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凝陇
时间:2021-04-08 09:39:09

  她忙恳切道:“世子请留步,我还有一事想请世子帮忙,世子能不能喝杯热茶再走。”
  热茶?
  “我看没这个必要了吧。”蔺承佑没回头,脚步却慢了下来。
  ***
  婢女们掌灯的掌灯,沏茶的沏茶,原本静谧的院落,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蔺承佑坐在团桌前,百无聊赖地打量四周。
  滕玉意这小院说大不大,布局上却很用心,上首是四间厢房,东侧另有一间雅室,雅室与主屋当中隔着一条蜿蜒的走廊,廊道两旁种满了珍奇花卉,雅室前对中庭,后有泉石相绕。
  蔺承佑此刻就坐在雅室里。
  他猜这是滕玉意平日念书写字的地方,房中陈设远比他想象中要俭朴,仅有一书案、一团桌、一榻和一扇山水墨色绡纱屏风,唯一起眼的摆设,莫过于三面顶天立地的书架了。
  书案设在窗前,上方悬着一块匾,匾上写着三个字:潭上月。
  蔺承佑早就见过滕玉意的字,因此一眼就认出是她写的,题写在书房当中,想必是她给自己这个小院取的名字。
  “潭上月。”蔺承佑在口中念了念,倒是别出机杼,比女孩们惯起的“花”“香”“蝶”之流不知爽朗多少。
  不知她在何处见过这幅美景,想来在江南吧,她上回说她因为落水染上了怕水的毛病,如今一看到水潭都会发怵,这“潭上月”的光景,恐怕只能等她日后治好这毛病才能再次品鉴了。
  等了一会不见滕玉意进来,却意外闻到了一缕幽香,桌上供着的那方鎏金螭兽香炉早就熄透了,香气是从香炉里残留的香饼里散发出来的。
  蔺承佑认得这香气,早在彩凤楼的时候,他就时常在滕玉意的身上闻到这味道。
  起先他并不知香料的名字,上回碰巧在宫里闻见了,顺着香气寻过去,意外在墙角看到了几株娇艳的花丛,问了宫里人才知道,此花叫玫瑰,花朵繁馥娇艳,香气堪称一绝。
  这花原本初夏才开,但因长安近日天气晴暖,宫里的花匠又擅于侍弄花朵,花枝上已探出了不少花骨朵。
  据花匠说,此花脾气大得很,别看花盘那么漂亮,花枝底下藏满了尖锐的刺,赏玩的时候一定要万分小心,因为一不留神就会扎手。
  长安种植玫瑰的不算多,拿来做薰香的更是少之又少,想必正是这个缘故,滕玉意才独爱此花吧。
  蔺承佑坐了一会,暗觉那香气分外扰人,干脆起身走到书架前,架子上卷帙浩繁,少说有数千册藏书。
  书卷新旧参半,并非只是做做样子,滕玉意的这份聪敏,看来与她喜好读书脱不了关系。
  他目光在书架上流连,卷目分门别类,每副卷轴下都悬挂着红白青碧的各色牙制书签,遇到有风的天气,这些书签就在书房里琳琅作响。
  这倒是与宫里的藏书阁一致,就不知在滕玉意这儿,红白青碧四个颜色的书签,分别代表着哪类书。
  他正要踱回圆桌旁,却意外瞧见书案上摊着一张阔大的剡溪笺纸,纸上写了不少字,墨迹已经干了。
  他下意识挪开视线,但还是不小心瞥见了几个字眼,一个是“火里疾风”,一个是“喜樱”。
  看上去像在拟名字,“火”和“樱”都暗含朱色,他寻思了一下,滕玉意该不是忙着给那匹赤焰骓取名字吧。
  他只知道她瞧上了他的小红马,却没想到她这般喜欢,瞧她这煞有介事的样子,活像得了一件大宝贝似的。
  他有点想笑,行吧,赤焰骓有了这样一位护短的主人,倒也不必担心它日后受什么委屈了。
