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凝陇
时间:2021-04-08 09:39:09

  哪知郑霜银和武绮却也双双喝道:“青樱,别说话!”
  两人早起了疑心,和尚无故出现在林中,住持等人却始终不见人影,刚才滕玉意与和尚对话时,目光盯着和尚的鞋底分明在暗示什么,细心打量才发现,这和尚袈衣打湿了好几块,芒鞋也满是污泥,独独鞋缘和鞋底一尘不染。
  哪有人光湿衣不湿鞋底的,两人想起刚才的怪雷,隐约猜到这和尚绝非善类,心里顿时七上八下,哪敢再胡乱接话。
  杜庭兰生恐段青樱还会开腔,急步走到李淮固面前,捂住段青樱的嘴颤声说:“法师在问路,哪轮到你插嘴?!””
  杜庭兰一贯宽和知礼,如此粗鲁是没有过的事,这下不只段青樱愣住了,别的娘子也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
  滕玉意望着藏机和尚,故意把话说得极慢:“法师刚才说了,‘出口就在东边’。所以只要说出东边在何处,我们就可以走了,这话对不对?”
  藏机和尚扇了两下蒲扇,笑呵呵道:“贫僧从入口进来时,穿过外围的好几排桃树,记得刚好走过第七株,进来就看到众位檀越了,如果没记错,只要找到这东边的第七株就能出去了。”
  滕玉意笑了笑:“既然法师说准了,那我就试着猜一猜。”
  她抬手一指藏机和尚的身后:“喏,那就是东边。”
  藏机和尚的蒲扇顿了顿。
  众女一愣,那明明是南边。
  郑霜银和杜庭兰面色却变了几变,尤其是郑霜银,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听说玉真女冠观正是为了应对天雷和灾祸而建,对雷电的反应一贯比别处灵敏,重新打量四周,林中格局果然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多半是刚才那道惊雷,激发了观中的密室机关。
  回想方才的情形,郑霜银心里砰砰直跳,若是贸然接了这邪和尚的问话,难以想象会发生什么,她心生感激,暗暗看了看眼滕玉意。
  滕玉意满脑子都是“逃生”二字,早挽住杜庭兰的胳膊朝林外走:“多谢法师指点,第七株桃树对不对?看来离出口不远了,那就快走吧。”
  武绮等人哪敢再看那笑面和尚,忙也跟上滕玉意和杜庭兰。
  很快找到了东边的出口,然而滕玉意等人却傻了眼,东边的外围一共栽种了八排桃树,一排排数下来,偏偏有两排恰好都栽种着七株桃树。
  和尚摇着蒲扇,笑呵呵地走近:“贫僧来时经长途跋涉,眼下有些疲乏眼花,一时记不起是哪一排,要不檀越们自己选吧。贫僧绕着树走个三圈,要是选不出来,只好带诸位檀越席地而歇了。”
  他的左手边和右手边各有一排桃树,恰好都种了七株桃树,说完这番话,他就径自绕着树走了起来,神态悠闲潇洒,仿佛在自家庭院漫步。
  滕玉意和杜庭兰额头爆出冷汗,看这样子,三圈之内选不出来,她们必然要完蛋,但若是心急之下选错了,等待她们的还是一个“死”。
  郑霜银和武绮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了,忙绞尽脑汁思量对策。剩下的小娘子们虽说不敢说话,也都睁大了眼睛仔细对照两排桃树。
  “七……七……”滕玉意在心里反复默念,虽说阿姐笑她看得太粗浅,但不论她怎么看,桃林这地界都像个方方正正的大过卦,可是大过卦的爻辞里,有“初六”、“九三”、“九四”,唯独没有“七”。
  她低声问杜庭兰:“哪个卦象的爻辞暗含‘七’来着?”
  杜庭兰正忙着回想姐妹间的那番对话,闻言愣了愣说:“记得没有哪个卦象的爻辞含‘七’这个数字。”
  郑霜银却忽然道:“复卦里有句话叫‘反复其道,七日来复’。道家认为,世间万物,皆以‘七’数为一个循环。”
  几人小声议论的时候,和尚已经绕着树走了一圈半了,滕玉意屏住呼吸想,不对,再精密的卦象也没法在这么近的两排树之间排出大的变化。
  她回头看了看,两株参天银杏树早已跑到了所谓“西侧”,但不论方位怎么变,两株银杏与桃树形成的对角总不会变。
  于是试着退后了几步,对着东边这八排桃树,一排一排重新数下去。
  嗯,右手边第一排种了九棵桃树,第二排是六株……而到了第八排,却只有四棵。
  滕玉意数着数着,心中亮堂起来。
  这当口和尚已经开始绕树走第三圈了,眼看只剩半圈,滕玉意低声对大伙说一句:“跟我走”。
  说着拽住杜庭兰,径直朝和尚的右手边跑去,边跑边扬声道:“让法师见笑了,方才是我们眼拙,第七株可不就在此处。”
  和尚脚步停了下来。
  滕玉意一边埋头猛跑,一边用余光暗自数数,数到第七株桃树时,眼前乍然一变。
  才一眨眼的工夫,她们居然跑回了云会堂的门口。
  众女喘着气环顾左右,云会堂门前不见人影,却隐约能听到堂里女冠们的说话声。
  “沿着机关往里寻,结果还是一个女孩子的人影都不见,定是有邪物作祟……”
  “看来只能惊动郡王殿下了,他身边能人异士多,一定能弄明白怎么回事,快快,快去隔壁送信。”这是住持充满忧虑的声音。
  女孩们劫后余生,眼圈不由一热,两腿一动,拔腿就朝云会堂跑去,然而没跑多远,不提防看到了前头的和尚,一惊之下,又刹住了脚步。
  滕玉意喘着气盯着和尚,就知道它不会善罢甘休。不过至少她们跑出来了,不用再像困在迷宫里时那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忙喊道:“住持!”
