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薄幸月正看着货架上最后一串冰糖葫芦。
她倒是没想到,服务社还有买这种东西的。
恰好,季云淮从她身前经过,掏出钱包,直愣愣说:“买一串冰糖葫芦。”
居然把她最后一串的冰糖葫芦买走了。
钱包翻开,倏然,有张照片飘了出来。
白底朝上。
但有一点可想而知,是这张照片一定非常重要。
要不然不可能在季云淮的钱包里放这么久。
本来她准备帮忙捡起来的,可季云淮好像快她一步。
其实,那是一轮北疆的月亮。
几年前,照下来后,他把相片洗好夹在钱包的夹层里就一直没舍得扔。
盛启洲从两人身边经过,语气酸不溜秋的:“季队,你不是最讨厌吃甜食吗,今儿还吃起冰糖葫芦来了?”
他倒要看看季云淮能傲娇成什么样儿。
季云淮垂眼睨她,将手里那串冰糖葫芦递过去:“给。”
说实话,他也是看到了她盯着那串冰糖葫芦的眼神,所以也没多想,单纯想买,就给买下来了。
薄幸月接过来,道完谢后,撕开包装的薄膜,尝了一口。
见她眉间蹙着,季云淮目光骤深,问:“怎么了,很酸?”
柔和的阳光也分外眷恋她,薄幸月望向他眼底时,眼底分外澄澈。
她咧着笑意,回答说:“没有,很甜。”
盛启洲清清嗓子,咳嗽两声,拿胳膊肘去捅着旁边的人:“季队,厉处在那边儿,看样子你得过去一趟。”
不远处,厉向泽穿了身笔挺的军装,两鬓虽斑白,但老爷子看着精气神丝毫不减。
季云淮二话没说,小跑着过去,冲人打了个军礼:“厉处,您怎么过来了?”
厉向泽睨他一眼,双手背在身后:“怎么,我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们下午的训练啊?”
“行。”他喉头滚动,恭恭敬敬的。
知道老爷子难对付,什么事儿顺着来准没错。
厉向泽拍拍他的肩膀,啧了两声:“得了,别在我面前绷着。”
他往旁边挪了几分,目光落在不远处盛启洲站立的位置,摇手一指,也不带跟他客气的。
“盛启洲旁边的姑娘,是不是就是薄医生?”厉向泽的眼眸里充斥着满满的深意,如同凿开的冰峰,随后冷哼一声,“就是你小子非要跟我求情,还非人家不可的前女友?”
厉向泽将后面三字咬得特重,那意思仿佛在说,你小子都能为前女友赴汤蹈火到这个程度了,真是稀奇……
“我还是那句话,你们这些毛头小子,到底还是年轻。”厉向泽冷不丁地放着冷箭,“为个前女友闹到我面前,你之后的现女友知道后不得吃醋啊?”
“还是说你打算直接把前女友变成现女友?”
季云淮下颌紧绷,唇线平直,眼帘垂下,显得神情愈发严肃了几分。
厉向泽轻飘飘在他面前走了两步,眯眼望向刺目的蓝天:“我记得,昨个儿的两百个俯卧撑还没做完吧?”
季云淮冲他打了个报告:“厉处,我在您走后坚持做完了。”
厉向泽眉头紧皱,撇了撇唇角,态度更蛮横了:“我没看到的,统统不作数。”
命令已下,他除了服从,还是服从。
男人穿了身作训服,军靴蹬地,肆意又朝气蓬勃。
头朝地脚往下,季云淮在几秒钟内摆出标准的俯卧撑姿势,撑着手肘做起来,不一会儿便挥汗如雨。
任谁看了都心惊。
薄幸月咬着糖葫芦,哽了哽,视线与旁边的盛启洲碰上:“你们季队不会真是铁打的身体吧?”
