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听,静楠双眼睁得越大,直至滚圆如猫儿,表达出自己惊讶不解的心情。
“为什么呀……”起初,她还因主人翁之间的感情而为他们开心,只是尚未来得及生出对男女之情的憧憬,就被这三个结局给留下了阴影。
她忍不住问:“他们为什么都这样?”
竟然一个好结局都没有。
“因为男子本性如此。”荀宴面不改色道,“或追逐钱财权力,或追逐美色,他们习惯了,不会真正地把男女之情放在心上。”
静楠似懂非懂,想起了曾经看过的,皇伯伯拥有的那么多妃子。
她如今已经能够了解“皇帝”这个位置的意义了,可能正是因为站得太高,所以就更不需要在意那些了吧。
“那就没有一个好结局的吗?”
“有。”荀宴淡道,“只是太少了,寥寥无几。”
他想的是,通过这些让小姑娘充分认识到男子的可怕和男女之情的不可靠,世上根本就没有值得她付出真心的男人。
毕竟再怎么不愿,荀宴也知道今后她八成还是要嫁人的,与其看着她今后可能伤心,不如提前让她变得无情。
听完这些,静楠确实觉得这些都很可怕,但对于荀宴的总结,她想了想,道:“不对。”
“……嗯?”
“正是凤毛麟角,才要努力去寻找。”静楠认真道,“哥哥说过,越好的,就越需要努力才可以得到,不可以直接放弃。”
荀宴一怔,听她又问,“哥哥也会这样吗?”
“……不知。”
小姑娘眨眼,有点儿疑惑,还是道:“静楠觉得,哥哥不会的。”
语罢,她还若有其事地点头来肯定自己,“哥哥是最好的。”
这一瞬间,荀宴忽然想到了曾经自己和皇帝的对话。
皇帝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阿宴,你的未尽之言我都明了,可世人如此,绝大部分人都深陷泥淖之中无法自拔,甚至不想挣脱,你所说的那些,如空中楼阁,是不可能实现的。”
那时,他是如何回的?
“即便万中取一,也总有这种人。总不能因乌云笼罩了大半天空,便再也不希冀放晴,圣上……父皇,若是肯做,总有希望的。”
他已经失去了那时的信心和热情,可他面前的小姑娘依然对一切充满期待。
从这双年轻的眼眸中,荀宴看到了自己曾经拥有又抛却的东西,不觉微微笑起来。
“圆圆所言,也有道理。”他道。
小姑娘再度点头附和,在她心中,哥哥当然是最好的。
三个故事的目的脱离了初衷,荀宴也没有感觉很失望,轻声道:“睡吧,时辰不多了。”
这次,静楠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不觉间,荀宴也从假寐变成真睡,他就坐在轮椅上,一直守在静楠床前。
…………
翌日清晨,哑仆做好早饭来唤人时,见二人一同从静楠房中出来,也是见怪不怪的模样。
这对兄妹感情好,情谊远胜寻常人家的兄弟姐妹,但论越线之举是万没有的。
哑仆忠心耿耿只负责干活,其他的本就不会多想。
每日,他都要提着水桶将这座房屋内的树和花草浇灌一遍,昨夜刮风下雨,今日要做的就是整理被吹得凌乱的物件。
从哑仆的手势中,荀宴得知,他在临墙角落处发现了一只脚印,很新,似是昨夜所留。
哑仆怀疑,是不是有窃贼趁昨夜雨大想偷东西,建议他们清点财物。
脚印……忆起昨夜静楠的发现,荀宴将二者联系起来,心中猜测愈发明了,“无事,我知道了。”
哑仆不放心,在他心中,这位常年坐轮椅的男主人很是弱不禁风,小主人又年少羸弱,如果真有贼子,他们应该提前做防范。
或者雇几个强壮的健仆在门口守几日,也是好的。
对上他担忧的双眸,本不欲多做解释的荀宴一顿,抬手露出匕首,再轻轻一掷,只见匕首正中树干上的一只爬虫。
准心极佳。
他道:“我会护好你们,不用怕。”
哑仆微微张大了嘴,这才知道主人武力非凡。
他连连点头,总算放心去忙了。
这厢,荀宴独自往书房去,持笔许久写下了一封简短的信。
他的可信之人无非那么几个,钟九却是被第一个排除的,因荀宴早就猜到,钟九知晓他的身份,是皇帝派到身边帮助他的。
荀家人亦非最优之选,皇帝清楚他和荀家的感情,定会时刻派人盯梢。
如果不是不知道如今林琅所在,荀宴定选择寄给他,但……
最后的选择,似乎只剩洪琼枝了。
