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骥冷笑一声,笑声意味不明,甚至还掺杂着几分讥讽不屑,“区区几座城池?宣帝好大的胃口。可惜了,朕就算给你,你也不见得能吃得下。”
他的态度如此轻蔑,宣钰也不恼,笑着反问:“难道燕帝觉着,朕金屋里藏着的美人,还不值得让燕帝以几座城池交换?”
闻言,燕骥眸中渐暗,听出他话里的威胁,却也不急不恼,薄唇轻启,沉声道:“城池,朕不给。人,朕也要带回去。”
“你若是动她分毫,朕就让整个宣国为她陪葬,如何?”
低沉的声音飘散在风里,宣钰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下一瞬又恢复过来,嘴边的弧度彻底落下,声音也冷了下来,提醒他:“燕帝可不要忘了,此时开战,燕国也落不得什么好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实非良策。一旦开战,便是百姓遭殃,生灵涂炭。”
燕骥轻哂一声,笑意不达眼底,神色极尽漠然,缓缓反问道:“你以为,朕真的在意这些?”
皇位,权利,不过是他复仇的工具。让那些厌恶痛恨他的人,亲眼看着他坐上最尊贵的位置,享受到报复的快感,帝王之位带给他的,也不过如此。
燕骥从小在恶意和折磨中长大,他不懂善良,也没有人教过他这些。没有人将他当作未来的帝王培养,明君贤主该有的爱民如子,虚无缥缈的责任感,他从始至终就没有过。
活着的目的已经达到,皇位和子民,从不是他的羁绊。他死去之后,百姓会欢呼呐喊,鼓掌庆祝,会迎来一个受他们真正爱戴的新皇。没有人会为他默哀,掉泪,那又凭什么要求他对这些厌恶他,诅咒他去死的百姓,而去舍弃掉唯一一个会为他落泪的人。
为了一群毫不相干的人,而放弃最重要的人,他和宣钰不同,没炼成那副悲天悯人的慈悲心肠。他会因为她而屠遍天下,却永远不会为了天下而丢掉她。
他的轻歌啊,是他如今活在这世上,剩下的唯一执念。
他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里,多一刻,也不行。
哪怕,倾覆了这天下,他也会带她回去。
哪怕死,也要陪着她一起。
燕骥轻笑起来,狭长的凤眸中情绪翻涌,隐隐藏匿着疯狂,和温柔。
听着他的话,宣钰的眉目一寸寸冷下来,他怎么忘了,面前的这个新帝,是个弑兄杀父的疯子,是一个毫无悲悯众生之心的冷血怪物。
宣钰跟他不一样,他身上肩负着皇兄临终前的重托,宣国绝不能在他的手上就此覆灭。
几乎是一瞬,宣钰的心底已然有了权衡。
他做不到燕骥这样不顾一切,他的顾虑和羁绊太多,可就这样将唐轻歌还回去,他不甘心.......
这时,马蹄声由远及近,是宣钰身边的暗卫,谢北。
谢北前日刚随太傅陈子昂离京南下,一同护送大批赈灾物资,可此刻不知为何竟回来了。
宣钰心底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直到谢北翻身下马,附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宣钰脸色一变,面上的淡然再也维持不住,目光猛地射向燕骥,冷笑着说:“燕帝好大的本事,竟不声不响地将赈灾物资全部劫走了,燕帝可知那些东西能救多少百姓的性命?”
燕骥扬了扬眉,语气漠然得令人心惊,“朕说过了,朕不在乎。此番过来,只是为了接回朕的皇后。朕满意了,东西自会尽数奉还。”
短短一刻,局势天翻地覆。宣钰一直自翊运筹帷幄,可现在却一下从主动变成了被动。
这一局,他输得彻彻底底。
“燕帝着实好谋算,朕自愧不如,”宣钰低笑一声,桃花眼微微挑起,语气意味深长,“只不过,燕帝如此不计一切,究竟值不值得呢?”
“燕帝可曾想过,那些突如其来的情爱,背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闻言,燕骥眸色一凛,又听见他徐徐道:“她的目的和秘密,可曾亲口说给你听呢?你又真正了解过她吗?”