盛启洲立刻露出一脸谄媚的笑:“薄医生,季队长的身体怎么样,你试试就知道了嘛……”
第22章 22“招惹完我就扔?”【二……
22念你入骨
——
薄幸月:“……”
盛启洲这嘴是口无遮拦惯了, 说完还没发现自己哪儿说得不对。
季云淮一边做俯卧撑还得一边报数,声音沉稳有力,不一会儿就吸引了一众官兵的目光。
厉向泽倒是老神在在, 一点儿没有叫停的意思。
“两百——”报完最后一个数, 季云淮从地上撑着起身,恢复成站得笔挺的模样。
汗珠落进眼睛里, 他都眨都没眨一下。
厉向泽背着双手, 唇角瘪了下,又很快化为一声长叹。
他是亲眼见证过的,季云淮在部队里风吹日晒,千锤百炼,几乎像是铜墙铁壁, 无坚不摧。
凭他对这小子的了解, 只有这位薄医生——
是他的弱点,亦是他的软肋。
厉向泽摆摆手:“行, 你这边惩罚结束了, 但军中的规矩我得有所顾虑,跑圈我免了,让当事人写检讨吧。”
很明显, “当事人”指的就是薄幸月。
季云淮平复着气息, 敬礼道:“明白。”
他指节贴着作训服的裤沿,摩挲感带来的躁热直抵喉头。
这算是彻底把他难住了。
他自己写检讨倒还好, 让薄幸月写检讨,这事儿会不会比登天还难……
毕竟高中时,她交给老师写的检讨,还是找的他代笔。
季云淮呼吸微屏,在厉向泽离开后, 去到洗手池简单冲洗了下。
水流顺着指缝漏下,在阳光的反射下金光粼粼。
盛启洲见他难得发呆,没控制住地邀功道:“哥,薄医生刚夸你身体好了,我说你身体好不好,她试试就知道,怎么样,助攻得还不错吧?”
下一秒,季云淮的脸色就冷了下来。
盛启洲后半段话都来得及说,直接卡嗓子眼里了。
看到季云淮转身就走,他还真疑惑了。
绝了,这对马上要旧情复燃的小情侣怎么能谁都不领情呢?!
最终,薄幸月拿着那串冰糖葫芦回医务室了。
今天气温有点儿高,方一朗坐在椅子上扇扇子,搭话道:“薄医生你喜欢吃糖葫芦啊。”
黏糊糊的糖丝沾在她红润的唇上。
场面确实很勾人。
薄幸月将吃完的签子扔进垃圾桶,点头说:“还行吧。”
其实她只是觉得稀奇,所以多看了几眼,没想到季云淮直接像哄小孩儿一样给她买了。
后知后觉的,那一份甜腻像是糖葫芦上的糖汁堵塞在喉头。
下午两点,日头正晒。
薄幸月稍微在桌子上眯了会儿,发丝被风扇吹乱。
手臂枕到发麻之际,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搅碎她的梦境。
一抬眸,她的气息微窒,狐狸眼里明亮得像是沾染了春光。
季云淮单手抄兜立在门外,帽檐遮住了他的半张脸,神情晦暗,也让人捉摸不透他此时过来的用意。
薄幸月指着门口的挂牌,意有所指。
那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字——“闲杂人等免进。”
季云淮喉头剧烈地滚了两下,情绪五味杂陈,随后眼眸一眯,气息危险。
敢情他成闲杂人等了?!
薄幸月正了正神色,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娇娆慵懒得像是雪山一顶,着实难攀。
季云淮没离开,反倒往前迈了两步,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
“我有事儿过来找你。”
他一开口,嗓音低冽,漆黑的眉眼褪去锐利,橄榄绿的军装仿佛跟窗外的绿荫景色融为一体。
薄幸月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主动起身拿仪器:“行啊,那你坐吧。”
毕竟在医务室工作,谁过来找她,她都得一视同仁,好好给人看病。
除了那些以看病为借口躲在这儿不训练的……
但今天上午,季云淮铁打的身体素质她已经见识过了,到医务室躲训练确实不太像他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薄幸月笃定的是。
在她认识的人里,谁都有可能耍奸偷懒,只有季云淮不可能。
在生活的磨砺中,他就是能永远正直,少年意气,清澈不染。
季云淮坐在了看诊桌的对面,话音还没说出来,清甜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霎时间像是什么都忘了。
薄幸月操作着听诊器,由于俯身的动作,微卷的发丝扫过他的肩窝。
酥酥麻麻的,轻而易举勾起人心底的痒意。
像是有蚂蚁踏过、啃噬。
明明头顶的风扇呼啦啦地转动着,凉意驱除热意,可他就是明显地感觉到热度在室内不断攀升。
呼吸倏然间沉寂下来,季云淮眼眸的光无声无息黯淡下来,双手搭在军裤上,指节不由得攥紧了。
薄幸月轻盈地笑起来:“季队,你不呼吸的话,听的到心跳可不会正常。”
她总是这般。
在他们曾经的关系中也是一样,游刃有余又四两拨千斤。
之前,少年是太爱她,可更恨自己,恨自己明明分手了,却忘不掉娇纵明媚的少女。
某些东西像是植根在了骨子里,至死方休。
不待反应,粉色的指尖从面前一晃而过。
永远扣至顶端的扣子有了些许松动。
什么禁欲的外衣,在薄幸月的这儿,他根本装不出来完全的云淡风轻。
倏而,男人握过她纤细的手腕,力道不大,却足够钳制住她的进一步动作。
她疑惑的神色浮现在面颊上,口吻相当公事公办,“季队,你这么握着我的手,请问我怎么给你检查?”
