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凝陇
时间:2021-04-08 09:39:09

  花墙上有许多洞口,墙后影影绰绰有人影晃动,脸庞探出来,竟是六七个梳着双鬟的美人。
  美人们羞涩地注视着墙外的人,个个巧笑倩兮。
  先前端福就是被这堵花墙弹回来的。
  滕玉意从蔺承佑背后探身往外看,冷不丁看见这些笑吟吟的美人,顿觉后背发凉:“那是什么妖怪?”
  “不是好妖,千万别与她们对视。”
  滕玉意忙挪开视线。
  蔺承佑挥出的十几团火球重重击到墙上,花枝转眼就着了火,美人们含嗔带怨地望着蔺承佑,一闪神就不见了。
  这时五道的剑也赶到了,剑尖齐刷刷刺到花墙上,只听欻然一声,这回连花墙都消失在眼前。
  五道们慌神乱叫:“真是七欲天,这也太古怪了,这种邪物许久未出现过了。”
  滕玉意只当破了阵,蔺承佑却拽着她朝另一边跑去:“无论听到什么,千万别回头。”
  滕玉意埋头猛跑,呼哧呼哧说“好”。
  过不一会,果然听到身后传来嘤嘤的哭泣声,是女子的声音,哭声娇媚入骨。
  “我的脚崴伤了,好疼啊。”女子远远啜泣道,“哪位郎君拉我一把。”
  滕玉意跑得更快了,但不得不承认那声音怪好听的,别说男人,她一个女子听了都浑身发酥。未几,隐约听到有男人的脚步声朝那后头跑去,只听那女子惊喜道:“端福大哥,你真好。”
  滕玉意寒毛直竖,摸索着拽动银链,身后竟是一片空虚,她心中大惊,不敢回头只大声喊:“端福,快回来!”
  蔺承佑却道:“他还在,别上那妖怪的当。”
  果听身后端福应声:“娘子,端福在此。”
  滕玉意擦了把冷汗,好厉害的幻术,她这边一慌,立刻被那妖怪趁虚而入,银链后头明明拴着端福,却陡然出现了错觉。
  却听隔壁的见天大声喝道:“见美!你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滚回来!”
  见喜却说:“三师兄你疯了吗?干什么跑回去?”
  蔺承佑和滕玉意心道不妙。
  蔺承佑为了及时提醒五道,随手捏了几个符团就要扔出去,然而迟了一步,眼前一晃,迷雾突然如水波一般荡出了层层涟漪,紧接着,面前出现了一座极为瑰丽的花园。
  五道只剩下四道了。
  四人蓦然发现少了一人,不由跺了跺脚。
  见天带着师弟跑到蔺承佑面前,恨声说:“见喜不见了。上回对付尸邪时他伤得最重,虽然休养了近两月,但元气还未恢复,这几日为了捉尺廓他担心人手不够,好心跟着出来帮忙,可谁能想到遇到七欲天这种大邪物,这下怎么办?七欲天喜食男子精元,见喜落入他们手中,还不得被吸成人干啊。”
  蔺承佑似在思索对策,俯身在地上捡了一根树枝,施咒让其变成一柄剑,察看一眼四周:“本想着摸清它的底细,明日再回来收妖,既如此那就见机行事吧,无论如何先把见喜道长救出来。”
  又对见天说:“七欲天法力奇高,而且千变万化,哪怕是修为顶尖的僧道,也免不了被其蛊惑,你们先想个彼此牵制的法子,也省得再有人被掳走。”
  见天扯下腰间的束带,在上头遍洒祛邪用的青莲水,然后将其与师弟们的腰带绑在一起,再将其缠在腕间:“这下不必担心失散了。”
  这花园玲珑别致,处处竹绿桃红,婢女们身着石榴裙,提着花篮迤逦穿过花园,看到蔺承佑顿时媚眼如丝,互相推搡着,羞答答往那边去了。
  不远处,女子们的欢笑声此起彼伏。
  循着女子的欢笑声往前走,很快绕过一座莲池,没走几步,花池后出现了几架用花藤缠绕的阔大秋千,见喜赫然坐在其中一架秋千上,两臂各搂着一个丰腴俏丽的女子,美人们身着轻薄的绡纱,绡纱下隐约可见惑人的春光。她们将手中的杯盏送到见喜的嘴边,语气轻柔缠绵,见喜醺醺然地喝着酒,俨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见喜!”见天等人挥剑刺出,几架秋千却应声高高荡起来,四人的剑不但刺了个空,还差点被迎面吹来的邪气冲得摔倒在地。
  美人们的裙带在半空中迎风招展,媚笑声阵阵传来:“今天是什么日子,来了好些贵客。”
  “前头这小郎君真好模样,难怪我们夫人一早瞧上你了。”
  最边上的美人身着绿裙,年约十五六,生就一张瓜子脸,似乎有点不服气:“小郎君,你身后那女子相貌平平,你为何拽着她不撒手?”
