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茵穿着嫩绿色的褙子,束腰的粉荷百褶裙,绾起的头发只簪了两对珍珠发排,精致的耳垂缀着水滴样的白玉耳坠,清爽的竹香迎风而来,裙摆微扬,她俏身立在门口,目送裴执离开。
第一次有人送着上朝,裴执觉得新奇的同时也有几分暖意,有种家中有人等待盼望的满足感,看着小娇妻他眼神发软,“我已经命人去接你那丫鬟了,你想要什么尽管跟府里的管事说,你乖乖在家等着,我早些回来。”
裴执以往只把家当做了休息的地方,公务繁重的时候他还会留宿在宫里,娶了妻子才明白了何为家,也懂了那些家中有妻子的大臣为何一个个都希望早早下朝回家。
傅茵腼腆的笑了笑,轻轻点头。
她还什么都没说,他就全都交代清楚了,新婚燕尔的郎君,面上冷冷淡淡,实际却分外的粘人。
那种反差感,差点让她忍不住嘱咐两句别太辛苦,但她到底是没有说出口,等裴执的背影消失,她才叹了口气,回了屋内。
裴执说到做到,辰时秀珠就将夏蝉带到了她的跟前。
夏蝉眼眶红通通,她抱着一个大包裹,一看见傅茵就哭,“姑娘受苦了。”
姑娘上了喜轿就再也没抬回来,当天响午霍家的老太太就回来了,趾高气昂的说姑娘爱慕荣华富贵已经攀了高枝,她才知道霍深竟然将姑娘给送了出去,好一个薄情寡义的探花郎,夏蝉将霍深怒骂一通后就开始收拾东西,惶恐了两日才见到傅茵。
傅茵给秀珠递了个眼神,“我与她说些话,你们先出去吧。”
秀珠犹豫了下,怕夏蝉给傅茵说霍探花的事,看向夏蝉提醒了一句,“夫人身子不好,不要说不开心的事惹夫人伤心。”
夏蝉抿紧唇,瞪了她一眼。
她当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夏蝉比谁都希望姑娘能想开。
秀珠行完礼,带着一旁的其他丫鬟出去,让出了空间。
傅茵把夏蝉拉到身边,拿手帕给她擦了擦眼泪,轻声说:“不哭了,我没事。”
温温柔柔的,是她熟悉的姑娘。
夏蝉吸了吸鼻子,把包裹放到一边的塌子上,这会终于见到了人,从上到下好好的将傅茵检查了个遍。
一抬眼就看到了傅茵瓷白脖颈上的浅淡的红痕,她面上一慌,手指抬了抬,想碰又不敢碰,心疼的不行,“这.....怎么又受伤了,那位大人为何不能温柔些。”
她的姑娘真是命苦。
夏蝉想到姑娘初次承欢那日,细白的脖子上是一排重重的齿痕,黑青的痕迹看着就令人心惊胆战,之后姑娘的脖子肿了半月,连着一个月都没能唱曲,姑娘那时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哀莫大于心死,她夜夜守着,觉都不敢睡,生怕一醒来姑娘就撒手人寰了。
姑娘病了一个月才从狼窝里出来,现在却亲手被她心爱的人送入虎穴,姑娘心里该多痛苦啊。
傅茵面上微窘,拿着手帕遮掩了一下,裴执与她亲热时格外的钟爱亲吻脖子,这几日又正当盛夏,她不耐热,穿了一日的高领衣裳就受不了了,今日她扑了粉,只要不近身都看不见,没想到夏蝉一眼就瞧到了。
她看着夏蝉小心翼翼的眼神,心中了然,傅茵对那件事的阴影已经散去了,至于后来病的严重也是因为想要趁机赎身出坊。
她日日不吃药,夏蝉一直以为她还介怀。
其实不然,入了坊里,那么多年,她早就做好了失身的准备,得了她的人地位越高者越好,这样她只需要服侍一个人就好,她算好了高位者的霸道和独占欲,却忽略了有权者想要拿捏住一个人也是轻而易举的。
她垂下眼睑,眉间染上愁绪,若那日她再挣扎的狠一些,是不是就没有怎么多意外了。
傅茵刚有了这个念头马上就被她自己给否定了。
那种情况下,那个男人可能会狠到咬碎她的喉咙也不会放开她,傅茵也是尽量乖觉的回应他,才慢慢将人安抚下来。
罢了,多想无益,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回过神,自然道:“不严重,已经上了药。”
听她嗓音如常,夏蝉才松了口气,她把包裹打开来给傅茵看,她没带自己的东西,里面是几件傅茵常穿的衣裳,和放着贵重物品的梨花木匣子。
匣子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两三件首饰,一些碎银,霍深刚考中进士,同期之前的人情往来,谢恩礼的花销都不少,加上筹办婚事,她出坊时带的一百多两银子,也只剩下了二十两。
夏蝉又忍不住想骂霍探花了,什么温文尔雅举止端方的探花郎,他根本就是一个虚伪奸诈,寡廉鲜耻的小人!
