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舒坐着不动。
线索全断,那就撒网捕鱼,就算大海捞针,她也要找到新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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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一匹枣红骏马飞驰而过,往魏府掠去。
曾氏午间做了些吃食,为了谢这段时间魏卓的照顾,便带着陆徜与明舒亲自送了一份过来,以表谢意。魏卓有些受宠若惊,忙迎三人入厅,又是让座,又是命人上茶。
“我阿娘包的馄饨,最是鲜美,魏叔尝尝。”明舒笑着帮曾氏将食盒内的吃食一样样取出,端到魏卓桌上。
魏卓低头望去,只瞧见热乎的馄饨,有翠绿雪白二色,绿色为素饱,雪白的则是肉馅,汤头泛着一点点油花,是鸡汤吊的,其上洒着葱花、虾皮等碎物,闻着就鲜香。除了馄饨外,还有一碟翡翠白菜卷,一碗炖烂的冰糖肘子以及一盘羊肉胡饼。
这几道都是家常菜,谈不上多精致,可看着就叫人犯馋。魏卓一个人过了多年,府中虽然也有厨房,但厨子是从前军中的伙夫,煮的都是大锅饭菜,他吃惯了不觉有什么,今日见到曾氏送来的吃食,忽觉从前吃的那些,简直不堪入腹。
曾氏做的菜,就像她这个人,处处透着熨帖人心的温暖柔和。
“多谢曾娘。”魏卓道谢。
曾氏便道:“在府上叨扰多日,承蒙殿帅照顾,无以为谢,也只有做些吃食聊表寸心。”
“曾娘客气了。”魏卓忙道,“这些不过举手之劳,曾娘无需放在心上。”
曾氏微微一笑,看了眼陆徜,陆徜便道:“魏叔,菜要趁热吃,我们就不打扰你用饭了。”
明舒摆好碗筷,也过来扶曾氏,正要笑着告辞,却听厅外传来一阵急切脚步声。
“禀殿帅,江宁府厢军指挥使曹海曹指挥求见!”
众人目光齐向厅外望去,魏卓与陆徜对视一眼,神情各自凝肃。
曹海到汴京的时间,比他们估算得快了许多天。
随着属下的通传,厅外宽阔的空庭上走来一人。
那人年过四旬,方脸阔耳,着银亮胄甲,手里抱着军盔,腰间别着佩刀,虎虎生风地走来。魏卓忙迎出厅外去,陆徜也跟了上去,只留明舒扶着曾氏站在厅中。
“末将曹海,参见殿帅!”曹海一看到魏卓,便单膝落地行礼。
魏卓两步上前,要扶他起来:“兄弟,多年未见,何必如此多礼,快起来!”他一边说着,一边望向外面,又疑惑道,“就你一个人?”
曹海却不肯起身,仍抱拳跪地,垂头道:“殿帅,末将有负上命,未能将犯官高仕才押送入京,特来向殿帅请罪。”
此语一出,陆徜色变:“高仕才跑了?”
曹海看了陆徜一眼,又望魏卓,魏卓亦是大感诧异,只道:“说吧,自己人。”
曹海方续道:“赴京途中,他畏罪自缢,死在客栈。他的尸首与其余涉案人一并正在押送入京的途上,现下应该已近汴京。末将恐怕殿帅久等,故先快马来报。”
陆徜第一个反应,是回头望向明舒,明舒正扶着曾氏站在厅中,恰也望来,两人目光无声相遇。
简家灭门劫案的最大凶嫌,死了?!
第103章 对羿
高仕才的死讯来得猝不及防。
纵是陆徜, 也有瞬间凝滞。他这段时日全部心力都扑在这桩案子上,为了能早日令这桩案情水落石出,他几乎动用了自己眼下能够用到的所有力量, 本以为高仕才会是一个转折, 不想迎来的却是高仕才畏罪自戕的结果。
“陆徜?”魏卓唤了他一声,才将满心惊疑的陆徜唤回。
曹海已经起身,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多看了陆徜两眼:“这位就是我们江宁的大才子,新科状元郎陆徜?”
陆徜此时方向他抱拳行礼:“陆徜见过曹将军,将军谬赞。”
官职之上二人虽相差不多, 但曹海乃统御一方厢军的最高指挥使,实权在握,可算是江宁府数一数二的大人物, 陆徜不过初出茅庐的文官,比不过曹海。
曹海不像魏卓那般虽然带兵打仗却也通文墨, 行为举止间都带着常年行武之人的粗放之气, 脸上的笑带着敦厚,比魏卓要更显亲切些。
“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好样的。”曹海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陆徜并无心思寒暄, 只客气一笑, 又问:“将军,不知高仕才死前可留有遗言?”
