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就连荷荠也怒了,“你放肆!这是太女殿下!”
姚盼抬手,漂亮的眉毛轻轻一皱:
“无妨。他也是因为担心先生。”
她直直盯着宗长安:“既然这么担心,为何不进去?”
“我……我……”
宗长安被她的目光一瞧,反而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了,说话声也结巴起来。
“是宗大人不让他进入。”荷荠小声说。
少年的面上顿时充满了浓烈的沮丧之意,整个人灰暗起来,像个惨遭主人抛弃的小狗。
他转过身,双膝一弯,竟然朝着殿门口直直地跪了下来,背影看起来,颇有些伶仃之感。
姚盼惊讶:
“这是为何?”
荷荠解释道,“大人说他尊卑不分,目无纲纪,本来让他领罚在宗家祠堂自省,实在不该到这里来。故而不肯见他。”
姚盼立刻便想到,那时在宗府中,她被姜雾绊住脚跟,宗长安站在一旁,明明知道她的身份却故意不出声,看着她受姜雾等人刁难。
姚盼有点意外,她还以为宗长殊不会在意这种小事,没想到居然为了她,怪罪于自己的亲弟弟,至今也不谅解。
连见一面都不肯。
莫非……是做戏给自己看?
姚盼的声音故意扬高了一些,让殿内的人也能听见,“这等小事,本宫早就已经忘了,长安你先起来吧。”
宗长安却纹丝不动。
少年垂着头,眼里全是浓浓的委屈,低声吼道:
“不用你假惺惺!”
他丝毫不领姚盼的情,压低声音埋怨:
“自己无能,只能像个鹌鹑似的缩着,被欺负了也是活该。”
“你!”荷荠瞪大眼睛,忍不住想撸起袖子,揍一顿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姚盼及时拦住她,唇角笑意不改,一脸的宽容豁达。
心说小孩懂个屁,她若不是那样,哪有宗长殊出面的余地?
心甘情愿做他手中的傀儡,对他唯命是从,才能让他彻底放松警惕。
不过呢,这宗长安确实是有些胆大包天了,竟然敢骂她是鹌鹑?
于是,她向跪着的宗长安走近几步:“本宫知道,你与先生相依为命多年,感情深厚,非寻常兄弟可以比拟。可你这般口无遮拦,就不怕,给你哥哥惹出什么祸事,乃至,累及宗家满门?”
姚盼弯下腰,存心吓唬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她笑得十分天真,语气里却有着浓浓的威胁:“我这个人呢,十分记仇,说不准将来有一天翻旧账,会把这件事摆到台面上,好好地跟你们宗家说道说道……”
姚盼觉得自己笑面虎的形象十分到位,跟前世那些老奸巨猾的老臣比也不差了。
奈何与少年距离太近,他又处于最稚嫩青涩的年纪,但见眼前的少女生得雪白可爱,长长的睫毛扑闪如同蝴蝶的翅膀。
宗长安压根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顾盯着她脸上两个酒窝走神了。
姚盼见他脸色呆呆的,顿时觉得没劲,直起身子,忽听吱呀一声响,宗长殊披着一件衣服,走了出来。
“我没事。”他淡淡扫了一眼少年,漆黑的瞳孔里没有什么情绪,“宗长安,你回去吧。”
宗长安原本充满希冀的目光,一下子暗了下来,他喊了一声“哥”,委屈得不行,宗长殊却是直接转身,颀长俊挺的背影,没有任何留恋,冷漠无情得仿佛那个跪着的人不是他的亲弟弟。
姚盼立刻伸手拉住他:
“先生请留步。”
姚盼眼神复杂,却只是一瞬间的事,在宗长殊微微一怔,转过身来的时候,恢复了平静,“何至于此,我不想先生因我,与至亲之人伤了感情。”
宗长殊盯着她看了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殿下,他该罚。”
姚盼拉住的是他被层层纱布包扎的手,她小心翼翼地触碰,修长的指尖蜷缩,点点血迹凝固其上,宛如梅花一般。
“先生常常教导我宽以待人,我铭记于心。原本教训弟弟乃是先生家事,我不该插手。只是,此事终究因我而起,先生与长安乃是血浓于水的兄弟,若是因我一人,令先生兄弟离心,实非我之所愿。
那天的事情,说到底,长安也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我受伤与他无关。而且,先生不也替我责备了姜雾她们么?对长安的惩罚,不如就算了吧?”
