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好了,你们这群怂货。”哈贝面目狰狞地站在他们面前,他的衣服也敞开的,锁骨以下都可看到血肉。阿巴尔屏住呼吸,心跳的有点快,但他还是冷静地低下头,避过哈贝择人而噬的视线。他喘着粗气,眼睛血红,胡子底下的黄牙很尖利。他看起来就是活生生的魔鬼。其实有一件最诡谲的事人人都不肯讲出口,他们一路上这样自相残杀,流了一地的血,可还没有野兽、兀鹫、毒蛇和蝎子闻风而来吃掉他们。
他们一路上没碰见任何活着的东西,就像走在幽冥里,随时会被沙海吞噬。哈贝咆哮着吼:
“谁要是再胡喊乱吼,那就是他的下场!”
阿巴尔趁机将一块内衫半埋进沙里。
随后盗墓贼们把他和口吐白沫的驼马一起踢打起来,继续逃命。扯开的包裹没再扣好,黄金一路落下来也没人敢捡。阿巴尔摸了肚子,暂时他还没感到异样。幸而他有一个知识渊博的情人,这让他很得意。虽然那位情人从不主动来找他,但他还能学到点有意思的知识。比如他听说如果不好好处理掉尸体或乱吃东西,就会得传染病。
“尤其要小心老鼠。”他的女人这么告诉他说:“你最好注意卫生。”她这么说时面无表情,是拒绝他带着一堆求婚者的人头来和她上/床,不过阿巴尔自然知道她这是爱他,她只是生气他几年没腾出手找她而已。上次他帮她解决困难后,他们也有几个月没见面了。他知道她去了亚历山大办事,原本想去找她一起去巴格达。现在也不用说了。他在信里暗示法蒂尼找她带赎金来救他。不过他并不知道会走得这么远,希望她能追得上。他对她有信心。
想起贾南冷冰冰的样子他就眯起眼,干裂的嘴唇还沾着粗粝的沙子,像她的尖牙利嘴,咬起来又疼又辣。
他认为这些人得的就是传染病。不然呢?诅咒?从前他们在绿洲边看到的那座大雪山,魔鬼的诱惑,不也被她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了吗?这群不读书的人懂个屁。贾南要是看到,一定知道怎么回事。她什么都知道,挖掘她就像挖掘黄金,永远能给他惊喜。他就是爱她这点。
偶尔想想他的情人能让他放松一会儿,但阿巴尔开始察觉自己被带进沙漠的目的并不简单。这伙人没一个人试图拖他下水,传染诅咒,这不正常。这里没有大发慈悲的善人,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他们需要他保持健康。听说魔鬼的诅咒需要献祭。阿巴尔耐着性子,真正逃跑的时机只有进入鬼城以后。
第八天他们进入了鬼城。这是座巍峨沧桑的建筑群,虽说被传扬恶名,但可真是壮观。石城还残留着荒芜的门廊,不可思议的高大立柱,砖瓦倒塌着。整座城只余墙石与根,没有任何人的痕迹,染沙的丛叶在石头下挣扎出来,沉默无声。
突然有风刮起,在地上呼呼地回旋,追随他们的脚步卷起黑沙。骆驼不安地嘶叫,没有人说话,恐惧和疲惫像石头压着脚步,拖慢速度,等死神来临。阿巴尔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到这儿的第一秒,就被完全吞掉了声音,活人正在被这座城吞噬。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靠着身边的骆驼,和它一起艰难地走进大敞的废墟。它们也精疲力尽了,一头骆驼跪倒,随之头驼也哀鸣一声,无论又打又骂,就是不愿意再走。众人只好惶惶不安地吃了干粮,喝了水,点了火。阿巴尔装作疲累,靠着廊柱休息,实际上他悄悄捡了石片,在篝火的阴影处磨捆手的皮绳。
他一直磨到第三天。这是为了等骆驼养好体力。必须将骆驼全赶走,否则他要么在沙漠里渴死,要么和人玩一场追击战。时间很难熬,每晚沙子呜咽不停,星月无光,点多大的火都没用,偌大的鬼城空旷,人人心中有鬼。别人看他的神色越发狰狞。他不再是多金的肉票,而是变成可以先牺牲的,浪费食物的外人。
这群人快疯了。
阿巴尔认为不如先激发矛盾,挨一顿打,换取松懈。入夜前他找借口激怒了副首领,暴躁的怪力霍森,他嘲讽他,把金子丢到他脸上,打得他鲜血直流,对方咆哮着冲到他面前。
“我看你的人是已经忘了你!”他咆哮着:“别以为你在这里还是个人物!”