“简家的案子由三殿下主理, 现下已全权交由陆徜负责。若有什么可疑之处, 你尽可告诉陆徜。”魏卓从旁补充了一句。
曹海看着虽粗犷,却粗中有细, 直到魏卓放话, 他才道:“高仕才死前留有一封认罪信。”
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 双手呈到二人面前。陆徜接过信,却没立时打开,魏卓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我书房吧。”
陆徜点点头,将信收入袖中,转身走到明舒与曾氏身边,低声温道:“明舒,你同阿娘先回去,我和魏叔有要事,今晚恐怕不能陪你们用饭,不必等我。”
明舒道了声“好”,没有多问,扶着曾氏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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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马儿在魏府门外停下,陆徜落马入府。他已经连夜去见三皇子赵景然,将高仕才畏罪自尽一事陈禀于三皇子。
心事重重地走在回院子的路上,陆徜的脚步沉而缓。
那封认罪信他看了,高仕才死前把简家劫案的所有罪过全都揽到身上,认罪信上交代得非常详尽,除了简家一案外,他还细诉了自己几大罪状,其中也包括官匪勾结收受贿赂等等。
单就信上内容来看,没有问题。
来龙去脉,写得巨细靡遗。
简家富甲一方,早就受人觊觎嫉恨,高仕才有心下手,却苦于简金海虽然看着粗陋,实则为商谨慎,着实有些手段,正正经经行商从未叫人拿住过小辫子,让高仕才无处下手,直到简金海娶了姨娘周氏。
这周氏本是江宁富户之女,在家道中落之前早就与高仕才相识,后来进了简家为妾,偶然间重遇高仕才,一来二去,两人便暗通曲款。简金海膝下无子,只有一个独女简明舒,高仕才便与周氏商量谋夺简家家产,背着简金海诞下奸生子充作简家独子,本欲借子谋产,不想简金海却独宠爱女,竟欲将半数家产做为陪嫁,周氏不愿家产旁落,就与高仕才设下毒计,打算以匪患之名劫杀简家父女。
高仕才在江宁本就黑白两道通吃,搭上山匪并非难事,两方商量过后,由高仕才买通城守与衙门的人,让山匪顺利进城,再由山匪动手,连夜劫入简府,抢光简家所有金银并将简家人灭口。而高仕才为避嫌疑,提前将周氏约到了二人常幽会的云华山水仙庵中,却不想简明舒因为怀疑周氏与人有染而悄悄跟踪到庵内,偷听去他二人对话。
高仕才发现之后欲杀人灭口,对她以及当时跟着她的人斩尽杀绝,不想却独独跑了简明舒。简明舒逃跑之后,高仕才终日惶惶不安,广派人手四处搜寻她的下落,又怕事情败露,不敢将周氏接回家中,只另辟偏园安置周氏与那奸生子,那奸生子早已被高仕才另作安排,并未在劫杀中丧命。然而周氏却渐渐不满见不得光的日子,又因分赃与高仕才起了嫌隙,恐他灭口,于是抛下儿子逃出,在江宁府藏了两个月,被陆徜的人找到并押送回京。
高仕才得到消息,怕事情败露,这才安排了私兵赴京追杀,一不做二不休,连周氏带陆徜、简明舒在内都一并铲除,没想到派去的人手被禁卫军生擒将他供出……
他自忖此次赴京在劫难逃,为免祸及家人,选择自戕。
除此之外,认罪信上还提及在云华山中所杀之人,为了防止被人发现,尸首均被秘密搬回简家,算在劫杀案上,江宁县衙都是他的人,要动手脚掩人耳目易如反掌,再将水仙庵一举铲平,就没人会知道当日云华山上发生的事。
由信中所提来看,案情的前因后果与来龙去脉并没破绽,各种细节亦能对上,信的笔迹亦是高仕才亲书,没有太大疑点。
若高仕才是真凶,他一死,简家之案也算告破,明舒也能从危险中脱离。
然而,这封信虽然交代案情种种,却对简家被劫走的那笔金银,只字未提。
简家人已经死尽,除了明舒本人与凶手外,恐怕没有第三人知道,简家到底丢了多少银子。
这笔银子,下落成谜。
还有一点,高仕才如何得知明舒人在京城的?
虽然认罪信写得几无破绽,但陆徜心中仍旧存疑,且疑虑越来越大,可高仕才死了,当日与他合作的匪首伏诛,周氏又失去踪迹……
所有线索都断了。
无意之间,他和明舒陷入了同样的境地。
“阿兄!”
有人在他耳边大声一唤,陆徜陡然间从沉思中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门外,而明舒正手捧托盘站在他身边。
“你怎么在这儿?”陆徜边问边从她手里接过托盘。
托盘上放着傍晚时曾氏煮的馄饨。
“你是不是没吃饭?”明舒反问他。
门被他推开,她跟他进了屋子。
经明舒这么一提,陆徜才想起自己确实没有用饭,现下胃里隐隐闷疼。
看他神情,明舒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正等着他回来呢。
陆徜洗过手,坐在桌边吃起馄饨,明舒侧趴在椅背上看他,待他吃得差不多,才开口:“阿兄遇到棘手事了?”