感受到燕骥身上的寒气和杀意越发汹涌,宣钰颇为愉悦地笑了。
哪怕这局他输了,也要尽力扳回一城。既然,那颗冰冷的心,什么也不在意,那他就专挑最柔软的那处,深深埋下一根怀疑的刺。
只有交付了一切的人,才会更加迫切地渴望对方的真心。唐轻歌那样的人,又怎么会轻易将秘密宣之于口。而燕骥,久而久之,会猜忌,会多疑,会认为自己永远得不到她的心。
对他最好的折磨,莫过如此了。
-
宫门打开,燕骥大步流星地迈入重鸾殿,看见榻上的纤细身影,心底一紧,快步走过去。
乌发披散在玉枕之上,巴掌大的莹白小脸上细眉轻拧,睡得很沉。
面色红润,唯有柔颈上留着一道几乎快愈合了的细小伤痕。
燕骥伸手探了探她的脉,确认她只是昏睡着,心口骤然一松。
他伸手拢了拢她耳边的碎发,这几日一直怅然若失的心底仿佛忽然被填满了,暖意盎然。
燕骥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在她身上,才动作轻柔地将她抱起。
闻到熟悉的檀香气,唐轻歌下意识往更深处埋去,大约是在说梦话,嘴里轻声嘟囔着:“你怎么才来.....”
他低垂着眼,漆眸里缀着细碎的光,定定望着她的睡颜,在她的额头上烙下一个轻吻,嗓音低哑,却透着极致的温柔。
“对不起,来晚了。”
喉结滚动了下,他又道:“我们回家。”
第54章 破碎 唐轻歌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
唐轻歌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 只觉得像是行走在一条漆黑而漫长的道路上,漫无目的地向前。她似乎已经独自一人摸索前行了很久很久,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这种感觉, 却莫名的让她有些熟悉。来到书里之前, 她仿佛就已经经历过一次这样的场景。
这难道意味着, 她要回去了吗?回到她原本的世界。
可为什么, 她却感觉不到欢喜。
她听见了燕骥的声音。
声音似远似近,却又那样真切。
他说, 要带她回家。
他说, 他爱她。
她已经逐渐分不清那些声音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混沌无边的黑暗里, 她一次次地跌倒, 匍匐着前行,只为离那道声音近一点。再近一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唐轻歌, 你不能丢下他一个人。
终于,黑暗的尽头,出现了一抹微弱的光亮。
睁开眼时, 唐轻歌竟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窗外漆黑一片, 想来已是深夜了。昏黄的烛火摇曳着, 映出室内的光景。
唐轻歌顿了两秒,缓缓环视了一圈, 确认自己已经不在重鸾殿了,而是身处另一座更加华丽的宫殿内。
掌心传来阵阵暖意,吸引着唐轻歌垂下眸,看见两只交握的手。
十指相扣的姿势,指间紧紧交错在一起,契合得几乎完美。
握着她的那只大掌上, 布着交错纵横的划痕,结了淡淡的痂,是给她做花灯划伤的。
视线缓缓上移,是她熟悉的容颜。
他的眉宇间尽是疲色,甚至连下巴都生出了短短的胡茬,剑眉深深蹙起,睡得极不安稳。
心底细细麻麻地泛起了疼,唐轻歌伸出另一只没有被他握着的手,轻轻抚上他的眉心,试图抚平那道褶皱。
这样轻的动作,也惊醒了他。
一双漆黑深邃的眸,措不及防地撞进唐轻歌的眼底。
四目相对的刹那,唐轻歌难得瞧见了他如此怔然而恍惚的神色。
她轻轻扬起唇角,还未来得及说话,呼吸就被一瞬间掠夺。
他起身覆上来,吻得急切,湿濡的唇舌打开她的齿关,长驱直入,仿佛像是要迫切地想要证实什么。
熟悉的气息将唐轻歌紧紧包裹着,沉重的呼吸尽在耳畔,她的脸颊迅速升温,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重重地敲击着耳膜,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被他紧握的那只手被牢牢按在床榻上,动弹不得。唐轻歌只能用另一只手臂,主动环上他的脖颈,微微仰起头,以自己的方式,缓慢而坚定地回应着他。
一个绵长而激烈的吻,像是要把他压抑的全部情绪释放而出。
就在察觉到她真的快要呼吸不畅时,燕骥终于缓缓离开她的唇,幽暗的眸光在她的脸上流连,一遍遍地确认,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真的,还是又是他做的梦。
望着他些许茫然的神色,唐轻歌的唇角浅浅上扬,抬手抚上他的脸颊,轻声问:“我睡了多久了?”
“两日。”燕骥的嗓音有些哑,将她慢慢扶着坐起。
听见他说两日,唐轻歌没太意外,刚刚清醒过来,她浑身都使不上力气,只能软软地倚靠在他的怀里。
她微微抬起脸,用脸颊蹭了蹭他的下巴,有点扎人,却让她不舍得离开。
明明被囚禁起来的人是她,他却更让人心疼。
原来,分开的这些日子里,每分每秒,都在想他。
唐轻歌明明还在笑着,突然,不知怎么,一滴泪就那么突如其来地滑落,不偏不倚地滴落在他的脖颈。
燕骥的身体僵了下,垂下头,轻轻吻着她的乌发,声音低哑,“别哭了。”
“是我的错。”他又低声道。
听见这话,唐轻歌的泪水更加泛滥成灾。之前被囚在宫殿里的恐惧,无助,还有思念,此刻皆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
燕骥低叹一声,屈起指背,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无奈地勾起唇角,“早知如此,当初走时就该将你一起带走。哪怕你恼我怨我,也得将你绑回来。”
她又用脸蛋蹭了蹭他的下颌,软声说:“不说这些了,我想听你说些好听的话,安慰我一下,好不好.....”