傅茵拿起霍深曾为她做的玉簪,愣愣的看了半响,她想不明白,书里那个性情高洁,能为朋友两肋插刀,把妻子当命护着的男主怎么到她这里就变了一个人,仅仅是因为不爱她吗,可是她在他身上花了那么多钱,没有情谊也有恩在,但凡是个人也不会把恩人卖了,哪怕他是受威胁的,只要给她说一声,告诉她缘由也好。
她摩挲了下做工略显粗糙的白玉簪,问:“他还好吗?”
夏蝉眼睛一酸,柔声说:“姑娘别看了,咱们别想他了。”
傅茵抿唇,知道夏蝉不想告诉她情况,便放软了语调,软声求她,“婵儿,给我说说他吧,我想知道他过的好不好,有没有想我。”
哪怕有一丝感情也好啊,傅茵心中泛愁,男主为何这么难攻略。
他过的再好不过了!
霍深刚升了官职,这两日拜帖纷沓至来,霍家的门槛都快被踩烂了,那日她们两人所布置的喜房,当天就被老太太拆了个干净,霍深没向外界递出喜贴,谁也不知道探花郎曾经有一个未婚妻,她来裴府的时候,甚至还看见了媒人上门。
夏蝉恨的牙痒痒,真想学学那泼皮无赖去霍宅门口破口大骂一通,省的心里堵着一口气,憋着难受。
但她怕说出来惹傅茵伤心,便支支吾吾道:“挺好的,我也不知道他想没想姑娘,应该是有一点的吧。”
傅茵好似重新燃起了希望一样,拉过夏蝉的手,把玉簪子放到她手里,乌黑的瞳孔认真看着她,“好婵儿,帮帮我,待会我写封信,你寻个机会把这个玉簪和信一起交给霍郎,他看了一定会给我回复的。”
至少她得知道男主对她的感情到底有多少,亦或是把她送走后是否怀有一些愧疚之心,情债难还,将来霍深看见她弟弟的时候,是否有那么一些可能想起他欠她的情,而放她弟弟一条生路?
不管结果是怎么样,她都要试试。
她趁着没旁人在,快速的写好了信,连着簪子一起塞给了夏蝉,并嘱咐她藏好,“你不用着急送出去,一定要稳住,等裴府里的管事对你放下戒心了,再找时机送。”
夏蝉无可奈何,只好把信件贴身放好。
*
裴执看傅茵看的紧,下了朝就早早的回来,一连五日,百官一开始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到现在竟也渐渐习惯了。
习惯下早朝的又何止是他们,裴执每每想到家里等着的人就觉得心中慰贴,今日朝中议事拖的时间久了些,男人就开始放起冷气,先前他还能稳稳立着听着各方交锋扯皮,现在却是一刻也忍不了,习惯了首辅这几日的温风和煦,突然见着首辅阴着脸,冷若寒霜的气场,本来嘈杂如菜市场的朝堂,慢慢禁了声。
启辰帝坐在龙椅上,端正身型,清了清嗓子道:“众位爱卿可还有什么意见?”
