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不出来,只是怔怔望着他,原来莺草是骗人的,淮溪君根本不喜欢她。
压住声音中的颤抖,周蔻又装作没事人一样,笑容很灿烂,“没事啦,我刚刚在逗你呢,你别放在心上。”
高宥轻轻嗯了一声,再没有别的话了。
气氛很尴尬,一个怀了那么一点期待的姑娘,戳破了那层窗户纸后,又得不到心里想要的答案,有些懊恼,有些垂头丧气。
她拉着莺草赶紧跑了,坐在断桓残壁的云瑶苑前,周蔻托腮道:“莺草,我还是生平头一回跟人说那样的话呢。”
头一回就碰了壁,她往后再不敢了。
莺草也替周蔻生气,但她气得却是淮溪君先前对皇妃那么好,原来心里头根本就不喜欢她,那他把皇妃当什么了?一个逗乐的玩物吗?
她大咧咧道:“皇妃您别伤心,您长得这么美,不缺有人喜欢,淮溪君那样的浪子,奴婢戏文上见多了,甭看他多少柔情蜜意,都是哄姑娘的招数,如今咱们看明白了,往后别搭理他就是了。”
真是哄人的么...周蔻垂了眉眼,“早知道就不问他了,往后还怎么见人。”
如果他不喜欢她,她也宁愿痴痴傻傻还像往前一样赖着他,一起说话,一起谈笑,可如今,好像都不能了。
莺草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突然蹦出来一句,“您和他没事儿吧?”
周蔻没听懂,啊了一声,“什么事?”
莺草拿两只手比划,大拇指对着大拇指一摁,“没这样吧?”
臊也臊死了,周蔻红着脸,“没呢...我们正正经经,很规矩的朋友。”
莺草终于放心了,“那就成,我听老人说,只有男女之间有事儿了,才会这样念着,咱们做女儿的,和他们男人终究是不同,男人身心可以分开来,在外头寻欢作乐两不耽误,可女儿不一样,身子交了谁,心里头就只有那人了。”
唉,听起来做女孩儿怎么那么吃亏呢,难怪淮溪君跟了四皇子,还能同她这样好,果然他和她是不一样的。
想起他先前的话,周蔻牙一咬,站起来拍裙角的尘土,“走,咱们去正院。”
淮溪君既然是不喜欢她的,那么她也不喜欢淮溪君,这么一盘算,讨好四皇子确实是头等大事。
连淮溪君自己都催着她去找四皇子了,她还有什么可怕的,今儿个就叫他看看,她也能两不误。
有了这股劲儿在心里憋着,周蔻连对四皇子的恐惧都淡了,凭他是谁,都得是一个鼻子两个眼,有什么怕的!
好家伙,她带着莺草风风火火冲到了正院,可结果连门都没摸到,就被守门的拦了下来。
周蔻气结,一腔孤勇碰到了拦路虎,着实是跌面儿,她头回拿自己的名头耀武扬威,“我是四皇妃,我去我夫君的院子,还有什么不能的,你们快给我让开,万一殿下问罪下来,你们吃罪不起!”
这样信誓旦旦,着实是把守门的给吓唬到了,二人面面相觑,摸不准真假。
高宥透过窗缝,看着她在外面眉飞色舞的模样,一扫之前的郁色,笑着拿起案前的面具,扣在脸上,迈了出去。
“让她进来。”
守门的垂首应是,往旁边一站,让出了一条道,周蔻真见到人时,又露了怯,但若是临阵脱逃,算不得勇士,未免叫人看不起。
于是她胸脯一挺,踏进了门槛,很随意道:“我院子被烧了,到你这儿借住一阵子。”
其实她已经做好了要挨冷脸的打算了,最次也得是一顿训斥责骂,可结果对面那人不过淡淡一声,“好,住吧。”
听不出什么喜怒,周蔻瞪圆了眼,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说,我要住这儿一段时间,你的院子。”
高宥如常道:“我没聋,听见了。”
这么和善,周蔻斟酌着问人,“你让我住?”