“为何这么说?”当着明舒的面,陆徜只将心事收起。
“我从未见你像刚才那样眉头紧拧不松的失神模样。”明舒说着伸手,指尖点上他的眉心,轻轻一揉。
陆徜定定看她片刻,眉头随着她指腹的搓揉渐渐松开。
“什么都瞒不过你。确实遇上棘手事了,先前不是同你提过,江宁指挥使曹海会押送刺杀我们的凶嫌入京?傍晚那人就是曹海,那个凶嫌在他押送入京的途中,畏罪自尽了。”
“阿兄怀疑那个凶嫌并非真凶?”明舒直接问道。
若那人是真凶,畏罪自尽的话,陆徜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陆徜道:“有此忧心。”
“如果觉得不对,就查下去,查到对为止。”明舒忽道,“阿兄莫忧,我也在。”
这话,是昨天陆徜安慰她的时候告诉她的,如今,她原话奉还。
陆徜一怔,她指腹却用了些力,按着他的眉心往后一推。
“别想了,再想就睡不着觉了。”她笑吟吟收回手,起身要收拾桌面。
陆徜忽觉胸中如波涛般阵阵起伏,每一道浪都像要将他包裹般,带着她懵懂的温柔缠绵,无孔不入地袭来,将他心中暗藏的、压抑的种种隐秘情绪催到极致。
人这一生总有某些瞬间会遇上失控的时刻,譬如这一刻情动,理智被感情碾压,他终只是个凡夫俗子,不能永远冷静自持。
“明舒。”
低沉的声音响过,明舒的手被陆徜攥住,人亦被他扯回椅上,眼前一暗,竟是陆徜俯身而来,停在离她不过两拳的地方。
四目相交,无人开口,仅余呼吸声,如丝线拂过。
陆徜的手指紧紧抠住椅子扶手,眸中挣扎之色渐重,似乎有些东西要撕胸而出,脑中混乱得只剩一个想法——要不就这样挑明吧,不要管什么过去现在,不要龟缩在兄长的壳子中,不要讲什么君子约定……
明舒静静望他,她心跳得很快,却没有任何想法。
就这般无声对望,仿佛只是须臾瞬间,又仿佛过了很多年,陆徜终于松开了手。
他什么都没做。
“对不起。”他道歉,背朝她走开。
明舒松口气,这时才发现自己手心攥了把汗。
“早点休息。”她重新收拾了桌面,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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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是个大晴天。
明舒没有如往常一般见到陆徜。
“你阿兄一大早就急匆匆出去了,也不知出了何事。”曾氏道。
明舒瞧了瞧外头,自从昨日见过曹海后,陆徜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她有些担心。
“放心吧,阿兄做事有分寸,阿娘莫忧。”虽然也担心,明舒仍是安慰曾氏。
曾氏只叹了口气——孩子都大了,做事都爱瞒着她,她这当娘的,也无能为力。
陆徜只是接到一个口信,一个关于周秀清下落的口信。高仕才已经死了,证人只剩下周秀清一个,他无论如何都必须找到她。
只是万没想到,给他捎信,约他见面的人,竟是陆文瀚。
“你在查豫王?” 陆文瀚临江而立,问道。
“陆大人有何赐教?”陆徜行过礼,反问他。
江面波光粼粼,水光倒映在陆文瀚脸上,让他看起来年轻了些许,与陆徜站在一起,恍惚间竟不像父子。
自从刺杀案发生后,虽然陆徜等人并未向他提及个中缘由,但凭借陆文瀚在朝中根植多年的能耐,又如何打听不出他们近日在查哪桩案子?
“明舒……不是我的女儿,对吗?”他垂眸望向远方。
明舒的身世,同样瞒不住他。
陆徜沉默片刻,随他一起远望:“阿娘说,妹妹……也许是弟弟吧,在你离家赴京后没几天就没了。”
此语一出,陆文瀚闭了眸,胸口有些刺疼。
不怪玉卿不能原谅他,年少纵情逞凶,原就是他之过,说什么破镜重圆,失去的岁月,又怎可回来?
“朝中储君未明,正值纷争之际,你在此刻帮着三殿下调查豫王,可知会有什么后果?”陆文瀚再睁眼时,眸中情绪渐退,复归平静。
“我知道。”陆徜回答他。
左不过是卷入夺储争斗,以他十余载寒窗的心血为赌,换明舒一个真相。
“想清楚了就好。若是出事,陆家保不了你。”陆文瀚冷道。
陆徜像他,有他少年时肆意纵横的豪情与聪明;陆徜也不像他,没有他的顾虑也没有他的野心。
陆徜只有一个人,他愿意为他想要付出的人,倾尽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