他扬起鞭子劈头盖脸抽来,阿巴尔低头忍耐。他突然听到歇斯底里的叫喊,火光照出一头走到他们中间的骆驼。它缓慢反刍着食物,安然垂下头,脖子上的铃铛响了一声。
它身上坐着个死人。
一片死寂,有一个在他们身后颤抖地说:“那不是……我们的骆驼。”
只有头驼才挂铃铛,铃声会指引其余骆驼前进。他们的头驼还好好地在旁边拴着,这头哪来的?十一双眼睛看着僵硬的老人从骆驼上滑下来,皮囊滚落在黄沙里,随之散落的血光。有人发疯地喊:“宝石!”
红宝石滚在银币中,鲜血一样的红。是阿巴尔曾买下,又因此遭灾的那颗。身后随之传来脚步,越走越近,像死神前来索命。头驼脖子上的铃铛响了起来,引得众人看向门外。盘旋的黑沙中缓缓走出一名牵着骆驼的蒙面人。
阿巴尔微喘着气看着来人,他弯了弯眼睛呵了声,咧开胡子拉碴的嘴,又立刻低下头免得被人瞧见。他开始挣手腕上的皮绳,它还差一点。他知道反击逃脱的机会来了。
只有对面的人遥遥往他看了一眼。姜媛说:“我如约带赎金来了。”好似真的这样敬业,站在这里只为了拿钱赎回总督。她面巾下的视线一个个掠过这群紧绷的人。看起来不像带钱来的,倒像一个来索命的冤魂。“放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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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我写的一点也不惊悚嘛
第38章 番外·出埃及记(三)
姜媛一路追, 一路开始觉得不对劲。作为常年出门的商贾, 她也不可避免地和强盗打过不少交道。她觉得这事很有些蹊跷, 只是说不出在哪里。
他们追上了死人,它血肉模糊地干透在沙子里, 胸膛插着匕首,手里满是金银。这不是他们路上看到的第一个死人,也不是捡到的第一笔财富。现在它们看着更加不吉利了,金子沿着没有被完全淹没的足迹蜿蜒而去, 像指路的冥器。老向导甚至发起抖来, 不敢直视。他咒骂着:“魔鬼!魔鬼!”他发着抖,将他偷偷藏起的那些金子发疯地丢出来, 仿佛烫手的火炭。东西滚落在沙子里,四周没有一点声气。
整座大漠,仿佛只有他和姜媛两个人, 还有永远追不上的这片足迹。这是绝对不正常的, 这种诡异甚至让老向导不大愿意再往前走。他试图说服姜媛回头, 姜媛只有再继续给他钱。但银子是会花完的, 到他们终于追上一座城市,从地平线上远远看到黄色的石城的顶后, 他的脸终于白了。
“鬼城……”他喃喃地说:“鬼城,魔鬼的信徒!魔鬼的诅咒!”