  相貌平平?滕玉意张了张嘴,她,相貌平平?
  见天等人狼狈爬起来,滕娘子今日戴着易容面具,看着是挺不起眼的。
  蔺承佑嗤笑:“你们这几个妖怪不但长得丑,眼神还不大好使,与你们说话实在无趣,快把你们夫人叫出来。”
  美人们兜头被蔺承佑骂“丑”,非但不恼,反而哧哧轻笑:“怪不得夫人常说动了情的年轻男女最好玩,瞧瞧这小郎君,不过说一句他的小娘子不好看,他就恁般不乐意——”
  话音未落,蔺承佑手中寒光一闪,长剑凌空朝其中一位美人的额间袭来,美人就如对付五道的剑尖一般,巾帔互相缠绕,化作一堵绢墙挡开剑锋。
  哪知这回的剑势比前面的刁钻多了,剑身看似被挥开,却陡然化作一条火龙,龙口怒张,直朝美人们咬去。美人们见势不妙,挟持着见喜从秋千上跳下来,火龙竟是紧追不舍,才一晃神的工夫,就把美人们的头发给点燃了。
  早前那个说滕玉意“相貌平平”的女子,更是整个身体都被火龙吞没,惨叫声中,化作一团绿雾消失在半空中,剩下几个也被烧得皮开肉绽。
  熊熊火光里,蔺承佑和见天一左一右探臂抓向见喜,恰在此时,美人拽着见喜跃入花丛中,眼看救不回,蔺承佑扬手挥出几枚透骨钉,透骨钉穿入美人后背,美人闷哼着倒地,说时迟那时快,蔺承佑凌空跃下,硬将见喜拖了回来。
  紧接着,花丛里探出无数双洁白丰润的手臂,速度如疾电,哗拉拉抓向众人,滕玉意猝不及防,脚踝被一双手给死死抓住,那双手如寒冰般发凉,让人浑身发颤,她转动剑尖,用力刺出去,那双手猛烈抖瑟,很快化作一堆焦炭。
  端福的脚下也有一双怪手,换作普通人早被那股凉意给冻住了,端福却发力扯动,滕玉意情急之下刺出一剑,好不容易帮端福脱身。
  没等他们松一口气,忽从背后搭上来一双手拽住滕玉意,滕玉意忙要回刺,手腕却似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格在了半空,让她的剑尖无法前进半分。
  那边蔺承佑刚把见喜扔到见天怀中,见状面色一变,一抖银链,就要把滕玉意拖回自己身边,哪知锁魂豸像是喝了一大碗迷魂汤似的,竟软绵绵垂到了地上,就是这一失手的工夫,滕玉意被拽入了花丛中。
  “蔺承佑!”滕玉意惊叫一声。
  蔺承佑纵身飞扑过来,徒然抓向滕玉意伸出来的双手,终究抓了个空。
  他胸口猛跳,飞快扒开花丛,底下哪还有滕玉意的身影,面前是一层厚实土壤,当即拍出一符,土面裂开,下面出现一个阴气冲天的洞口。
  见天等人收剑跑过来。
  蔺承佑两臂撑着洞口,二话不说跳下去。
  “世子!”