  女孩们也都纷纷呼救:“住持,我们在这儿。”
  云会堂里话声一静,紧接着响起凌乱的脚步声。
  和尚轻摇蒲扇:“我佛慈悲,贫僧焦渴。贫僧好心领你们出林子,檀越们也不帮贫僧讨一杯水再走,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诸事讲究缘法,刚才贫僧在林中听得有铃铛吵闹,铃音活泼,真叫人心生欢喜,也不知是哪位檀越身上之物,要不就由这位檀越替贫僧讨杯水吧。”
  滕玉意冷笑,花样还真多。
  杜庭兰和郑霜银厉声喝道:“别回答它!”
  众人马上意识到这问题绝不能回答,明知道是滕玉意之物,却没一个吭声,李淮固却似乎吓傻了,嘴唇紧紧闭着,目光却慌里慌张朝滕玉意溜了一下。
  没等滕玉意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背后倏地袭来一股大力,一下子就把她拽回了林中。
  ***
  蔺承佑在玉真女冠观门前下马时,观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女冠们跑到隔壁郡王府求救,正殿前是哭成一团的仕女们。
  住持看到蔺承佑,如同见了救星,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一把揪住蔺承佑的袖子道:“世子快救人啊,那邪物好生了得,贫道不敢妄言,但看着竟像是耐重的做派。”
  杜庭兰发髻散乱,脸上全是鼻涕和泪痕,分开人群跑到蔺承佑跟前,一开口嗓音就跟破旧的胡琴一样嘶哑:“妹妹被那和尚抓走了,恐怕凶多吉少,求世子快想法子——”
  她心神大乱,脸色跟纸一样白,说着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郑霜银和李淮固含着眼泪,一左一右把杜庭兰搀扶住。
  郑霜银更咽道:“多亏滕娘子破了和尚的局,不然大伙断然逃不出来。”
  李淮固满脸焦色,正要把方才的情形对蔺承佑说一遍,哪知一抬头,才发现蔺承佑的脸色也极不好看,而且不等她们开口,就迅速在殿前倒退了两步,随后仰头左右一顾,口中呼哨一声。
  就听观外传来“嗷呜嗷呜”的两声兽鸣,众人一怔。
  蔺承佑听得怀里的应铃石吵个不休,早已是心急如焚,不等后头的人和兽赶过来,撩袍就纵上了房梁。
  住持手里举着一本小册子,仰头望着那道一闪而过的石墨色身影:“小世子,观中机关启动了,拿着阵形图吧,省得辨不清方向。”
  “用不着。”蔺承佑焦躁的声音远远传来,看样子已经掠到了花园处。
  门口又来人了,这次却是两个老道士,见天和见喜一进来就紧张地转动脑袋:“世子呢?”
  住持向上一指:“上去了。”
  只见两道身影一掠而过,两个老道士也跳上了房梁,然而没过多久,就听见他们在房梁怪叫:“哎呦,这地方怎么跟迷宫一样,转来转去要把人绕晕了,静尘老太,你是不是启动你们观里的宝贝迷局了?快告诉贫道怎么走!”
  ***
  滕玉意握紧小涯剑分辨方向,刚才和尚使妖法把她抓走,她本以为又回到了桃林,没想到一落地,两边却是狭长的石壁,石壁上每隔几步路就燃着一盏壁灯,火苗微微摇曳,把眼前的甬道照映得分外幽森。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她疑惑地想,先前已经把观里的布局大致摸了一遍,没看过这种陈设,莫非是玉真女冠观的地宫?
  有可能。滕玉意凝神听了听,居然没听到半点声响,就连刚才一直吵闹不休的铃铛,也仿佛脱力一半,声音变得微弱了起来。
  滕玉意估摸着耐重可能不在附近,于是运足内力,蹑手蹑脚往前走,耐重那样神通,即便她一动不动,也断然逃不出它的眼睛,不如在它过来找她麻烦前先到处摸一摸,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很快摸到生门。
  她一边摸索壁砖一边沿着走廊悄悄朝前走,眼看快走到拐角处了,一切都很顺利,左右都可通行,她犹豫着是右拐还是左拐,哪知这时候,铃铛猛地吵闹起来。
  紧接着,右手拐角处忽然发出“吱呀”一声响,像是道路尽头,有人推门进来了。然后滕玉意就听到,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和破蒲扇摇动的声响。
  那东西又来了!