季云淮黑睫微抬,薄薄的眼皮敛着,压制着情绪,淡声说:“我找你是有别的事儿。”
“不是身体不舒服吗?”薄幸月笑意婉转,又拢了拢耳后的长发。
她用听诊器按着他的胸膛,仔细地听着温热有力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每一声都仿佛是直接钻入耳朵里,令她的指尖发颤。
作为一个专业合格的医生,“患者”的身体数据是怎么显示的,她就怎么说了。
迎着深邃的视线,薄幸月慢条斯理道:“季队,你这回的心跳跳得比上次还快。”
而后,她仿佛也感觉到什么。
窗外炽热的阳光照进那一双黑沉沉的眼底。
像是海浪蚕食、席卷,顷刻间所有的克制隐忍崩塌。
季云淮慢慢依靠清明的理智去重构,不紧不慢地交待说:“写一篇检讨,明天交给我。”
她的手腕从那一股子里力道中松落,垂在身体一侧。
薄幸月算是彻底失语了。
酝酿了良久,她的气性还是没忍住,低声吐槽了句:“王八蛋……”
什么叫以权谋私?这就是以权谋私!
见季云淮半天闷得什么都没说,她才起了故意周旋的意思。
没想到一开口,收获的就是宛如晴天霹雳的消息。
季云淮冷睨她一眼,沉声问:“你说什么?”
“我说季队长说得对。”薄幸月拍拍手,很快收敛起自己的牙尖嘴利。
毕竟她现在更清楚的就是一件事,季云淮在这儿,除了厉向泽,他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权。
人在屋檐下,哪儿有不低头呢。
想当年,她是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的大魔王时,少年才像是一杯丝毫没有脾气的温水。
薄幸月撑着手肘,双眸里碎着阳光的金色光泽,“季队能不能通知我一声,检讨要写多少字?”
“厉处要求的,三千字。”季云淮不动声色地说完,又不容置喙道,“一个字也不能少。”
薄幸月真是被气笑了,下意识地问:“你会数?”
季云淮心脏一颤,又恢复到矜冷的神情:“看我心情。”
高高在上的语气,真跟冬天里冰冻得湖面差不多了。
她双手抱臂于胸前,只觉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飒然道:“行,我听季队的。”
像是尝到了那一口冰糖葫芦,内里是山楂的酸涩,外层却镀了层甜腻的糖汁儿。
“跟我过来一趟。”季云淮起身,仔仔细细熨平军装上的皱褶,那一颗顶端的纽扣被他扣好。
两人方才的触碰如同湖面的一丝涟漪,晚风一过,最终化为平静。
薄幸月跟着季云淮往前走,但怎么也想不到季云淮居然带她过来的是他自己的宿舍。
“你……带我来你们宿舍做什么?”
话虽这么说,薄幸月仍用打量的视线扫过他的宿舍。
果不其然,跟之前听闻的相差无几。
部队里的宿舍个个儿干净敞亮,被子叠的像豆腐块儿,一点儿汗味没有,空气反倒散发着很清新的皂角香。
季云淮依旧言简意赅:“给你拿东西。”
说罢,他从抽屉里拿了一叠信纸。
她立刻明了,这叠信纸就是让她写三千字检讨的。
一扫而过的,薄幸月似乎看到了他抽屉里的一支笔。
那一支钢笔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存在。
那一晚把别人把季云淮的钢笔碰掉了后,还是她花钱去商场亲自挑了支价格不菲的钢笔送回去。
毕竟是要追人,她总不可能太小气,一点儿钱都不花。
季云淮当时还特别固执地找上她,说用不着她的施舍。
少年人总是用着自己的方式和这个世界做对抗,维系着可怜却倔强的自尊心。
但两人在一起后,少女说什么也没让他拒绝这一份承载小小心意的礼物。
“季云淮。”薄幸月喊着他的名字,垂下眼帘,“你知道的,我检讨写的很烂。”
他当然不会忘记。
那么多份检讨,还是他日日夜夜,一字一句帮她写好,仿制字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