  思量间,门外传来脚步声,婢女们打起门帘,滕玉意和杜庭兰进来了。
  滕玉意换了一身见客的鹅黄色襦裙,头上也端端正正梳了个堕马髻。
  她喝过符汤之后嗓子见好,一进来就让婢女们把热气腾腾的茶点放在榻几上,笑眯眯地说:“深夜叨扰世子,我实在过意不去,世子别嫌点心粗陋,先随便垫垫肚子吧。”
  她说话的当口,一屋子的人忙前忙后,婢女们伺候得格外小心,杜庭兰因为心存感激,神色也透着几分敬重。
  榻几上很快就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点心,每一盘都穷尽精巧。
  蔺承佑有点吃惊,滕玉意这是把厨司里的点心都搜罗来了吧。
  滕玉意仔细留意蔺承佑的神色,他现在算是她们的恩公,前几次帮忙就不说了,从今晚的情形来看,日后少不了麻烦蔺承佑,她得好好跟他处好关系,因此招待的时候格外隆重。
  蔺承佑抬头看左右,满屋的人都望着他。
  他想了想,随便挑了几块点心吃了,吃的时候想,难怪绝圣和弃智喜欢吃滕玉意的点心,她的口味与小孩儿一样偏甜,点心的馅料都有点发腻。
  不过他还是不动声色吃光了。
  滕玉意虽在对侧坐下了,那双乌溜溜的眸子却留意着蔺承佑的一举一动,眼看他把点心都吃完了,她嘴角笑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示意春绒把巾栉和茶汤奉上,开口说:“我还担心世子吃不惯南地的点心呢。”
  是有点吃不惯,蔺承佑喝了茶净了手,开口道:“说吧,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第51章 世子昨晚去哪了?
  滕玉意吩咐婢女们退下,只留程伯和端福守在门口。
  “世子,今晚那厉鬼不请自来,我在想会不会有别的缘故。”
  蔺承佑:“你怎么想的?”
  “树妖那回我就听绝圣小道长说过,树妖痴迷美人的皮囊,动手前极为挑剔,除了挑选女子的相貌,还会留意女子的肌肤是否有破损,但阿姐那次进入竹林之前,就因为剪彩胜不小心被绣剪划破了掌心。
  杜庭兰把掌心摊开:“这就是我当时的伤口,还请世子过目。”
  滕玉意在旁补充:“这伤口委实不浅,阿姐进树林时还未彻底止血,妖怪的嗅觉都很灵敏,隔很远就能闻到血腥味,论理它是相不中阿姐的皮囊的,可它却伏击了表姐,而且据表姐事后回想,树妖应是早就蛰伏在林中,动手并非贪图她的皮囊,只为取她性命。这就奇怪了,阿姐无论在扬州还是长安,从未与人结过仇,唯一算得有过节的,只有一个卢兆安了。”
  这些事蔺承佑已经知道了,他会令人盯梢卢兆安,除了因为此人可能有害人之心,他也好奇卢兆安是怎么操控树妖的。
  可惜盯了快一个月,卢兆安一直未露出马脚,直到前阵子胡季真突然丢了一魂一魄,事情才出现了转折。
  “世子应该早就有所察觉,这些时日我也派了人盯梢卢兆安,前日听说有位胡公子突然罹患怪病,我就更加疑心卢兆安了。”
  滕玉意就把那晚卢兆安只顾自己逃命的情形说了。
  蔺承佑扬了扬眉,原来如此,他早猜胡季真是不是知道了卢兆安什么秘密,哪承想还有这段公案。
  “这事你早就知道了?”
  滕玉意点头:“胡公子险些当场丢了性命,我本以为他定会四处宣扬此事,哪知他三缄其口,当事人自己不揭穿卢兆安的真面目,我也不好越俎代庖。然后没过多久,我就听说胡公子发了怪病,世子,你不觉得胡公子发病的时机太巧了些么?”