“殿下……”
宗长殊没有想到她会对他说这些,眸里充满了不明的情绪。他用受伤的那只手,反握住姚盼的手指,语气沉稳:“多谢殿下。”
又对宗长安严厉道:
“还不谢恩。”
宗长安满面不服,姚盼笑道,“谢恩就不必了,长安,你先回去吧,我会好好照顾你哥哥的。”
宗长安不理会她话语里的促狭,站起来还眼巴巴地望着宗长殊:“兄长何时回去?”
“我……”姚盼抢先替他说话:
“先生自然是要留在东宫了。他是太女太傅,自然要与我同吃同住。”
宗长安的肺都要气炸了,他的哥哥好像真的要被这个人抢走了,他急得不行,却见青年既不肯定也不否认,只是神情肃然,好像全然没有被那些话影响,宛如一尊无情无欲的神明。
宗长安再不舍,也得离开了。只是一步三回头,仿佛后面的这座宫殿是什么龙潭虎穴,进去了就会尸骨无存。
姚盼挽着宗长殊的手臂,进得殿内。宗长殊走得颇为缓慢,脚步还有些虚浮。
“长殊哥哥吃过药了么?”
“嗯。”他声音有点疲惫。
姚盼低着头,看着他雪白的衣摆,“哥哥为什么那么生长安的气。是因为梨梨么?会不会,有点小题大做啦……”
宗长殊一怔,他站在姚盼面前,脸色颇为肃穆,一本正经,“主君涉险,他却视而不见。与那上得战场,临阵逃脱的逃兵又有何异?我宗家子弟,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所以,必须严惩。”
原来不是因为她这个人,而是因为
太女的身份。
姚盼喃喃地:“哥哥教训他,也是在保护他吧,因为梨梨是皇族之人,如果他还是像之前那样,以后,很可能因为自己的言行丢掉性命。”
宗长殊所做的一切,并不是无条件地站在她这一边,而是在保全那个人的性命,保全宗家。
“可是长殊哥哥,你就那么不相信我么?”
姚盼松开了抓着他的手,后退了一步。
“你觉得,我会因为这件事,记恨了长安么?你觉得,我会杀了他么?”
她抬起脸,眼神满是受伤,充满了尖锐的质问,与一折就断的脆弱。
“不……”
“不是的……”
宗长殊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就已经将手放在她的眼角,轻轻擦掉那滴眼泪。
第19章 继续pua
姚盼顺势抓住了他的手,充满眷恋地睡在了他的掌心,睫毛轻轻颤动。
见少女这个样子,宗长殊冷若冰霜的面孔,也稍微融化了一些。
他感受着她细嫩的皮肤,还有喃喃说话时,抚过手心的微弱气息,“哥哥老是跟我说君臣、君臣,其实我还是不明白,君臣的意义到底是什么。长殊哥哥对我来说,就是哥哥而已啊。你教梨梨写字,教会梨梨为人处世的道理,陪伴梨梨走到今天,是谁也不能够取代的存在。”
她忽然从他的手心抬起脸来,“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和哥哥想要守护的东西,哥哥必须从中选择一个——”
她哽咽了一下,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长殊哥哥会像袒护长安一样,袒护我么?”
宗长殊怔怔地望着她。
“我不该奢求的。”
姚盼别过脸,难过不已,“长安是你的血亲,而梨梨什么也不是。”
“殿下!”宗长殊心中难受无比,仿佛有谁像挤海绵一般,将他的心脏握在手中,反复地挤压,几乎要窒息了。
他眼神是那样冷静,姚盼却觉得底下压着什么让人战栗的疯狂。
他执起她的手,以一种绝不容拒绝的姿态,将她紧紧地握于手心。
他的眼里如同一片深海,又像浩瀚星河,满满倒影着姚盼的面庞。
那是一种极为干净的忠诚,与一往无前的热烈,像春风抚慰人心,又炙热得几乎能够灼伤人的皮肤。
姚盼不适应被这种太过纯粹的目光注视,浑身难受地别开了脸。
他却清晰地说道:
“殿下,你看着我。”
命令式的口吻,可他的姿态却放得很卑微。姚盼冲他看了过去。
他没有表情,冷淡地陈述一个事实:
“殿下所说的那样的假设并不存在,因为殿下,就是我要守护的人。”
“臣在此起誓,”宗长殊漆黑的双眼紧紧锁着她的面容:“永远,守护殿下。”
月华透过纱窗,落在他的周身,仿佛弥漫着淡淡的光晕。
他就这样执着她的手,缓缓地屈膝下跪,膝盖与地面磕碰,发出轻微的震响。
青年始终望着她的眼神,坚定得,像是在仰望着什么至高无上的信仰。
“您是宗愿的君主,是宗愿要用一生来守护的人。”
“您高于一切。”
“臣愿为您付出所有,臣的性命,臣的声名,臣的血肉之躯。这世上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危及殿下,只要臣活着,便会为您扫平一切的艰难险阻。”
“只要殿下还有用得上臣的一天,臣便会为殿下尽忠,为殿下做任何事。”
“任何事?”