高宥牢牢握住她的腰身,搂着人进去,“住啊,你是我的夫人,除了你,再没有别人能住了。”
这下轮到周蔻心慌意乱了,四皇子近来反常,之前在马车上她就察觉到他想对自己动手动脚的,如今自己送上了门,周蔻第一反应就是:四皇子近来不喜欢男人了,想换个口味。
她不想被当成试嘴的小羊羔,便拼命在他怀里挣扎,“我...我...我想了一下,还是不住你这儿了,怪不方便的,你随便拨个院子给我,我凑合一段时间吧。”
高宥怎么会让到嘴的猎物再逃走,他直接将人抱了起来,“你在胡说些什么,你是皇妃,你只能和我住在一起。”
周蔻动也不敢动,只能任凭他将自己抱进房中去,但她惊奇的发现,这个怀抱她好像并不陌生。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又被她掐断了,四皇子何时抱过她,莫不是自己思春了。
正院要比云瑶苑还大上一倍不止,单是一个内间,就设了三个落地罩,连睡榻都是八屏风攒边髹金垂花柱拔步床,那样大的床,睡四五个人也足够宽敞。
高宥将她放在床边上,“你的衣裳首饰,我会吩咐人给你准备好,云瑶苑要大修,没三五个月好不了,你就暂且安心住在这里吧。”
安心?周蔻在这儿可安心不下来,身边睡了一头狼,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然兽性大发,任谁都不会安心的。
她嘴上谢着恩,暗地里已经泪流满面,恨自己为什么那么逞能,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没过多久,成套的衣裳首饰流水般送了进来,高宥本身没几件衣裳,衣柜空荡荡的,她的衣裳放进来以后位置却不够了,还有许多只能叠好放在箱笼中。
他的翘头案桌设了面铜花镜,就成了一台梳妆桌,茶斗水盅间摆上了妆奁,大小不一的各样簪钗环佩夹杂在其中,还有那床幔流苏也换成了粉紫色的。
高宥走在其中,见她的石榴裙中夹着他的墨竹衫,他的发带旁是她的朝凤含珠冠,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仿佛他的日常起居中,处处都有她的痕迹,形影不离。
四皇子很高兴,于是暗暗吩咐下去,让修云瑶苑的工匠慢慢来,不必着急。
第32章 淮溪君...
有人欢喜有人忧, 高宥在那儿悄悄使暗招,周蔻却愁的连饭都吃不下。
今晚可怎么过。
莺草也怕四皇子,她伺候布菜时, 见高宥在南面书案前看书, 悄没声儿的在周蔻耳边低语, “要不皇妃劝劝, 让殿下召旁人来侍寝。”
周蔻觉得不可行,四皇子分明就是势在必得, 正是新鲜的时候, 怎么会愿意回头去啃旧草。
莺草又出馊主意了,“叫淮溪君来吧!他不是最得殿下宠爱了, 肯定没问题!”
周蔻将筷子一掷, 不吃了。
让她眼睁睁看着淮溪君和四皇子卿卿我我,得多难受。
莺草唉声叹气, “皇妃这是舍不得淮溪君啊,还是舍不得殿下啊。”
高宥在书卷前抬了抬眼,见主仆二人在那窃窃私语, 觉得好笑, 他抵拳轻咳两声, “劳烦皇妃给我倒杯茶。”
周蔻扯着嘴角强行露了个笑,应道:“好的。”
然后斟了杯茶给莺草, 使眼色让她端过去。
高宥又道:“我只喝皇妃亲自端来的茶,旁人的不喝。”
没法子了,周蔻只能硬着头皮,将茶盏颤颤巍巍端到他跟前。
可高宥并没有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他问人,“会磨墨吗?”
周蔻下意识点了点头, 然后意识到了什么了,又使劲摇头,“不会,我不会。”
高宥哦了一声,指了指砚台,“不会正好,学学吧。”
好嘛,这是存了心要留她了,周蔻干笑应着,不情不愿拿起了墨锭。
她的手指细细小小,拇指握住乌色一体的锭身,左三圈,右三圈,时轻时重,或缓或急,是极有规律的,高宥拿着书册,眼神却始终没离开过她的手。
周蔻感觉手上拿着的不是墨锭子,而是什么烫手山芋,她实在忍不住了,出声提醒道:“殿下,您书拿倒了。”
一室寂静,莺草不知什么时候悄悄退了下去,诺大的书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周蔻离着近了,都能听到高宥的呼吸声。
有些急促,想来是心情不快,周蔻暗地里想打量几眼,奈何那面具又大又厚,除了露出来的两个窟窿眼里,能看到微微颤动的睫毛,什么也瞧不见。
周蔻很少这样仔细看他,准确来说,她很少拿正眼去看四皇子,多数都是将头埋着低低的,一双手藏在袖笼中,一副谨小慎微的小媳妇模样。
灯下看人,倒要比白日里更清楚些,借着煌煌堂堂的光亮,周蔻看着看着,觉得那露出一截的睫毛也颇有些耐看了,她突然想,四皇子从前真的只是样貌平平吗?