姜媛回头看着他, 他绝望地坐在地上, 拍着大腿, 痛哭流涕。“我们都逃不了啦!”他眼泪都哭干了, 花白的头发在沟壑深深的皮肤上被汗和沙子粘着,格外狼狈凄惨。
姜媛问了他鬼城是什么,他说那是来自沙漠深处的被诅咒的城市,没有人能在这里活下来。去这里的人都是魔鬼的信徒,很明显,他们一路都跟着魔鬼。
他一边哭一边说,言语间大有咒骂自己当初贪钱接下这笔生意的悔意。看样子是放弃了,不再像之前那样闹着要走。无论怎样,不闹腾就是好事,因此姜媛松懈下来,准备再向前确认一下绑匪的行踪,就依照约定让他留在原地。岂料她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被烈阳烤得全身大汗地睁开眼睛,来不及打量周围,只有扑到骆驼边上的意识,飞快地找着水囊。
有水也不能多喝,她头痛欲裂,眼前直冒金花,是被晒脱水了。喝得太快只会加重中暑。行囊里还有点盐石和糖,她放在嘴里慢慢舔着,忍着那股冲动小心地啜水。这里是石头下,阴影还没离开,滚烫的阴影中只有一头坐着反刍的老骆驼。她扫视周围,空无一物,身边的钱袋不见了。——老向导给她下了药,偷了她的钱跑了。
姜媛捏着鼻梁,骂了一声脏话。
她能发的怒也就这么多了,自救要紧。阴影会随着太阳方位消失,而且她还需要水。她盖上头巾,冒着浑身大汗和滚烫的沙子,拽着不情不愿的骆驼,往前继续找到一处树荫。那儿割下树干能渗出些职业,晚上也能集水。幸而干粮还有一点,姜媛没火也没饿死。只是不知道下的是什么药,水不够也代谢不出去,到第二天她还是有些头晕眼花。
她意识到不能这样下去,需要找到下一处水源,找到食物,她要尽快进入鬼城。她勉强骑上骆驼,裹着头巾,摇摇晃晃地继续出发。
诡异的事发生在半途。当姜媛即将踏入鬼城时,她听到身后传来的铃铛声。地上的黑沙突起,盘旋着遮挡视线。她以为是沙暴将起,侧头去看,随即撞上视线的是从黑沙中穿来的安然的头驼,带着僵硬的老向导——他的衣襟敞开着,皮肉萎缩的前胸鲜血淋漓。死人睁着眼睛从姜媛面前缓缓走过。“叮铃铃”,铃铛响起,像送葬的队伍。
头驼就是带骆驼的,她身下的骆驼顿时跟着小跑起来,姜媛拉都拉不住。
她看了眼阿巴尔,他身上鲜血淋漓,还有心情朝她扬扬眉,看来除了鞭伤,他暂时无虞。她冷静地拉着骆驼再次重申:“我带来了赎金。”一对十,身上还带着钱,还想好好赎走肉票简直是妄想。她是女人,若被俘虏,不如先自杀。她不动声色地挨个打量着,看等会儿打起来,哪个最容易解决,又要往哪里跑。总而言之,是要先想办法,放阿巴尔自由,增加战力。
诡谲的死尸拖延了点时间,地上时不时地飞起让视线模糊的黑沙,而尸体躺在沙里,对面的空气似乎都暂时被恐惧凝固。所有人面色苍白,狰狞扭曲。他们的样子看起来很想把姜媛毁尸灭迹,只是因为死尸躺在中间,不敢妄动。
姜媛面无表情地看着阿巴尔站起来,退入阴影中。他被捆绑的双手举起,朝她指了一个方向。
沙风中还能听见有人牙齿打架的声音,格格,格格,在黑下来即将入夜的时间里,已经有人开始发着抖轻声发泄恐惧,声音渐大,被沙子卷走,模糊而失真。地上的死人仿佛躺成一块石头,胸口的血流闪闪发亮。“猪猡!畜生!”她只听见谩骂,“……完啦!我们全都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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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困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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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番外·出埃及记(四)
姜媛以为自己需要费一番心思, 但好像事情不如她所想。要赎金的盗匪看到信使, 一般不会这样歇斯底里, 他们一般也不会跑得这么远,这交易的地方偏僻到离奇。不管中间有什么内情, 她明白现在的任务就是拖延时间,帮助阿巴尔脱困。她随身带来弓箭和腰刀,可不是为了路上打点东西吃,她一开始就打定主意把阿巴尔列入战斗力。强盗们惊恐欲绝, 指着那具死尸咆哮:“这老头是谁?他怎么死的?你杀了他?!”