足足思索了一日,荀宴才遣人将这封信送出,地点乃是上京的洪氏商行,里面所写的回信之地自然不是清水镇,而是三十里之外的临镇。
出乎荀宴意料的是,回信速度相当得快,仅半月就到。
信中将他想知道的事一一呈上,并道,搜寻他们的人本在逐年减少,今年更是几近于无。
但在一月前,宫中突然发出密令,暗地派遣了大批人马去寻人。若他还是不想被找到,得早做打算才是。
洪琼枝向来有手段,她能得知这种密令不足为奇,消息也值得一信。
于荀宴而言,在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保静楠之前,自然是不被找到的好。
关键在于,他双腿的治疗已到了最后时期,其中一味药草,只有在清风镇的周围才易于采摘,其他地方大都难以买到。
静楠很了解此事,突然离开,她定然不会同意。
荀宴将来由告诉了她,本想让小姑娘学会紧张,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还道突然离开才会引人怀疑,等治好了腿也更方便行事。
言之凿凿,有理有据,且丝毫不见害怕。
事实确实如此,荀宴便令人在附近的山林中搭建了小屋,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他的一些动作还是引起了古家注意。
古丘还好,深知他非池中之物,迟早要离开这座小镇,早就做好了准备,难以接受的是古月容。
她开始愈发频繁地出现在二人面前,或赠礼,或邀请他们游玩,做尽了小丫鬟不能理解的殷勤事。
得了叮嘱,静楠向来避着她,荀宴亦很少理会,依旧无法打消她的热情。
被一再拒绝后,这日,古月容带着奇异的兴奋来访,“明日大哥带客人回来,我们家中摆宴,荀公子也一同来吧,别急着拒绝,这次来的可是贵客中的贵客。”
在古月容拖长了语调的答案中,她终于如愿看到了面前青年因讶异而微微睁大的双眼。
这位贵客,是大公主。
第83章 重遇
因皇帝身体状况日渐不妙, 又不允儿女侍疾,近日大公主心情不大好。
正巧身旁有人向她举荐了散心之地,道清风镇满镇桃花, 春日是一道绝丽风景,她便决定来看看。
身侧古耀时刻殷勤献好, 一路都在向她介绍沿途风土人情,大公主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权当解闷。
她很了解古耀这种人的心思。
自从和离后, 大公主一人过得潇洒自在, 再也无需顾忌他人脸色,因皇帝偏爱, 京中甚少有她的流言蜚语。
向她自荐枕席者,也不在少数。要么是没落的勋贵子弟, 试图尚一位得宠的公主来保住昔日容光, 要么则是有些小才想一步登天的年轻人。
古耀即为后者。
对付这种人,大公主很有经验, 姿态拿捏得极高,宛若神女高居云端, 以致古耀待她愈发得小心, 丝毫不敢冒犯。
“殿下, 那是清风镇特有的桃花饼, 可要试一试?”见大公主视线时常往车外流连,古耀小心翼翼询问。
大公主轻轻嗯了声。
领会到意思的人立刻迫不及待地下车,买来桃花饼, 见她赏面子般小小咬了口, 也十分荣幸般道:“外面做的还是不大干净, 我娘擅长这个, 待会儿到了古家,我让娘做最新鲜的。”
大公主不置可否,移开视线,心中更觉无聊。
这种人太多了,知道她的身份后,没有几个人还能保持淡然。
古耀刚入上京时,曾有人夸赞过他才华横溢,颇有少年气。
正是“少年气”的评价,让大公主注意到他,因为这让她想起了数年前认识的那个人。
宠辱不惊,一身凛然正气。
她曾在父皇面前大力夸赞过他,当时父皇笑而不语,谁能知道,那竟是她的弟弟,流落在外的皇家血脉。
“殿下。”马车停下,古耀先一步下车俯首,“古家已到了。”
抬眼扫过写有古宅两个大字的门匾,大公主抬脚,在侍婢的搀扶中缓缓迈步。
大公主来游玩一事,古耀提前写信告知家人,他本以为父亲会率众人在门前迎接,没想到父亲端坐在了客厅。
直到他们出现,才起身向大公主迎去。
面上做得热情,私底下,古耀却受到了父亲古丘的不满凝视。
他纳闷不已,不解地想:自己明明是努力为古家争光,怎么父亲看起来这副模样?
小弟悄悄给他解惑,“爹说你不务正业,就知道走歪门邪道,辱没家风,过后要罚你呢!”