  “所以你怀疑是卢兆安害的?”
  滕玉意:“朝廷不久要举办制举,卢兆安与郑家的亲事悬而未定,就冲着这两点,卢兆安会铤而走险也不奇怪。现在胡季真病倒了,还有一个人深知卢兆安的底细,就是我阿姐,今晚女鬼莫名其妙找到了滕府,碰巧阿姐就在府里住,我有理由怀疑这女鬼是卢兆安引来的。”
  最后这句话说得有点牵强,但如此一来,她为何接连撞鬼也就解释得通了。
  蔺承佑笑了起来,滕玉意好像生怕背上“倒霉鬼”的名声,可是她别忘了,尸邪为何突然盯上她,至今是个谜。
  不过她这么一说,倒也勉强说得过去,借厉鬼除掉想除掉的人,凶手自可以全身而退。
  滕玉意瞄见蔺承佑黑眸里的笑意,心知他心里还是有些疑虑,但他即便不完全接受这种说法,也不能否认有这种可能。
  “你把你那些人撤了吧。”他跟她对视一晌,开口说,“卢兆安很警惕,盯他的人太多反而会打草惊蛇。”
  滕玉意忙道:“好,我明日就让他们别跟了。”
  蔺承佑一顿,答应得这么痛快,他居然有那么点儿不适应。除了共同对付尸邪那次,难得见滕玉意肯乖乖配合自己。
  “此外,还请杜娘子把卢兆安当时写给你的书信交给我,卢兆安若是用过朱砂符箓之类的东西,信件上多少会留下遗痕,我得确定他到底会不会玄术。”
  杜庭兰与滕玉意对视一眼,蔺承佑虽从来不标榜自己的品行,有时候甚至有点浑不吝,但上次阿爷去青云观告知蔺承佑真相后,长安没传出半点不利于杜家的传言是事实,可见蔺承佑言出必行,说不泄露就绝不泄漏。
  “好,明日就令人交给世子。”杜庭兰的语气充满感激。
  滕玉意趁机说:“我不放心阿姐回府住,但我又不懂道术,就算有小涯剑相护,遇到道行高的厉鬼还是疲于应对,上回两位小道长给了我不少符箓,不过好像也没什么用处,我怕过几日还会有人引厉鬼来滕府——”
  她说着,顺理成章指了指腕子上的铃铛:“玄音铃依然取不下来,我很担心会再次惊动世子,有了阵法抵御,也不至于深夜扰人清梦了。”
  蔺承佑早猜她是为了这个才费心费力款待他,但她这话正合他心意,因为他也烦死了这铃铛。
  除此之外,他也好奇滕玉意这小院会不会有什么古怪,操纵这样的厉鬼并非易事,再谨慎的人也会在附近留下痕迹,滕玉意这样一说,他顺势朝窗外看了看:“布阵法嘛,倒是不难,只是我还有一事要弄明白,劳烦滕娘子把府上的下人都叫出来,我想好好瞧一瞧。”
  滕玉意还没来得及高兴,脑中就嗡了一下,蔺承佑这是怀疑滕府有内贼了。
  好在蔺承佑排查完府中下人,并未发现不妥,接下来就是布置阵法,又费了不少工夫,等蔺承佑忙活完,天边都露出鱼肚白了。
  滕玉意忙令程伯悉心准备早膳,滕府下人们速度惊人,一转眼就呈上了一桌子好东西。
  蔺承佑本来都要走了,看到这阵仗直皱眉头,滕玉意像是恨不得拿出百倍心力来款待,桌上南北汤面皆有。
  这么多东西滕玉意和杜庭兰也吃不完啊,浪费了多可惜,他暗暗摇头,只好勉为其难留下来用早膳。
  早膳就设在花厅,大厅当中设了一道屏风,蔺承佑坐在屏风外头,滕玉意和杜庭兰则坐在屏风内。
  蔺承佑提箸的时候想,他好像很久没吃过这么隆重的早膳了。
  这半年爷娘和二弟不在长安,小妹又在宫里伴读,偌大一座成王府,常常只有他一个人,有时忙于除祟或是查案,干脆就在坊市里随便买块胡饼充饥。即便在成王府用早膳,吃得也很随便。
