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那……那日的事,可以再来一次吗?”小姑娘有点期待,有点羞涩。
那日的事?荀宴的疑惑,在对上静楠脸色时,瞬间明白了。
耳根滚烫未退,又添热意,不一会儿,两人都成了煮熟的虾。
不知谁先动了,地面上两道身影愈发得近,近到只有咫尺时,山门忽被推开,林琅急呼声响起,“公子,圆圆,你们——”
入门的一瞬间,看到飞快分开的二人,林琅僵住。
努力拉扯他的徐英也随之出现,“林校尉,奴婢都说了两位主子无事,您……”
他陡然停住,敏锐地察觉到,此地正在发生什么,求生欲使他瞄了一眼后,迅速离开。
林琅尴尬挠了挠头,“那……都无事吧,无事就好,哈哈哈。”
荀宴面无表情地扫来一眼,牵着圆圆大步往外走,与林琅擦肩而过时留下冷冷一句,“明日去营中练兵三月。”
林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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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春,桃李仍显青涩,东宫一隅的小果园中,侍婢正忙于采摘青果。
“喜儿姐姐,这果子都还没熟,采去做什么呢?”
喜儿道:“乡君近日喜欢上了做果子糕。”
“啊”说话人吐舌,似已想象到了那极酸的味道,又忍不住嗤嗤笑,“太子殿下可要倒霉了。”
睨她一眼,喜儿含笑,“傻姑娘,你又怎知,殿下吃下去是酸的呢?”
语罢,不再闲聊,众人忙着收了一筐子青果。
步回主殿时,果不其然在院中,又见到了煮茗相伴的二人,侍婢们俯首迅速走过长廊,唇畔都含着隐隐的笑意。
今日早朝散得快,也无多少奏疏批阅,晴日暖阳,荀宴得静楠的嘱咐,不停维持着煮茶、品茗的动作,行云流水,飘逸自如。
小半个时辰过去,茶水早已变冷,热气全无,荀宴依旧未停,直到静楠一声“好了”,才放下茶盏,暗暗松了松肩骨。
走去一看,只见画卷上的青年清逸潇洒,广袖飘飘,煮茗间自有云腾雾绕,宛若神仙公子。
他面上矜淡,“过于失真。”
“失真么?”静楠歪过脑袋仔细将画与人各看几遍,“并未啊,哥哥就是这样。”
“嗯,你学了几年,能画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荀宴一副尚可的模样,转头将画给了徐英,无需交待,徐英便知是要装裱起来。
静楠倒是一副虚心接受、再接再厉的态度,凑上去将最后一口冷茶喝了。
“殿下。”一人迅速上前,耳语几句,荀宴颔首,“此行一路艰辛,托人好生照顾他们,孤忙碌不得脱身,就不去送了。”
这人领命而去,静楠听着,似是在说安王迁往扁州一事。
“他们今日启程。”荀宴解释,“想去看看吗?”
静楠摇头,事已结束,她对欣赏他人惨状一事并无兴趣,有这时间,不如……
她突然亮起眼眸,“哥哥,我们出宫一趟,如何?”
她的请求,荀宴如何不应,自当双双更衣,携三两侍卫离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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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监国后,大力推行有关农桑水利新政,因地制宜减免赋税,鼓励婚育改嫁。
一年多以来,已初见成效。
上京街头,与以往都有了差别。
二人慢慢在长街穿行,市井烟火气扑面而来,而后转过弯,在小胡同里入门。
这是座改建的宅院,原本布局全改,中部建了诸多小屋,四角栽种树木,刚好绕墙一周。
他们身影一出现,很快有人迎来,“圆圆,太子殿下,你们怎么来了?”
