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这姑娘,眉眼虽生的跟画里的人似的,可偏偏肤色黑沉,左眼下还有一颗豆大的黑痣,属实有些不堪入目了。
真是可惜了这俊朗的公子了...
店小二心里啧啧两声,端着空盘下去了。
面端上来了,对面的人却一下没动。燕骥不禁蹙起眉,看向对面气鼓鼓的人,淡声问:“不是饿了吗?”
唐轻歌视线上下打量着他,目光落在他眼底漂亮妖冶的红痣上,又摸了摸自己眼下同一位置粘的那颗黑痣,心里更不平衡了。
刚刚马车上,为了安全起见,不易让人发现,她特意画了个丑陋的妆,把自己本身的容貌遮住了,本来也想给他画一个的,谁成想他直接拒绝了,理由是,不想在脸上涂那些黏黏糊糊的脂粉。
“等会我也要给你画。”她板着脸说。
燕骥瞥她一眼,想也没想地拒绝:“不。”
宣国又无人识他,何必多此一举。
“画嘛画嘛,你的容貌如此惹人注目,万一后面追着的杀手或者追兵一来打听,岂不是一下就暴露了?”
更重要的是,总不能让别人看见她同燕骥站在一处,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似的...
见他没说话,唐轻歌就当他是同意了,开开心心地低头吃面了。
待两人回到马车上,唐轻歌立刻掏出了几个脂粉盒,灰扑扑的小脸上,一双眼却是亮晶晶的,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让人难以拒绝。
明明身上还带着伤,从离京到现在一路奔波,她却一直一副是精神抖擞的样子。
燕骥看她一眼,终是把拒绝的话又咽了回去。
见他真的同意了,唐轻歌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连忙打开了脂粉盒,将里面灰沉沉的脂粉沾了些,凑近他的脸。
深邃的黑眸定定地望着她,里面还倒映着她的影子,看得唐轻歌耳根倏地有些烫。
“你先把眼睛闭上呀。”她语气娇嗔。
闻言,燕骥闭上眼,随着视觉消失,脸旁传来的温热的气息便更加清晰起来,侵占了他全部的感官。
他抿紧唇,感受着脸上传来的触感,轻轻柔柔,像是小猫爪子挠过一样。
燕骥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却又仿佛变得格外漫长,马车内的温度仿佛也在逐步攀升,萦绕着一种莫名缠绵又暧昧的氛围。
心跳声交织在一起,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好了。”
唐轻歌收起眉笔,忍不住皱起眉,打量着自己的成果。
好像除了肤色比刚刚暗沉了些,其他根本无甚区别。
还有他眼下那颗细小的红痣,生的实在漂亮,她没舍得下手去遮。
“满意了?”低沉磁性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唐轻歌一怔,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正深深地望着她。
她干什么了,怎么就满意了??她算是发现了,任何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总能带着点歧义,让人想入非非。
唐轻歌脸上忽然一阵燥热,连忙别开脸,转移话题道:“你说你要去燕国,是想起什么来了吗?”
“嗯。”他漫不经心地将目光从她脸上收回来,似是不愿多谈。
“那你叫什么名字,想起来了吗?”唐轻歌又明知故问。
她好怕万一哪天不小心因为叫他的名字当场翻车。
“燕骥。”
只告诉她名字之后,燕骥再没多说半个字。
他的身份,知道的越少,才对她越安全。
唐轻歌也自然没再追问下去,她看过书,知晓他的一切过往。