  端福早已是心胆俱裂,毫不犹豫跟上。
  见天等人愣了愣,忙也依次跳入。
  ***
  滕玉意早在被拖入洞口时就丧失了意识,昏昏沉沉也不知睡了多久,忽听耳边有人说话,脑中一个激灵,登时清醒过来。
  说话的是年轻女子,俨然在哭诉着方才的事:“夫人,那小郎君下手好重,您看婢子,身上被烧破了好多处,还有芙蓉,后背受了重伤,这都是被那小郎君打的,您一定要为婢子们出这口恶气。”
  旁边的人宽慰道:“别急,这世上就没有男子能敌得过丽国夫人的七欲天,这几个人都是修道之人,若能把他们的精元取出来,极能助长法力,比起这个,皮肉之伤算什么。还有那小郎君,那可是是纯阳之躯,夫人都舍不得杀他,预备同他入洞房呢。”
  滕玉意闭着眼睛装昏,心里却啐道:不害臊。做邪物也就算了,还恁的没脸没皮。
  “你们与其哭哭啼啼,不如赶快帮夫人准备成礼的事宜,记得浴汤里多撒些花瓣,等夫人受用了,说不定过几日就到城中也帮你们找几个能滋补的小郎君。”
  女子们破涕为笑。
  “那女孩怎么办?她要是不懂道术还好说,大不了一起蛊惑,可她偏偏带了一把好吓人的剑,夫人,为免她坏夫人的事,要不要先把她杀了?”
  忽听有人说:“她好像醒了。”
  便有脚步声朝滕玉意走来,滕玉意只管装昏,然而很快就感觉一只手探到她脸上,一把撕下她脸上的面具。
  “呀。”妖怪似乎很惊讶,“夫人你瞧瞧——”
  滕玉意装不下去了,只得睁开眼睛,立在她面前的正是先前某位荡秋千的绿裙美人,头发重新梳过了,但能看得出脸上灼伤了好几处,即便施了脂粉也掩不住。
  这地方是个阔大的洞穴,洞穴布置得富丽堂皇,不远处悬着一挂珠帘,珠帘晶莹耀灼,帘后的长榻上歪卧着一个美人。
  那美人身躯曼妙,一臂支在脸颊下,另一臂却轻摇着一把流萤小扇,上面的襦衣近乎透明,裙子却束得很高,绡纱下的曲线勾魂摄魄,只一眼就让人心醉神迷。
  滕玉意瞄了几眼,竟有口干舌燥之感。
  “夫人。”身旁的绿裙女子返回珠帘前,“我想要这小娘子的脸。我的皮肤被那小郎君灼伤了,小郎君如此看重这女孩,何不将这女孩的脸给我。”
  珠帘前的女子们笑道:“茵娘,你自负美貌,头一回见你羡慕旁人的相貌,我倒要瞧瞧这女孩什么模样。”
  然而不等那些人过来,珠帘后那美人竟有了动静,两边的美人们挑开珠帘,美人懒洋洋坐了起来。
  滕玉意眼睛微微睁大。
  那美人头上梳着堕马髻,一举一动满是万种风情,单看脸庞仿佛只有十六七岁,但气度雍容妩媚,又让人觉得是上了年纪的少妇。两眼细长妩媚,红唇边上有个小小的朱砂痣,额间点着梅花胭脂,端的是媚骨天成。
  丽国夫人含笑打量滕玉意,忽然红唇微张:“你叫什么名字?”