此人正是孙芸。
“阿娘不用管我们,我只随意走走。”
孙芸无意改嫁,闲来无事,便有了建善堂的想法。因自身遭遇,她想建一个只收容女童的善堂,以回报上苍待她们母女之恩。
孙云宗对姐姐的主意,无不赞成,出银子,出房子都不在话下。
静楠亦很支持,并道除去收容外,还可在善堂内设学堂,无论是教她们读书或傍身的一技之长都可。她在和志同道合的友人交流时,透露过意向,也为孙芸拉来不少助力。
如今这善堂已小有规模,有教书先生和自愿照顾这些孩子的女子加入,亦收到许多资助。
起初孙芸手忙脚乱,直到后来有一人听说后,主动来给她做帮手,这人便是静楠曾经的先生,洪琼枝。
她的生意如今遍布北地,开展得异常顺利,期间有人眼红,试图打压,却遭到反噬,直至新太子上任,他们才知道这位洪当家背后站的,竟是太子。
洪琼枝的生意,与荀宴一直脱不了干系,二者暗地相助,自然对彼此的底细都非常了解。
“先生在这善堂,反倒比以往要开心许多。”静楠道,“她说是因为这些孩子,我再要问,她便让我来问哥哥。”
瞟了眼那不施粉黛、格外温柔的女子,荀宴平静收回目光,道:“她曾经有过一个女儿,同你一般大。”
在成为洪掌柜之前,洪琼枝曾和自己的一位护卫互相钟情,并暗暗育有一女。被其父知晓后,欲直接灭口来保全洪家声誉。
为保住女儿和情郎,洪琼枝做出终生不嫁、壮大洪家的诺言,并任父亲将他们二人给远远送走。
所以,当初她才会收静楠为学生,因静楠同女儿年纪相差无几,令她不免移情。
至今,她仍未找到那二人,即便生意遍布整个北地,也有无法做到之事。
这善堂,应是勾起了她的心事。
静楠恍然,怪不得。
“我也派了不少人手帮她,尚未有音讯。”洪琼枝于荀宴,是个省心的合伙人,对她自然能帮则帮。
“只在内陆找吗?”静楠思索,“当时洪家势大,生意遍布西南,顺天水郡往下,就是临海了。若我是被追杀之人,知道洪家在那一带的威力,干脆直接出海,小岛那么多,总有栖身之地,还不需要躲躲藏藏。”
洪琼枝手中水瓢落地,她双目绽出光芒,喃喃道:“对,很有可能……”
此前,她都在往小山村、山林的方向想,完全忘了,他从不走寻常路。
紧紧抱了把静楠,洪琼枝道了声“不愧是我教出的学生,冰雪聪明”就急急出门布置去了。
脚步如风,瞬间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静楠从未看过,自己这位先生这般不顾形象的时候,愣怔过后,也不由微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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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堂热闹无比,捡回来的女童中,从襁褓到十余岁不止,有些身体先天有疾,亦有不少康健孩子,且个个都很乖巧,许是生怕自己再被抛弃一次。
静楠看着婆子们带孩子,又去看先生教学,与女童一起用饭。
膳食谈不上丰盛,饱腹足矣,期间,几个小孩看出静楠格外喜爱那唯一的荤菜,纷纷将碗中的肉献给她。
她倒不谦虚,全部领受了,完全没有和孩子争食的羞愧。叫孙芸看着好笑又好气,女儿有时候,当真是呆得过分。
全程,荀宴都未怎么开口,目光静静随静楠走动,看过了整座善堂,其布局、人手在胸中皆有了成算。
将入夜时,二人才徐徐踏出了这条胡同,静楠被牵着,偏首问:“哥哥是想好主意了吗?”
“什么主意?”
静楠不答,只认真盯着他,很快就叫荀宴败下阵来,揉揉她脑袋,“你怎知,我有这想法?”
“哥哥前段时日看过一本奏疏后,就沉思许久,愁眉紧锁,我就偷偷瞄了两眼。”静楠小声道。
事实上,她鼓励孙芸开设善堂,也正是这个原因。
当朝几十年来少有战事,与民休息多年,国库充盈,大部分百姓饱腹亦不成问题。但荀宴看过天水郡那样的地方,也知晓上京亦有贫苦之地,他很早就在考虑济困一事,其中一项,便是如何开设公家善堂。
首要考虑这点,也是因他想起了自己和静楠的相遇。
静楠遇见了他,但更多与她有相似遭遇的小姑娘,却无法保证安危。
“善堂一事……单独做来可行,但若让官府在各地实施,即便国库丰盈,也难以为继。”
“嗯,我也想到了这点。”静楠道,“所以我拜托了先生,凡是给善堂提供了财物或人手或其他资助的,都会在洪家商行有记录,这人想做生意或买东西,都会在洪家商行有优惠。这只是试行,如果从整个上京乃至整朝来看,应当还有更好或类似的法子。”
荀宴越听,越表示惊奇,静楠虽随他学习过几年,可他很少教涉及政务或生意的知识,她是如何想到这些的?
他将疑惑问出口,静楠想了许久,慢吞吞答:“我看了些书,然后再问了些人,想到的。”
更具体的,她也不知如何回答,眼中还带些疑惑,仿佛在说,这很难吗?