  滕玉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再往前走只会被耐重抓住,只好沿原路退回,哪知才退了几步,她的脊背就被一堵墙给挡住了。
  她吓得回头看,刚才明明——
  不是,那样长的一条甬道,是如何一下子就能缩短这么多的?!
  来不及弄明白这些了,她抬起两只胳膊,飞快摸索两边的墙壁,这石廊能长能短,墙上一定埋有机关,然而一寸寸摸下来,机关没摸到,那脚步声却越来越逼近了。
  该死!耐重行走的速度远比她想象中要快。
  滕玉意耳边嗡嗡作响,胃里一阵阵泛酸,双手疯狂乱摸,心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看只差一个拐角,那笑面和尚又要出现在眼前了,她倒抽一口气,心一横打算跟那东西拼了,忽觉右边墙壁一陷,有人一下子就把她拽进了墙壁。
  滕玉意不提防撞到一个男人的怀里,惊得魂飞魄散,只当那耐重变幻到了墙后的密室,情急之下握紧小涯剑就要防御,那人忽然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别怕,是我。”
 
 
第63章 双“邪”再度上线(一)……
  蔺承佑?!
  滕玉意的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光线太昏暗,一时瞧不清他的模样,好在离得近,她能闻见他衣襟上那若有若无的清淡香气,那晚在乐道山庄她就闻见过这种香气的澡豆,估计是婆罗门等国进贡的名贵香料,除了蔺承佑她还没见别人用过。
  声音也对,气息也对,果然是他。她大松一口气,刚才太紧张忘了呼吸,蔺承佑这一来,她终于又能喘气了,她试着挪动身躯,才意识到蔺承佑还捂着她的嘴。
  耐重还在外廊徘徊,蔺承佑许是怕她喊叫才没松手,她小心翼翼地呼吸,一动不动地靠在他胸前。突然发现腕子上的玄音铃不再乱响了,暗猜蔺承佑在这墙后做了什么手脚。
  蔺承佑也在留神滕玉意的反应,在地道中走了这一会,他已经适应眼前的黑暗了,滕玉意生就一双极漂亮的眼睛,哪怕在这等昏暗的环境中,眸中也有潋滟的微光。她眼里的惊恐,他全看在眼里。
  他耐心等她放下戒备,很快,他发觉她身子不再那么僵硬,心知她认出自己了,便也松了口气,然而身躯一动,才发现自己背上全是汗。路上来得太急,他带的法器不多,情急之下只在墙内简单布了个结界,有这结界阻隔,玄音铃感觉不到耐重身上的邪气,耐重也一时半会发现不了他们,但前提是别发出太大动静。
  他一个人对付不了耐重,先把滕玉意救出去再说。
  滕玉意屏息站了一会,忽觉喉咙痒得出奇,生恐自己不小心咳嗽出来,忙死死咬住嘴唇。
  蔺承佑正凝神倾听耐重的脚步声,不提防掌心轻轻一痒,软软嫩嫩的还有点湿热的气息,意识到那是滕玉意的嘴唇,俨然要贴着他的掌心说话。
  他脊背倏地一麻,掌心的感觉太陌生,酥酥痒痒的,沿着他的胳膊,一直窜进他心窝里。
  他猛然松开了手,旋即想起耐重还在外廊徘徊,只得又捂上去,然而心如野马般狂奔乱跳,喉头也有些发紧,好似夏日打了一场马球之后,急于找水喝的那种焦渴。
  这时滕玉意也逐渐适应眼前的黑暗了,无意间发现蔺承佑表情古怪,不由愣了一下。
  蔺承佑的表情仿佛在说:你急什么,就不能等我松开手再说话?
  滕玉意一怔,自己不过想咳嗽一下,居然引起他这么大的反应,暗猜他误会她要说话,急忙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心里有数,绝不会擅自开腔。
  这个动作带得蔺承佑的手也跟着上下动了动,他心窝又是一麻,想了想,这回应该没什么要交代的了,再捂着她的嘴似乎不大好,于是迅速松开了手,从腰间的蹀躞带取出火镰打火。
  手一松,他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就缓解了不少。
  火苗无声跳跃,一下子把周遭照亮了。
  他定了定神,开始留神外头的动静。
  滕玉意也转动脑袋打量周围,这才发现所谓的“墙内”也是个狭窄石道,而且没比外廊宽阔多少,哪怕只是两人并排通行,也少不了碰到两边的石壁,但长度比隔墙那条走廊长得多,幽深绵长好似看不见尽头。
  她扭头看了看蔺承佑,他侧耳听着耐重的脚步声,表情空前专注。往日看蔺承佑与妖魔鬼怪打过这么多次交道,他从来都是想打就打,想收就收,哪像这次处处透着审慎。
  她不由暗自捏了把汗,这耐重果然是了不得的大东西。
  耐重在外头徘徊,像是因为没找到滕玉意,改而朝左边去了,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彻底消失在外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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