从开始到现在,她还都没从他口中听到过一句像样的情话。
明明,爱她已经爱进了骨子里,恨不得融进骨血,永远不分离,他都还没有学会,将爱意宣之于口。
燕骥伸出手轻轻摩挲着她颈上留下的浅浅伤痕,目光暗了暗,问:“他做的?”
唐轻歌浅浅地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
趁着他沉默的片刻,她伸出手将他的手拉下来,细细把玩起来。
他的手指白皙细长,又骨节分明,指腹带着一层厚茧,有些粗糙,还带着尚未完全愈合的道道伤痕。
唐轻歌将指尖完全贴合在他的指腹上,感受着上面每一条肌理纹路,粗糙不平的触感,引起一阵阵酥麻感。
她又软软出声:“阿骥,哄哄我吧....”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昵地唤他了,娇气又黏人地窝在他怀里,浓密乌黑如鸦羽般的眼睫上还沾着泪花,乖得不行。
燕骥的心尖都跟着颤了颤,眉眼间的冷色渐渐褪去,唯余缱绻温柔。
他轻轻咬了咬她的耳垂,紧紧反握住她的手,又在她的耳后的肌肤烙下一个个轻吻,哑声道:“要他的命,后位,还是天下,朕都给你。”
这是他的承诺。和别人的情话都不一样,他不会说,但会把她想要的一切,全都捧到她的面前。
唐轻歌的眉眼弯起来,杏眸湿漉漉的,染着笑,轻声嘤咛道:“不够,还要更好听的话.....”
他垂下眸凝望着她,半晌,薄唇轻启道:“唐轻歌是燕骥的宝贝。”
低沉悦耳的嗓音,带着微微的沙哑,格外磨人又诱惑,却又字字清晰。
“唯一的,最爱的,宝贝。”
-
两人在榻上耳鬓厮磨了好一阵,燕骥才起身唤人传了膳,陪着她用完没多一会儿,便到了上朝的时辰。
看着她困倦的模样,燕骥没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雪腮,语气柔和,“若呆得闷了,就出去转一转,或者等朕忙完之后回来,陪你一起出去。”
药效还没完全过去,困意朦胧间,她乖巧地点头。
心底的某一处仿佛塌陷下去,柔软的一塌糊涂。
他垂下头,又在她的唇角落下一个吻,才终于起身离开。
下朝之后,燕骥又在御书房处理了许多堆积如山的政务。
待将桌上的折子全部阅完,已是黄昏。
燕骥放下手里的奏折,揉了揉眉心,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些,脑中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唐轻歌的脸,娇嗔撒娇的模样,眼含泪花的模样,还有那些附在他耳畔说出的娇言软语。
忽然,又想起了她脖颈上的那道伤痕。
眸光募地冷下来,他抬起头,对门口站着的卫兆吩咐:“传刘将军入宫觐见。”
“是,陛下。”卫兆恭声应下,转身离开。
没一会儿,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孔武周正的男人走进来。
“参见陛下。”刘毅恭敬地俯身行礼。
燕骥掀起眼皮看向他,神色淡漠冷酷,“从明日起,你亲自去燕北军营,操练那十万精兵。朕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得到最强的兵力。”
刘毅心底一震,他也是跟随燕骥多年的老将之一,自然知晓那支秘密藏于燕北山上的精兵猛将,是燕骥已经暗中筹备多年的底牌。如今燕骥言明要率他前去监督练兵,也在无形中意味着,启用这张底牌的时刻就要到了。
“臣自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重托。”刘毅声音嘹亮,气势如虹地应下,告了退。
御书房内再度安静下来,余晖从窗外射入,檀木书桌上倒映出一片朦胧光影,也笼罩在他深邃冷峭的脸庞上。
想要夺这天下,是因为她。
他想给她最好的一切。
原本,燕骥想,哪怕是只能将她的人留在身边,也是好的。
可现在,他想要的越来越多。想要知道她的一切,得到全部的她。
那日城门之下,宣钰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变成了一根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底。拔不出,吞不下。
静坐良久,燕骥终于伸手,打开桌子里的暗格,拿出一个梨木盒子。
盒子里面,妥帖地放着那个荷包,还有她送给他的红绳。
花灯节那日,写着相爱之人名字的荷包,燕骥从未打开过。
荷包安静地躺在那里,像是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魔力,此刻正迫切地吸引着他,打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