姚盼勾唇一笑。
她的指尖,轻轻落在他的肩膀上,暗下来的光线中,少女的神情看不分明:“你是说真的?”
宗长殊,你也太入戏了吧?
她索性用手摁在他的肩膀上,用一种调皮的语气说:“那哥哥抱我一下。”
宗长殊愣了,“殿下?”
“哥哥不是说会为我做任何事么?”姚盼立刻将手缩了回去,皱眉,“这是要反悔的意思吗?”
“……”宗长殊似乎滞了一下,又出现了,那种无奈的表情。姚盼还在兴致盎然地观察,眼前一暗,薄荷的香气钻入鼻中,她被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
他的手极其自然地放在她的后脑之上,宽大的掌心有热度传来。
姚盼整个人嵌进他的怀中,脸庞贴着他的胸口,沉稳的心跳声在耳边响动。
“哥哥,我不明白一件事。”
“嗯,”宗长殊的声音听起来很磁,极有穿透力的声线,充满了对怀中少女的耐心与包容,“什么事?”
姚盼闷闷地说,“我刚才去见谢娘娘了。她看起来不是很开心,明明以前我每一次去看她,她都会很开心很开心的。她听说梨梨有元夫了,问梨梨喜不喜欢那个人。”
“殿下是怎么回答的?”
“我……我也不知道。”姚盼轻轻环住他的腰,感受到他僵了一下,却没有推开她。姚盼规规矩矩地将他环住,整个人十分放松惬意。
“谢娘娘还对梨梨说,今后,如果遇见了心爱之人,要好好保护他。哥哥,什么是心爱之人呢?”
“心爱之人,”宗长殊的眼里闪过一丝恍惚,“大概是,舍不得那人受伤,见不得那人落泪。想要把天底下最好的,都捧到那个人的面前。”
哪怕自己落得灰飞烟灭,粉身碎骨的下场,也想为那人求得一个,圆满的结局吧。
“可是,爹爹曾经那么心爱谢娘娘,最后却让她变成那个样子。”
少女的语气里充满了浓浓的伤感,还有不解,“这个世上,到底有没有靠得住的人,有没有靠得住的感情?”
她像一只新生的小鹿,刚刚降临这个世间,对这里的一切充满了困惑,新鲜,像是有雏鸟情结一样地依赖着年长的他。
那么脆弱,仿佛不好好保护的话,随时都会受伤一样,宗长殊的心脏愈发柔软,无意识地将她抱得更紧,不想让她离开自己半步,以免被这尘世的喧嚣与敌意所扰乱。
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无人打扰这一刻的宁和。
月光淡淡勾勒出男女相拥的身形,世界被抛在脑后,他们的身旁只有彼此。
少女软糯的声音,如同落珠一般,回荡在宗长殊的心头,“哥哥你说,是不是世上所有的人,都是这样啊?我以后,会不会变得像父皇一样?”
“不会的。”
宗长殊坚定地告诉她。
他指尖温柔,抚过她耳廓的线条,将碎发都撩起,慢慢捧起她的脸庞:“即便殿下真的变了,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在长殊的心中,殿下都永远是梨梨。”
“嗯,是长殊哥哥的梨梨。”
姚盼笑得极甜,她攀上他的肩膀,踮起脚尖:
“哥哥不要忘了,今天说过的话。”
宗长殊稳稳地伫立着,如同一座巍峨玉山,高大的身形笼罩着她。她贴着他白皙的耳朵,用气音说:“哥哥要是忘了,梨梨就会惩罚哥哥的噢。”
他的耳朵红了一片,却勉强保持着镇定,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
第20章 殿下哄先生
他的耳朵红了一片,却勉强维持着镇定,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
他“嗯”完,又觉浑身都不对劲了起来,明明只是很稀松平常的对话,为什么最后会偏到这个地方来……在这种肉贴肉、面对面的暧昧情愫的冲击之下,他无所适从,心底有些发慌,宛如置身于漂浮的泡沫之中,抓不到实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