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声回:“臣等没有异议!”
启辰帝深邃的面上勾起来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好,就由户部郎中霍深去西南赈灾,派送物资纹银。”
霍深愣了一下,而后面上一喜,恭敬道:“臣领旨。”
启辰帝说完,朝裴执挤了挤眼神,方才稳重的气场顿时消失,懒散不成样,裴执警告的看了他一眼,启辰帝不怕,师兄这样子一看就是没有生气,不仅如此,还很满意他的决定,他摸了一把光洁的下巴,笑眯眯说:
“退朝。”
裴执忽然就觉得龙椅上坐没坐姿,行事肆意的小皇帝有些顺眼了。
他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见到宋青戛然而止。
朱红色的高门前,两头威严的雄狮立在两旁,男人下了马车,手里捏着一封信,裴执摩挲了下傅茵亲手写下的‘霍郎亲启’四个大字,深不可测的眸子投向被带到他眼前的小丫鬟身上。
第8章 我可以相信你吗?
夏蝉垂着头,咬着牙没有说出一个字。
裴执料想傅茵不会乖乖守着他,早就在霍家附近布下了人手防着,这封信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真看到的时候,他还是觉的不痛快,像是有一把火在心中烧了起来。
真是蠢死她算了,被人卖了还帮对方数钱。
裴执命宋青将人押了下去,绷紧了脸拿着信物逮人。
接近午时,今日裴执回的晚,傅茵挑此时机让夏蝉将信送了出去,期间秀珠端来了一碗药给她,她喝完后就开始昏昏欲睡,傅茵心头想着事,睡得就十分不安稳,中途醒来了几回,撑了一会后又耷拉住眼皮沉沉睡去。
梦里她又看到了上辈子的自己,那个满脸稚嫩的小姑娘每天都努力把自己打扮的干净漂亮,用渴望的眼神看着来孤儿院领养孩子的夫妻。
她长的很讨喜,白净的小脸,乖巧又惹人疼的笑容,不久就有一对夫妻有意愿领养她,小姑娘兴奋的睡不着,半夜就偷偷爬起来蹲守着大门,想让父母来时第一眼就能看见她,只是她到底是没有再见着他们第二面。
院长妈妈跟她说,那对夫妻更想要一个男孩,让她再等新的父母来接她。
她那时性子挺倔的,抹了把眼泪,硬着脖子说,我才不稀罕那些大人的假惺惺,之后再有人想领养她都被她给拒绝了。
她固执的以为,只要她不接受,就不会再被抛弃。
等她年龄大了,就再也没人想领养她了。
她其实长大后是有些后悔的,一个人想要活下来真的很难,而她还要读书,她想要过上好日子。
傅娇娇拼命的努力,终于靠自己考上了大学,然后一场车祸将她送到了这个世界。
她投身成了古代小官员的千金,家境殷实,最重要的是她有了一双亲生父母,那是血缘相系的,是这世上最牢固的枷锁,她终于不用担心会被抛弃了。
傅家夫妇十分恩爱,两人结婚后盼了十多年才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儿,他们如珠似玉的宠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飞了,也幸亏傅茵是多活了一辈子的人,不然早就变成了娇蛮任性的女孩了。
傅茵四岁的时候,傅家又填了一个男孩,是个早产儿,爹娘给他取名为傅朝,希望他像朝阳一样有活力,那个时候弟弟三天两头的生病,每时每刻都离不了人。
傅茵难受了几日,偷偷躲在街头抹眼泪。
被一个小男孩看见了,小男孩问她为什么哭。
年幼的身体让她的情绪起伏很大,傅茵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边打嗝边说:“阿爹阿娘有了新宝宝,他们就会不要我了,我好讨厌弟弟啊。”
小男孩以为她真的被爹娘抛弃了,挠了挠头纠结了半响,蹲下来说:“别哭啦,我爹也不我了,你要是没有家了就跟我走吧,我阿娘的厨艺很好,一定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傅茵因为被娇惯着长大,一身奶膘十分圆润,她上辈子一直瘦瘦的,从没烦恼过体重,这辈子倒是从会说话起就想着减肥,平生最讨厌别人说她胖。
听了小男孩的话,圆溜溜的眼睛一瞪,湿乎乎的像只小奶猫一样的凶他,“我不要,你走开!”