有点想挑开那张面具,一睹真容,但到底只是妄想,她没那个胆子。
只有高宥自己知道,他的脸如今已经红透了,真是,这女人一点意思也没有,看到就看到了,何必这样直白说出来,天底下就数她最能耐。
他状作无事的又翻了一页,“哦,我最近在练看倒文。”
倒文又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将书倒过来读?周蔻虽不甚机灵,但也不傻,她不是三岁小孩,这话唬不住她了。
但周蔻也知道要为人留几分薄面,到底他是堂堂皇子,自己犯懒装样,也不能叫旁人知道,这种生来尊贵的人,最不喜有人忤逆他,他既说是看倒文,那她就笑着附和道:“殿下可真厉害,不像妾身,连正经书都读不好,更别提什么倒文了。”
她越是这样应和着,高宥就越觉得哪儿不对劲,像极了一个昏君奢靡作乐,底下的奸佞却一个劲儿拍手叫好,其实都不是傻子,指不定心里怎么腹诽鄙夷呢。
高宥将书一合,随手丢在一边,在笔架上拣了一支狼毫,开始练起字来。
周蔻琢磨了一下,她刚才的话没什么问题啊,可是四皇子为何还是瞧着不太高兴。
于是她讲这些归结到了四皇子的脾性上,反复无常,实在是不好伺候。
高宥屏气凝神,在桃花纸上落了一个方方正正的‘蔻’字。
其实高宥的字一向不算很好,也和打小东看西学,没正经师傅教过有关,他惯爱写草书,那种一气呵成的淋漓痛快,比字正方圆一笔一划要来的更好。
可要写姑娘的名讳,潦草总觉得不太好,要端正身子一撇一捺慢慢写。
他招了人凑上前,很得意道:“瞧瞧,写得好不好看?”
周蔻歪着脑袋看了半天,没觉得有哪里好,和她写得差不离多,她私心想着都说四皇子能文能武,皇家御书房教出来的,却原来都差不多。
但她很给面子,连连夸赞道:“写得真好看,只是...”话顿了顿,“殿下为什么要写妾身的名字呢。”
为什么?高宥也说不上来,反正一提笔就想到了‘蔻’字,他实在是喜欢她的名字,蔻蔻,叫上去又亲切又贴心,听着娇娇弱弱的,光念一遍脑海中就能浮现那句‘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的美好缱绻。
但周蔻已不是十三余的少女了,她及了笄,再过两月又逢了生辰,生辰一过就十六了。
是大人了。
高宥将笔递给她,走到她身后,周蔻还没明白他要做什么,手就被他握住了,像刚刚她握墨锭一样,整个臂膀都被牵动起来。
他握着她的手,在‘蔻’字底下写了一个‘宥’字。
因她手上撑不住力,‘宥’的左边有一笔歪歪扭扭的,但凑在一起,两个字竟有着惊奇的对称。
身后人怀里的香气钻进了她的鼻子里,那浅浅的,淡淡的兰香中,又掺杂着若有若无的竹香,将她整个身子的包裹住,连带着她的衣角也沾染上了这股香气。
高宥笑道:“你瞧,这两个字多好。”
落在纸上就成了真,白宣黑墨,字字分明,仿佛他们天生就是一对。
但很可惜,那都是他一个人的臆想,周蔻没有那样的闲情雅致,那字在她看来也没什么特别,她实在是紧张极了,灯花蹦了一声,她也跟着颤了一下,满脑子都在盘算着这位主儿到底什么时候放她去睡觉。
这样想着,她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
高宥终于松开了她的手,吩咐外头准备热水洗漱,周蔻如获大赦,忙不迭叫莺草进来,拿衣裳拿鞋子,往水房去了。
洗完以后,莺草给她擦头发,忧心忡忡道:“皇妃今晚是要和殿下睡一块了吗?”
周蔻说是啊,耸拉着眉眼,“但今儿个殿下好像心情不错,还拉着我写了字。”
心情好也不是什么好事,心情好就说明人兴致不错,莺草静了片刻,很同情道:“皇妃,明早奴婢会给你准备好吃的。”
这语气颇有些赴死的意味,周蔻精神不大好,人也倦乏,轻轻唔了一声。
水房只设了一个,周蔻洗完,高宥才进去洗的。她爬上床,被褥子一盖,很快就睡着了。
高宥精神抖擞,出来时还特地把襟前扣子多解开了两粒,亵衣的带子也松了,他很期待,甚至还有一丝紧张,但面具一戴,蜡烛一吹,谁也看不到他的神情。
轻手轻脚踩上了脚踏,人侧着身对他,他想着该说些什么话宽解一番,绞尽脑汁的思忖道:“你安安心心住下来,其实你不必怕我的,外头传言对我总有些误解,我这人私下很好相与...”
他手触到她肩,叫了声蔻蔻,正要俯身,只见人早已经睡熟了。
高宥黑了脸,忍不住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脸颊,没法子,只能规规矩矩躺下。
他一度怀疑人是装睡的,但将她左翻右翻,仍是没什么动静,不禁好奇这人是怎么安心睡着的。
算了,睡熟了没意思,反正来日方长,她还要在这儿过很久很久呢。
第二天早上,日头升起来,厚厚密密的帷帐间也透出了一点光亮,高宥悠悠转醒,见身旁人还在熟睡,便先起来洗漱穿衣。
等到早膳布好了,他叫她起来用膳,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反应,高宥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手贴在她额前,已经是十分滚烫,高宥心下一惊,扬声叫人传郎中。
莺草跌跌撞撞进来,大惊失色道:“皇妃这是怎么了。”她一心以为昨夜成了事,带着点哭腔对高宥道:“皇妃身子娇弱,殿下合该有分寸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