“我不知道。”她冷冷地说:“我不认识他。我找到这里的时候, 那头骆驼就载着他,从我面前走过。”
这个回答很吓人, 至少比姜媛想得到的效果都要吓人得多。甚至她吃惊地发现已有人发着抖,尿了裤子。……这种借口难道不是傻子才会相信?身后的风声越发大了,姜媛站着不动, 但是所有人都看到恐怖的景象, 躺在他们中间那具尸体, 突然被地上卷起的沙子淹没。
黑色的沙即使在夜间也泾渭分明, 在火光中仿佛一条黑泥的河流。姜媛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强盗的其中一个摔倒在地, 惨叫起来。……黑沙卷上他的身体,以清晰而诡谲的速度, 将他整个拉入旋涡中。他的身体被卷断了, 扯起来的衣服中, 惨白的肋骨沾上了血, 闪闪发光。
两三秒的时间,没人反应过来,一片死寂,连呼吸都停止。打破的是另一个人短促的声音,阿巴尔扭断了他的脖子。他摸上头驼,遥遥冲姜媛喊:“贾南,石头!”
姜媛不假思索地朝他们冲过来,但对面的强盗首领比她更快,一弯腰便抄起宝石,直起身来满面狰狞。“来啊!”他吼:“你敢过来试试!”他咆哮着朝她挥舞弯刀,姜媛只能与他对峙,眼睁睁看着他抓着宝石一路后退,直到撞到一头骆驼,慌慌忙忙地骑上去,狂奔出去,消失在黑暗里。
“啊——”另一边又传来瘆人的惨叫,再明显不过的提示。惨叫的强盗们毫无理智地向阿巴尔冲过去,要抢夺坐骑逃出生天。阿巴尔居高临下地一拽缰绳,一边向她冲来一边砍人,碰到的全都被他撞倒。他在骆驼上弯腰伸出手来,姜媛也伸手握住,便被他一拽上了驼背。
姜媛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半夜在鬼城里狂奔。正确来说,是骑着骆驼狂奔逃命。地上是崎岖而坚硬的,满是荒芜的沙,石城伫立的一座座建筑破败萧索,在历史中湮灭,他们其实不应该打扰它的宁静。至少姜媛是这样想的。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只会是时间的梦境,如果能有足够的幸运,几千年后人们还能将它保护起来。……她拽着骆驼急转弯时不慎碰掉几块砂岩,肩部撞得生疼地想。
这念头只是瞬间,身后呼啸的风声和可怖的呐喊都不容许她考虑更多。月光根本照不亮周围,阴影笼罩大地,有人追不上,在后惨叫。狂风卷起沙子,掀起暴乱,将弱者吞噬。如果你往上看,能看到头顶是毛的,月亮带着血色,俯视鬼城。她在风里吼:“往哪儿走!”她辨识记忆方向的能力不如阿巴尔好,她能感到他在她身后,快速撇过头看了眼,随即右侧的腰一痛。获救的巴库姆总督便又扭过头去,以凌厉的力道向后放箭。
“嗖!”一声破空,伴随身后的惨叫,对方的坐骑哀鸣着倒在地上,接二连三撞成一团。阿巴尔哈哈大笑出声,在狂风中还能透露出的那种得意让姜媛想打死他。他的箭法和刀术一样好,手透过她的腋下拽了下骆驼,伤口血淋淋地擦过衣服,还有两头年轻力壮的跟在他们后面,他提醒她:“下来,换头骆驼!”
两个人一起骑一匹,自然速度减慢。但那诡异的沙子吞人也要时间,受伤的人能给他们殿后。姜媛喊道:“停不下来!”衣服下被腰带紧勒着的肚子疼得火烧,阿巴尔连着她的手一起拽住缰绳,混着沙子和汗水的力道捏得她骨头都要断了。他另一只手也伸过来,和她一起用力。骆驼被勒着绕着石柱转了一圈,然后是第二圈,它终于吃痛停了下来,干脆哀鸣着,将脑袋扎进废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