  滕玉意和杜庭兰用膳时极规矩,屏风里半点碗箸声都不闻,忽听杜庭兰低声说:“这个吃了对你身子有好处,不许挑出去。”
  蔺承佑暗想,滕玉意有时候真有点小孩儿心性,瞧吧,都这么大了还挑食。
  他很快就用完了,临走前看了屏风一眼:“这阵法只设在滕府周围,出了阵法我可就什么都保证不了了,这几日晚间你和你阿姐最好别乱走。”
  滕玉意立在屏风后恭送她的恩公:“您慢走。放心吧,我们晚间绝不会乱跑的。”
  蔺承佑走到门口,迎面就见朝阳初升,浅淡的天光透着一股鲜亮的橙色,简直可爱得不得了。
  下台阶的时候,他步伐不自觉轻捷了几分,说来奇怪,忙活了这半晚,竟丝毫不觉得疲累,寻思了一下,估计是上回喝的火玉灵根汤还有残存药效的缘故。
  到了滕府门口,程伯早已把马备好了。
  蔺承佑道了一声谢,驱马往成王府去了。
  常统领和宽奴正忙着打听小主人的下落,看到蔺承佑回来,顿时喜出望外。
  “世子昨晚跑哪去儿了?”宽奴埋怨道,“小人去东明观找完五位道长,回来世子就不见了。”
  常统领也叹气:“世子走时倒是跟小人们打个招呼。”
  蔺承佑把缰绳扔给候在门口的一众仆从们,笑说:“对不住,昨晚另有别的地方闹鬼,我走得太急,忘了跟你们说一声了。对了,昨晚五道那边怎么样?”
  “观里现有三位道长在养伤,是见喜和见天两位道长接待的小人,他们收了世子的那锭金,眉开眼笑去尼姑庵除祟去了。”
  常统领打量蔺承佑的神色,小世子长眉舒展,捉了半晚的鬼,气色竟出奇的好。
  “世子可用过早膳了?”
  蔺承佑若无其事地说:“用过了。”
  这么早?
  蔺承佑瞟了常嵘和宽奴,一脚跨入府内:“胡饼肆随便买了块胡饼。”
  有这么早就开门的胡饼肆?常统领看着小主人的背影,没再追问,只暗中盘算着让厨司再做点馎饦,忽想起一件正事:“对了,大理寺刚才有衙役来找世子,说请世子赶快去大理寺一趟。”
  “什么事?”
  “说是送来了一具古怪的女尸。”
  蔺承佑一愣,大步流星回了后院,令人准备浴汤,沐浴完换上官服,驱马去了大理寺。
  时辰尚早,大理寺门前马车并不多,蔺承佑径直穿过中堂往里走,昨晚负责当值的严万春就迎出来了。
  严司直神色比平日苍白许多,不知是太疲惫还是吓坏了。
  “蔺评事,快随严某到停尸房来。”
  蔺承佑从未见严司直这般失态,不由奇道:“什么样的尸首?很不对劲么?”
  严司直擦擦冷汗:“一瞧就知道了,世子昨晚才打听过,”
  到了停尸房门口,蔺承佑还未入内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煞气,这是厉鬼特有的气息,推开门入内,就见尸床上摆着一具尸首,尸首上方蒙了白布,从形状来看应是一具女尸。
  蔺承佑走到尸床前,抬手就掀开了白布,虽说心里做好了准备,还是吃了一惊,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恰是昨晚闯入滕府的女鬼。
  他目光迅即往下移,果然瞧见了妇人腹部的伤口。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