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人此时已经慢慢转醒,一睁眼就是旁边的捂着鲜血淋漓的裤裆在惨叫,登时吓得两股颤颤。
周蔻把刀口转向他时,那人扑通一下跪了下来,磕头求饶道:“姑娘饶命啊!小的有眼无珠,实在是有人指使啊!”
这事来的蹊跷,同萱花走散,又被人拽进了这等肮脏地,一切都是早有预谋,直奔她而来周蔻不傻,她比谁都想清楚了。
可是她不愿意相信,她一直在心里反复问自己,怎么会是她呢?自己有哪里待她不住,要她这样伙同外人,来要了她的命呢?
那人见到周蔻迟疑,以为还有活路,忙倒豆子似的将话都倒了出来,“小的原是个流赖,两日前有位姑娘找到小的,要小的替她办一件事,说今日会在朝香楼带一个姑娘来,小的和另外一个只负责毁了她的清白,将她扔到楼下去...她还给了小的五十两银子!小的实在是财迷了心窍,姑娘高抬贵手,放过小的吧!这些...这些钱我都给姑娘!”
怀里几枚银锭子扔到地上,骨碌碌滚到周蔻脚下,就是这五十两银子,便有人要毁了她的清白。
她嫌恶挪开了眼,高宥道:“那位找你的姑娘长什么模样,你可还有印象?”
那人点头哈腰,“是是是,一个挺俊俏的姑娘,打扮不凡,听她身边的婢女喊她...哦!喊她郁姑娘!”
高宥面如寒霜,竟是那个女人,早知如此,他就该三十大板要了她的性命。
周郁...周蔻白了白脸,闭上眼睛。
是了,她怎么忘了,萱花原就是周家的人,周郁才是她的主子。
这短短半日的时间,她如临大劫,脑子里一直紧绷着那根弦,也彻底松懈下来,她觉得好累,眼睛越来越黑。
高宥解下身上的外衫,将怀里的人儿整个包了起来,抱着走了出去。
回到皇子府,莺草焦急等在门口,不过两三个时辰,再回来就看见萱花姐姐跪在庭中,整个人跟失了神一样,皇妃也不见了踪影,任凭她说什么,萱花始终一言不发。
好不容易看到淮溪君,定睛一瞧,怀里抱了个人,她才要张口,就听到淮溪君吩咐她道:“准备热水,一身干净的衣裳,再去找郎中过来,要快。”
“哦哦哦!”莺草忙应着,又往他怀里瞧,“皇妃是出什么事了吗?”
高宥漠然横去一眼,“把嘴闭严实了,别乱说话,去做事,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这真不是吓唬她,要是这丫头在外面胡言乱语,毁了蔻儿的清誉,他现在就会了结了她。
莺草吓得面如土色,抿着嘴低头应是,手忙脚乱的去准备。
萱花仍跪在庭前,高宥抱人过去的时候,连步子都没有停留,仿佛没有看见她这个人。
迈进门槛,身后传来虚弱一声,“皇妃,还好吗?”
高宥一顿,复进内室。
他将人轻轻放在床榻上,这才体会到什么叫做琉璃易碎。
周蔻就是他的琉璃。
掀开披风一角,底下遮住的小脸露出出来,梨花带雨,“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这个她问得肯定不是周郁,事实上周郁做出了这种事,周蔻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受,但萱花...她不能去想,一想心就疼。
高宥轻叹一口气,温柔擦掉她脸上的泪痕。
姑娘可能是生平第一次被人背叛,所以心里格外难受,但这种事高宥见多了,他能平安长这么大并不容易,这其中有许多艰辛,于他而言,信任和情分这种东西他早就看淡了,是人就有弱点,有弱点就可能会有背叛,未必是本意,但人性本灰暗,世上哪儿有干干净净的人呢。
也许都有过周蔻这样一片空白的时候,但随着年纪增长,遇到的事情也会越来越多,背叛,欺骗,虚伪接踵而至,很难躲掉。
莺草许是怕了他,隔着外帘道:“皇妃,水好了,奴婢伺候您用水。”
水房靠着南边,与几间屋子都是相通的,周蔻却被子里使劲钻,不肯出来,“我不去。”
她身上除了件小衫亵裤,什么都没了,她不想让人看到现在的自己,莺草也不行。
高宥看出了她的难以启齿,披风把人重新裹住,直接打抱起来,“我抱你进去。”
第29章 你一样也逃不了
不容置疑的语气, 周蔻整个人都陷在了他的怀中,莺草看呆了,张大了嘴, 眼睁睁看着高宥将自家主子抱进了水房里。
砰地一声, 门关住了, 莺草急着原地转圈, “完了完了,这回要出大事了...”