哪怕他贵为皇子,这个身份带给他的,却是无止境的仇恨和厌恶,是一块烙印在他心上,永远都无法痊愈的伤疤。
他要复仇,谁都没有资格阻拦。
唐轻歌不禁又悄悄用余光看向他。
莫名的,她竟然有些心疼。
-
黄昏时分,马车已经抵达了宜州城。
宜州城离京城不算远,原本唐轻歌决定在这里落脚的原因是,宜州繁华,方便藏匿,且路程不远,当初顾念着燕骥身上的伤,想着可以减少些车马劳顿的时间。
却不想眼下,她也是满身的伤。
从他答应她一同离京到现在,才过了一日有余。虽然匆忙,可唐轻歌计划得却周全。
她没有带上银翘,也没有提前告诉银翘她离开的事。她想的是,银翘留在丞相府,才是更好的选择。一个聪明伶俐的小丫鬟,既然可以有更安定的生活,又何必要随她一起颠沛流离。
马车一路驶进宜州城城西。
城西十分繁华,路边小贩络绎不绝。先前陈子昂与她提起过,城西新建的宅邸院子是最多的。
挑中了一间新建的小院,唐轻歌当即拍板,付了钱。
院子不大,但胜在干净整洁,里面的东西也都是崭新的,一应俱全。
让人遗憾的是,院子里有两间房间。
这就意味着,她没法跟他睡在一间屋子里了。
害。
房间内,唐轻歌兴致缺缺地把自己带来的衣裳都整理进柜子里,就听见自己的肚子传来“咕噜”一声。
以往这个时候,银翘已经把香喷喷的饭菜都端上桌了。而现在,厨房里不仅连一粒米都没有,她也根本不会做饭。
忽然有点怀念丞相府养尊处优的日子了怎么办。
感受着久违了的饥肠辘辘,唐轻歌长长叹息一声,敲响了燕骥的房门。
打开门,就看见她一脸委屈巴巴的神色,燕骥瞬间明了。
白日,她拽着他衣角,说要下去吃阳春面之前,也是这副可怜样儿。
他整理了一下袖口,绕过她往外走。
唐轻歌知道他这是明白了,脸上绽开一抹明艳的笑,立马抬脚跟了上去。
外面不远处就是热闹的街市,人潮拥挤。
燕骥缓步向前走着,忽然,右手袖口被人轻扯了下。
他转过头,就看见唐轻歌停在一个摊位前面,不走了。
是个卖花灯的摊位,而她正目不转晴地盯着其中一盏花灯。
跟那日花灯节,他摔碎的琉璃花灯十分相似,只不过远没有那盏精致华丽。
她望着他眨了眨眼,又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角,暗示的意味很是明显。
光是想想那天被他摔碎的花灯,唐轻歌就不禁联想到,那天为了在他面前演一出苦肉计,满手都被碎片划破,连续几日都沾不了水的痛苦。
总得赔她一盏吧。
燕骥自然读懂了她眼神里的意思,却故意站在那没动,想看看她还能做出些什么小动作。
这时,商贩倒是先笑着开口说:“公子,你就给你夫人买一个吧,哄哄她开心。这姑娘啊,就是得哄着宠着。”
这话倒是帮唐轻歌打开了一个新思路。
她挽上燕骥的手臂,笑靥如花地望着他,娇声说:“就是啊夫君,你就给我买一个好不好?”
馨香萦绕上来,燕骥指尖一颤。他垂下眼睫,遮住里面泛起的情绪,终于还是从身上拿出银两,递了过去。
唐轻歌接过花灯,又刻意大声说了句:“我夫君对我最好了呢。您说是吧?”
“是啊夫人。”商贩接话道。
燕骥瞥她一眼,她满脸的得意,几乎都快要翘起尾巴来。
他挑了挑眉,没说话。
这时,唐轻歌的视线又落在他腰间挂着的钱袋上,鼓鼓囊囊的,比她的还鼓。
而她的荷包里,因为刚刚买院子,里面的银钱去了一大半,剩下的钱还有大用处,原本她以为他们恐怕要节衣缩食一段时间了。她忘了,燕骥既然已经和自己的势力会和了,自然不会缺钱的。
“你身上的钱够用吗?”唐轻歌十分委婉地开口。
“不够。”他面不改色地答。
实际上,离京之前,孙决还告诉过他,宜州城也有他的钱庄,只要他拿着那块刻着“骥”字的铜牌,要取多少钱也取得出来。
“....”
唐轻歌顿时一噎,正要继续说什么,就见他忽然停下脚步,转头上下打量她一圈,慢悠悠地开口问道:“怎么,打算养我么?”
“?”
唐轻歌的眼睛赫然睁大。
这话是这个意思吗??