古耀这才明了,对此不以为意。
他和妹妹月容的母亲早逝,如今父亲心思显然都在继室那儿,对小弟也格外偏爱,若遇到这等机会他不抓住,难道要等父亲为自己筹谋么?
读书多年,还不是为了能求一个荣华富贵身。
“小孩子不懂就不要乱说。”他推开小弟,“什么歪门邪道,这是通天大道。”
说罢,转身又追随大公主而去。
小弟摸了摸脑袋,大哥和三姐近来都变得好奇怪,一个追着位陌生的女子跑,一个则整日往那荀先生家中跑。
爹爹近来摇头叹气的次数,比任何时候都要多。
***
香樟树下,静楠半扶着荀宴,感觉到他速度越来越快。
如今脱离轮椅时,已经能够如同常人一样走很久了。
绵密春雨的间隙好容易放晴一日,天光透亮,也将荀宴额头汗水照得清清楚楚。
“哥哥,休息一下?”她突然问道。
得到的答案自是否定。
每日多走一些对荀宴双腿复原并无坏处,只是累些而已。
静楠一想,端来茶水又取软帕,体贴的模样让荀宴微微挑眉,不置一词地接过,一饮而尽后继续行走。
相较于他直立后的身高,这座房屋都显得小巧了,一身轻衫不经意间勾勒出修长的身形和精瘦腰身。
静楠看着看着,就不自觉发起呆来,想起了那位古姑娘经常盯着哥哥的眼神。
很灼热,像是要把哥哥吃掉一样。
从小到大,静楠就没有喜欢过看书,她接触的书本都是由身边人挑选出来用于学习的,至于什么灵异鬼怪、情情爱爱的话本,就从未接触过了。
所以,静楠目前了解男女之情的渠道唯有两种,一是身边人无形的示范,二是前几日荀宴给她讲的故事。
古月容的做法太过明显,让小姑娘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哥哥好像很受人喜欢。
哥哥以后,会像她看到的那些伯父伯母一样,找个漂亮姐姐一起生活吗?
想到这儿,静楠眨了眨眼,下意识心生抵触。
她早就习惯和哥哥两个人的日子了。
兀自出神间,静楠丝毫没有察觉到搀扶着的人,目光已经几次不经意地掠过了她,看见的都是她状似发呆的神情。
圆圆不大对劲。荀宴若有所思,这种情况……似乎是从古月容频繁出现之后开始的。
“啊——”哑仆发出的声音惊回二人思绪,他手捧食盘,高兴地比划。
练很久了,该休息休息吃点心了。
荀宴一顿,慢慢往回走去,坐上轮椅。
不大的石桌上,迅速摆上了桃花饼、骨头汤以及一大杯羊乳。
哑仆哪儿都好,就是太过操心他们的身体,从得知荀宴双腿有疾正在治疗的那天起,就坚持不懈地给他煲骨头汤。
猪骨羊骨牛骨,各色汤汤水水,荀宴喝了四年。饶是他这样的性格,再看到这些汤,也有点吃不消。
他拿起一块饼咬了口,面不改色道:“中午吃得太饱了,喝不下,汤先撤了吧。”
哑仆立刻投来不赞同的目光。
说他胆小也胆小,偏在这种事上,执拗得很。
荀宴又道:“我等会就喝,你先去忙,待会儿来收拾就好。”
哑仆到底不敢违背主人意愿,犹犹豫豫地走了。
不得不说,看着他的背影,荀宴竟感到浑身微微一松,方才被他握在手中的桃花饼上已然留下了几道深深的手指印。
下一刻,面前罩下阴影,静楠歪过脑袋看他,再看看汤,“哥哥不想喝吗?”
“没有。”慢慢咀嚼鲜甜的饼,荀宴自不可能让小姑娘看出破绽,“只是有些撑。”
静楠眨眼,半信半疑,继而看向自己的那份羊乳,同样露出了不情愿的表情。
羊乳有膻味,即便哑仆已经尽力去膻了,鼻间依旧能够嗅到那不美妙的味道。
瞥见荀宴正认认真真地吃饼,静楠灵机一动,突然“呀”一声,手中的碗向下倾泻,羊乳自然而然倒向地面。
只是还没倒到一半,荀宴就像身后长了眼睛般,伸指朝后一夹,正好夹住碗沿。
羊乳在碗中微微晃动,最终留下的还有大半。
“不可浪费。”荀宴这样道,看过来的目光就如同方才的哑仆,满是不赞同。
静楠:“……”
她微微鼓起双颊,指着汤,“可是,哥哥明明也不想喝。”
“没有。”荀宴很淡定地否认,随后举起碗将汤喝尽,挑眉示意她看空空的碗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