘又不是摆在大街上的物什,岂非你说想见就能见的?”
这话糟来金玉枝一记白眼,将腰间的黄金牌子往桌上一撂:“小秀才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可是纯金打造的牌子,整个天下除了金家,谁有这等尊贵物件?”
“金家?”盛言楚望着牌子目如坚冰,忽而笑起来,“我道是谁,原来是皇商的子嗣。”
金玉枝得意的叉腰:“怎样?现在能带我去见你娘了吗?”
盛言楚身为商户之子当初之所以能科考,受的是皇商金家的恩惠,既然这两人是金家的人,那他愿意给两分面子,只不过这金玉枝的要求……
“我娘不见客。”
盛言楚不想纠结这个话题,转而试探道:“姑娘适才说你已经打了毛衣和夹袄的样衣,莫非你此前也会这等手艺?”
说起这个,少女眼睫颤了颤,旋即骄傲的挺胸。
“自然!”
金玉枝轻哼了一声:“毛衣和夹袄除了我,绝不可能有第二个人做的出来,皇城的人说衣裳是你娘做的,我不信,肯定是你娘偷了我的手稿!”
听到这,盛言楚已经百分之百能断定金玉枝的来历。
和他一样来自异世界,不过看金玉枝这不知遮掩的嚣张模样,大概是魂穿的吧?
像他这样的胎穿,一开始也跟金玉枝一样恨不得昭告全天下的人知晓自己和这些土著民不一样,然而经过岁月的沉淀后,他渐渐觉得藏拙才是根本。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再没根基的时候切不可暴露身份。
也许一瞒就是一辈子,且任何人都不能说,包括至亲。
至于金玉枝这种毫不忌讳的姿态,莫非是觉得金家已经是铜墙铁壁能护着她了?
“手稿是什么?”
盛言楚半提醒着金玉枝,半装迷糊:“我娘久居静绥不出门,金家又远在千里之隔的京城,试问我娘怎么能拿到你口中的手稿?还有就是我娘拿你的手稿能干什么?”
“手稿是——”金玉枝戛然而止,戒备的往后退了两步,撇嘴道:“小秀才你甭跟我装傻,毛衣夹袄除了我,没人能做的出来,至于你娘…费什么话,你娘到底在哪!”
盛言楚嗤笑一声,他已经提醒过金玉枝了,是金玉枝自己不懂得收敛,既如此他也不会再客气。
“毛衣和夹袄又不是繁琐工序的衣裳,金姑娘与其在这跟我僵持见我娘,不如去临朔街头多看看,现如今老百姓们谁家没有两个懂织毛衣和做夹袄的妇人?”
“这不是一回事!”金玉枝一双秀目瞪着盛言楚,气急败坏的嚷嚷,“你娘是源头,我设计的衣服还没发行就被你娘捷足先登,我不找你娘找谁?!”
“信口雌黄!”
盛言楚往桌上摔下茶盏,冷不丁的睨过来,一字一句道:“姑娘口中的捷足先登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金家的人都这样不讲证据污蔑老百姓?你说毛衣和夹袄是你的手艺,为何年初雪灾时你不拿出来?以金家的财力和人力应该不难做到吧?既然没有做出来,这会子你甩脸子给谁看呢?”
还她设计的?毛衣和夹袄不是上辈子劳动人民的结晶吗?什么时候成了金玉枝的独有物。
“你!”金玉枝属实没想到盛言楚说话这么难听,抖着手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没早早的拿出来卖,还不是因为金玉枝只知道毛衣和夹袄的存在,至于怎么做金玉枝根本无从下手,好不容易催金家的绣娘做出了像样的毛衣,谁料早有人先金玉枝一步推出了毛衣,做法比金家绣娘还要好。
金玉枝只看了一眼就笃定织毛衣的人和她一样有了不可言说的机遇。
“不愧是读书人,伶牙俐齿,了不得!”
金策将金玉枝拉回来,冷嘲道:“玉枝妹妹出言是有些不逊…但…”
“不是有点,是非常!”
盛言楚打断金策的话,似笑非笑道:“等明儿金家卖出好东西,盛某也学着金姑娘的行径上门讨问一二,好问问金家为何偷我的东西,两位觉得如何?”
“你一派胡言什么!”
金玉枝犟声道:“我金家行得正,才不会偷拿别人的成果!小秀才,你最好识相点,否则就你这样的小身板,来一个我金家灭一个,来两个我金家灭一双!”
盛言楚悠哉悠哉的捧着雨花茶浅啄,丝毫不将金玉枝的威胁放在眼里。
“自便。”
呷了一口清凉的茶水,盛言楚觑了眼气鼓鼓愤怒的金玉枝,一脸淡然的反唇相讥:“日子都过到了仲秋时节,金姑娘还千里迢迢的从京城奔来临朔郡找我的麻烦……呵,去年的大雪伤了无数的子民,我前头说了,毛衣和夹袄并非繁琐工艺,若金姑娘真的有心钻研此物,早干嘛去了?大雪崩塌的时候,金姑娘在干什么?莫不是歇在家中等我娘这么一个目不识丁的妇人攀爬你金家的大门偷你那所谓的手稿?”
换了一个姿势坐着,盛言楚继续道:“巴巴的跑到临朔郡打听我的事,若我没料想,是馋了皇上对我这个籍籍无名小秀才的皇宠吧?”
“毛衣和夹袄是谁想出来的重要吗?将此物献出来在雪灾来临之际护住南边各郡百姓的性命不就行了?金姑娘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毛衣和夹袄是你所想,是不是非要盛某修书一封上达天听,告诉宫里的官家那取暖的衣裳都是金家所为?若这是金姑娘想要的,盛某不觉得为难,写一封信递过去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