凝视着静楠,荀宴忽而大笑,拥住了她,“圆圆聪慧,我不如矣。”
往常无论如何被夸,静楠都坦然受之,这会儿,却不知为何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是,想能够为哥哥分忧呀。”
她道:“朝事我不懂,绣花也很难学,就只能另辟蹊径了。”
这另辟蹊径的方向,还当真独特。
荀宴目光温柔,再次感受到了,面前的小姑娘,当真是在很努力地与他站在一起,同舟共济。
第104章 大婚
善堂一事结束, 荀宴复入忙碌,每日大小朝会不歇,真正将夙兴夜寐四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三个月后, 大暑时节, 静楠生辰又至, 亦是她的及笄之年。
作为昌安乡君, 她的笄礼本应盛大, 静楠主动提出简办,只请一些相熟之人观礼, 正宾、赞者等人皆由荀宴给她挑选。上京一些夫人、贵女,无不以观礼为荣,欲借此与太子亲近。
大公主赶回为静楠庆生,带回一颗硕大东珠, 为静楠当日做饰。
及笄, 有另一层含义:女子许嫁,笄而醴之, 称字。
静楠笄礼将入尾声时,皇帝亲至,并颁旨将她许给太子, 择吉日完婚。荀宴本就在场, 与静楠双双接旨,偶尔目光交接, 大庭广众下竟都有些羞涩之意, 叫一些凝神关注之人不由含笑。
无人意外这道旨意,面上流露的皆是果不其然的神情, 似还想道一声传言果不欺我。
荀宴给静楠取字含缘, 取自静楠爱称, 又有惜二人缘分之意。
亦是同一日,皇帝夜召太子,凝视良久后,便是一声心事了然后的长叹,“朕欲退位与你,往南山休养,你意如何?”
南山行宫,当初他几乎与太子决裂之地,重回南山,皇帝心中,自有回顾往事、时刻警惕自己之意。
“无父皇在侧,儿臣惶恐。”
皇帝笑,“这时候还要和朕客套?阿宴,既逢喜事,可不要做得太过分。”
早在荀宴尚未回京时,太医就隐晦说过,皇帝寿命无几,恐在三年之内将崩。倘若荀宴坚持不回,如今京中是什么模样,也无人可知。
皇帝撑着一口气,本已是强弩之末,荀宴的意外回京,却令他好似回光返照般,解开心结,竟又多出几年。
这剩下的几年,皇帝决意早放手,不欲在这几年同儿子起争执,以免前事再现。
荀宴沉默了几息,转为认真神情,“多谢父皇,儿臣必不负父皇所托。”
皇帝欣慰颔首,“阿宴,当初朕第一眼见你,便知你有帝王之相,然性过刚过直,未免有悍猛自用之疑。朕将你放入荀家,亦是想让荀家化解你几分怨气。作为一国之君,你才能有之,唯独这心性,即便历练了那几年,仍是……罢了,朕还说你,朕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曾经还被笑骂犟驴,你我父子性情,其实极为相似。”
他缓缓道:“但好在,你有人相伴。静楠这孩子,聪慧不世故,直而不刚,与你相配,恰是正好。有她陪着你,朕极为放心。”
荀宴自又是谢恩。
皇帝决定,三日后下退位诏书,在二人大婚当日正式退位与太子,是以,他最后忍不住问:“朕也没几年了,在那之前,与朕的小皇孙,可能相见?”
荀宴一怔,继而是止不住的耳根红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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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皇帝有观太子昏礼后退位离宫之意,礼部择人夜观天象,合二人八字,选出了三个日子供皇帝、太子挑选。
建满平收黑,除危定执黄,成开皆可用,破闭不可当。这三个黄道吉日中,以青龙所在为最佳,即在两个月后。
两个月的时间,稍显紧迫,但礼部加急加工,并非不能完善。秋收时节,又是民心大奋之时,届时可令万民同参宴,为太子、太子妃祝贺。
及笄不久,静楠转眼便要成婚,母亲和几个好友都为她紧张,但她本人,倒是极为坦然。
她性情如此,想通一事后就很少再为其烦恼。在她看来,嫁给哥哥既是早已准备好的事,那早晚都无区别。
来来往往陪伴的人,不仅没有起到安抚这位未来太子妃的作用,反而是被太子妃给安慰了,俱是哭笑不得,又不由心生敬佩。
当一个自由自在备受宠爱的乡君,和当太子妃、未来一国之后,意义截然不同,前者无忧无虑,后者受重重约束,身披枷锁,必须与太子同进退、共荣辱,寻常女子,难以胜任。
林琅、钟九等人见过静楠后,先是惊讶于她的自然,而后想到她自幼的模样,又有种不出意料的感觉。
庸人自扰,如她这般情性,在那位置上,也许反而会轻松自在。
大婚前夕,诸多与他们相识之人,接信前往京城,如天水郡的连星,大当家云浪,曾服侍静楠的甜果……
这些人中,或震惊,或了然,最后都坦然送上祝贺,顺便同友人一聚。
日子愈近,朝堂上的众臣也能瞧见,太子情绪一日比一日好,如春风化雨,温柔和煦,即便骂人都含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