  声音像沁了蜜一般的柔美,轻轻飘过来,像有人在耳边呵痒,滕玉意歪了歪头,没吭声。
  那几位美人说:“若是个男子就好了,保管问什么答什么。”
  丽国夫人仿佛也觉得无趣,笑着一挥手:“不听话的孩子最好对付了,把她送去嫁人。”
  滕玉意一惊,啐道:“我才不嫁人!你这妖怪到底要搞什么鬼?你与其对付我,不如做准备应战,待会等清虚子道长的徒孙闯进来,一定把你们杀个片甲不留。”
  丽人们哪由得滕玉意挣扎,七手八脚就把她拽起来,有人不小心碰到了滕玉意死攥在手中的小涯剑,立时化作一团绿雾:“夫人,她这剑好生了得。”
  话音未落,对面袭来一根长长的巾帔,巾帔宛若银蛇,顷刻间将小涯剑缠了个密密实实,妖怪法力高强,居然一下子把剑光全都挡住了。
  丽人们重新推着滕玉意朝另一边走,滕玉意一人敌不过这么多妖怪,跌跌撞撞被推到了里头,本以为是另一个洞穴,哪知竟是一座极为奇丽的大宅。
  滕玉意一愣神,这地方怎么如此眼熟,仔细分辨一会,才意识到这是成王府,自己身着嫁衣,周围满是含笑的宾客,面前是一个婚帐,喜婆们口中说着吉祥话,簇拥着把她送入帐中。
  滕玉意抵死不从,奈何妖力滔天,余光只见新郎立在一旁,却连新郎的模样都没瞧清,枉她拼命挣扎,到底被压着拜了天地。
  再一晃眼,周围的人影全不见了,滕玉意疑惑转动脑袋,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明净雅洁的厢房里。
  房间轩窗大敞,外头对着花园,花园里玉栏朱楯,窗前栽满了怒放的红梅,雪花纷纷扬扬,花枝上很快覆满了白雪。
  滕玉意满眼困惑,这地方……怎么还是那么眼熟。
  望着窗外那浓姿半开的红梅,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听说成王妃极喜欢红梅,成王为了讨爱妻欢心,早在成婚之初就令人在府中栽满了红梅,莫非……这还是成王府?
  滕玉意疑惑起身,正好路过镜台,余光瞥见镜中的身影,下意识歪头往里瞧,发现自己不再穿嫁衣,而是穿着一件雍容雅致的杏黄色冬裙,镜子里的她依旧玉面桃腮,只是头上的双鬟合作了一髻。
  她瞠目结舌,这是已婚妇人的发饰,她真嫁人了?身后站着二婢,恍惚是碧螺和春绒。
  “夫人,今日王爷生辰,说不定有多热闹。你和世子既然昨晚就过来了,不如早些到前头去张罗客人吧。”
  滕玉意心里越发惊愕,嘴里却情不自禁接话:“世子呢?”
  “世子说昨夜夫人睡得晚,让我们别吵你,自己到前院招呼客人去了。”
  镜子里的她也不知想起了什么高兴事,眼里满是甜蜜的笑意。看看屋里,窗前的榧几上摆满了她爱吃的茶点,床后的紫檀木衣架赫然悬挂着男子的衣带。
  “我去找他。”镜子里的人高兴地说。
  滕玉意其实并不知这个“他”是谁,脚下却情不自禁往外走。
  下了台阶,穿过游廊,亭台楼阁矗立在一片冰雪中,俨然琉璃世界。不知走了不知多久,前方传来箫声,箫声清婉动听,宛然在倾诉自己的一腔闺怨。
  滕玉意暗觉那箫声很熟悉,当即放缓脚步,循着箫声找过去,却看见一株梅树下的石桌下坐着一男一女,那女子穿着白狐裘衣,端的是容色艳异,口里在奏箫,一双含情的盈盈美目却始终凝视着面前的少年。
  少年郎生得丰标俊雅,一边转动着手里的茶盏,一边在出神,明明感觉到那女子的注视,却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
  滕玉意一眼就认出那少年是蔺承佑,不知为何,顿觉怒意滔天,一个字都未说,转身就朝外走。
  后头有脚步声追来,手腕好似被人拽住,她愤怒推开那人,挣扎间只觉天旋地转,跌落到柔软的一处所在。
  滕玉意睁开眼睛,蓦然发现自己躺在床榻间,试图坐起,身上却连半点力气都没有,勉强抬起手,胳膊却细白得仿佛一掐就能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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