小男孩也不恼,一直陪着她,给她说好听话哄她开心,没过多久发现女儿不见了的傅誉急匆匆的找了过来。
小男孩挡在傅茵身前,稚嫩的面孔透着一丝沉稳,“伯伯,你们如果不要她的话,给我好不好,我会养她的。”
傅誉哭笑不得,一番了解才知道乖女儿是吃了弟弟的醋,费力的解释了许久,才把女儿抱回家。
“娇娇,你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比他要先来到这个世界,我和你娘在你身上倾注了四年的心血,你怎么会觉着自己比不过他。”
“别怕,你永远都是我们的珍宝。”
傅茵喉咙像是堵住了一样,她说不出话来,只有偷偷藏起来的眼泪泄露出她的感动。
从那时期,傅茵彻底打开了心结,真正的融入到了这个世界,也不再排斥弟弟。
每日都没心没肺的过着,唯一让她烦恼的是,那个知道她黑历史的小孩缠上了她。
他叫小石头,他原本有爹有娘,只是后来他考上秀才的爹瞧不起大字不识的农家女,将他娘休弃了,他娘硬撑着一口气靠着一手好厨艺来了京城,为了让他方便读书,在清贵的常乐巷赁了个屋子。
“我买了一只糖葫芦,傅妹妹送给你吃。”
傅茵知道他家没钱,自己应该都没吃过糖葫芦,她摇了摇头说:“糖葫芦又酸又涩,我早就吃腻啦。”
“那....那这个松子糖呢?”石头摸了摸口袋,掏出了一个用糖纸包着的松子糖。
傅茵犹豫了下,男孩手里的糖已经有些软化了,糖纸皱皱巴巴,黏黏糊糊的,看起来他似乎藏了很久。
怎么办要吃吗,这糖有点脏啊。
可是他这样看着她又好可怜的样子,被宠的娇气十足的小姑娘纠结的伸出了手。
“欸,松子糖,小石头有心了,是我家娇娇喜欢吃的,老夫长这么大没吃过糖,这丫头也藏的严实,今天这颗就给老夫尝尝吧。”有一双大手突然出现,拿走了那颗糖塞进自己嘴里,顺便揉了一把男孩毛躁的头。
石头失落了一瞬,又重新扬起笑来。
傅茵眼睛瞬间亮起,“阿爹!你回来啦!”
她举起双臂,高大的男人顺势就把她抱了起来,傅誉爽朗的大笑一声,“哈哈哈哈哈,乖女儿,有没有想爹爹啊!”
“嗯嗯嗯!”三头身的傅茵坐在男人结实的肩膀上,笑容灿烂若春花。
“跟你石头哥哥道谢,咱们回家喽!”
傅茵乖乖巧巧的抱着男人的脖子,露出一双小梨涡,对男孩甜甜一笑,“石头哥哥再见啦,谢谢你的糖哦,爹爹和我都很喜欢!”、
黑葡萄一样单纯清澈的大眼睛,比牛乳还要白的皮肤,这个妹妹甜甜的,软软的,比他珍藏了好久的糖还要甘美,石头愣了好久,嘴上的笑一直到家也没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