长街灯火下,他一双细长的凤眸微微扬起,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望向她的目光里却深邃而认真。
唐轻歌不禁心神一晃,然后就听见他低沉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莫名蛊惑的意味。
“却之不恭。”
第34章 真心 有的时候,命运真的很奇妙。……
有的时候, 命运真的很奇妙。
就比如说,唐轻歌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来到一本书里。
而书里那个冷戾嗜血的大反派, 此刻会在这间小厨房里, 给她做饭。
他立于案板前, 修长的手握着刀, 动作熟稔而利索,清脆的切割声从他手下传出来。
周围的烟火气驱散了他原本身上沾染的冷意, 连他素来冷峻的眉眼, 都因这烟火气,而变得更加柔和。
唐轻歌视线一直没离开他的手。
燕骥的手宽厚有力, 骨节分明, 虽白皙修长,指腹上却布满了厚茧, 是做过很多粗活的人,才会有的那样一双手。
唐轻歌仍然清晰地记得,佛堂那一晚上, 他的掌心垫在她的脸下, 传来的温度。
让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踏实和安心。
那些在书上看见的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他年幼时受过的磨难和屈辱,只是通过他的手, 似乎就已经在她的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还有他刚刚的那一句,却之不恭。
只是回想着,唐轻歌都觉得心弦一颤。
她怎么觉得,她的心,越来越不受她的控制了。
这时,灶台上的水烧开了, 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将唐轻歌从思绪里扯出来。
看着他熟练地将切好的菜放进锅里,像是已经做过上千上百遍一样,唐轻歌终于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开口问道:“你是从哪里学的这些?看着好生熟练。”
他的唇角弯了弯,弧度却莫名有些讽刺。
“看得多了,自然就会了。”
他这话说得有些奇怪,唐轻歌没听懂。
一直到了夜里,她才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
夜明星稀,院子里静悄悄的,唐轻歌从自己的屋子里出来,轻手轻脚地推开另一个房间的门。
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还是惊动了燕骥。
屋里没燃烛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薄月光,燕骥辨认出她的身影,不禁皱起眉,冷声开口:“大晚上不呆在自己房间里睡觉,出来乱跑什么?”
冷不丁被他斥了一句,唐轻歌缩了缩脖子,继续朝他的床边走去。
“伤口好疼,我睡不着。”
她小声嘟囔着,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寝衣,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爬上了他的床。
乌黑的发披散在被单上,将一张未施粉黛的面容衬得更加素白清丽,又透出一种病态的嬴弱。
白日一番车马劳顿下来,其实她不是不累,不过强撑着罢了。
燕骥抬手揉了揉眉心,要赶她走的话终是没说出口。
“睡吧。”
能与她相处的时日,左右也不过这几天了。
唐轻歌并不知他心里所想,听见他答应了,便立刻乖乖地掖好自己的被角。
上次夜里共处一室,她还只能在桌子上趴着睡呢。而今日,她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爬他的床,不仅知道他不会像以前那样狠心将她赶出去,而且还敢肯定,燕骥不可能会对她做出什么,他顾及着她身上的伤,整日待她都是小心翼翼的。
连那日她中了催/情香,他都没有对她如何。她知道,并非是对他全无感觉,而是他骨子里足够的冷静自持,不允许他跟随自己的心。
其实,这样的转变在燕骥身上来看,已经足够大了。可唐轻歌就是觉得,还不够。
人果然都是贪心的。
半晌后,唐轻歌悄悄睁开眼,侧过头看他,轻声问:“你睡着了吗?”
燕骥阖着眼,淡声答:“没有。”
他本身睡眠就是极浅,更不可能习惯睡觉时身边多出来一个人,怎么可能睡得着。
“那你给我讲个故事好不好?”她又小心翼翼补充道,“什么都行。”
黑暗中,他缓缓睁开眼,黑眸中的晦色几乎已经与外面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
“确定要听?”他问。
唐轻歌被他这句话搞得有些浑身发毛,仍然坚定点头:“嗯。”
燕骥的唇角勾起一抹奇怪的弧度,终于缓缓开口:“从前,有一个孩子,出生在一个有着很多人的家里。他的母亲,是里面身份最为低微的妾室。那个家里,有着很多的女人和孩子。以至于这对母子,很快就被那个家里的男主人,忘在了脑后。”
“孩子的母亲很高兴,她天真地以为,这样就能保全她和她孩子的性命。事实是,这只会让他们的活得更加艰难。果然,终于有一天,终于有人坐不住了,带着无数的人,踏进那座小院里。在那个孩子的面前,母亲被奸/污至死。”
听到这里,唐轻歌呼吸一滞,已经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他的语气平静得诡异,像是在谈及一件与他全然无关的事。在她的面前,他正在一点点地亲手揭开那块早已发了脓的伤疤。
“够了,燕骥,我不想听了。”
唐轻歌艰难地说出口,却又听见他轻笑一声,漫不经心道:“既然开始了,哪有结束的道理?”
唐轻歌一时无言,又听见他继续道:“后来,那个孩子与母亲的尸首,共处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他亲手将已经腐烂的尸首,埋进了院里的那颗树下,才让她得以安息。那个孩子,不久后就被过继到了那位正室身旁。”
“她会先让他饿上个几天几夜,然后站在厨房的角落里,一遍一遍地看着厨师做菜。实在快要饿死的时候,他们就让他去后院,后院里拴着一只同样挨了几天饿的狼狗。只有一碗剩饭,与狗抢食,就是他的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