可她能怎么办, 去找四皇子告状?那等于是把皇妃往火坑里推, 去拦着淮溪君?她好像打不过他...
咬咬牙,莺草打算守着门, 将这事掩着死死的。
皇妃做错事就做错事了吧, 只要四皇子不知道,她才不管什么礼义廉耻, 胳膊肘往里拐定了!
水房中雾气氤氲,湢桶在一排霜色挂纱高隔间屏,旁边置了一只圆桌, 上头放着瓶瓶罐罐的澡豆脂露, 迎面是一扇高窗, 挂了几串形状不一的碎玉,清风拂过, 能听见伶仃清脆的玉击声。
解了身上的披风,周蔻慌乱拿手捂住胸前,其实她一双手就那么大,什么也遮不住,但仍下意识做出有点防备的姿态。
“我自己来就好,你先出去吧。”
水雾凝结在她的睫羽之间, 一下下扑闪扑闪的,像只弱小无辜的小鹿。
高宥笑着捏了捏她脸,虽然没二两肉,但一摸滑溜溜的,手感很好。
“行,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叫我一声,好好洗个澡,出来吃个饭,其他的都别想,我会处理好的,乖。”
只要有他在,周蔻就会很安心,这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了依恋,即便她内心知道,这个依恋不该有,但每当看见他时,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脚步声远了,隔着屏风,确实有一道黑影守在屏外,她慢慢把自己整个浸进水中,温热的水淹没了口鼻眼耳,一整天的担心恐惧都在这一刻消融了。
里面淅淅沥沥的水声,热气腾升,高宥松了松衣襟,他回头,纱屏映出了美人的背影,勾勒出了玲珑有致的曲线。
只一眼,他不敢再看了。
深吸一口气,其实按理今日他不该出现在朝香楼,那里鱼龙混杂,耳目众多,他招了眼并不是什么好事,极容易被人盯上。
但他当时什么都顾不得了,若周蔻今日真在朝香楼出了什么事,只怕他会发疯。
常保一事算是将怀王的前途全断送了,皇帝笼统就那么几个儿子,怀王若没了继承大统的资格,那就只剩下了恪王和谨王。
恪王...高宥沉了面色,算着日子,人已经到边城了。
正想着,身后发出一声轻响,一只白嫩如藕的玉臂从里伸了出来,正四处摸索着。
离她手不远处有只衣桁,上头挂着一件浅檀色的香云抹胸,一条葱绿色的绸裤,但依这只手的长度,想要够到,恐怕悬。
够不到她也不吱声,就自己在那瞎摸索着,高宥瞧着有意思,抱臂站那看她逞劲儿。
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把衣裳塞到她手上,“让你有事叫我,为什么不叫。”
她的贴身小衣用料都是极精细的,过他手时质感柔软,他忍不住又揉了一把。
屏风后的声音又细又小,“多不好意思...”
周蔻飞快将衣裳穿好,抹胸只能遮住胸前,她的腰和肩全露在外面,想了想,周蔻将那披风又罩在了身上,这才怯怯出来。
她的颜色一向惊人,只是自己不自知,相比之下虽逊于高宥,但放眼整个大爻,能与之相比肩的有谁?
所以很美啦,高宥喜欢她一双乌亮亮的大眼悄悄打转,旁人只能觉得她和煦又温柔,只有他能看到那份狡黠。
他抬手捋了捋鬓边紧贴的湿发,“走吧,咱们看过郎中就去吃饭。”
莺草平日里喳喳呼呼,但办起事来也利索,才扣好排襟衫,就领着郎中进来了,因是皇妃,身份贵重,特设了帐子,只矜重的露出一只手,郎中搭了条巾子替她把脉。
高宥在她身旁,见郎中久不说话,沉不住气问,“皇妃可有大碍?”
那郎中忙拱手起身,对着帐子道:“回殿下,皇妃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气淤滞缓,待草民开副药服下几日,也就尽好了。”
这是将他当成四皇子了,周蔻悄悄觑着高宥,只见他神色如常,不过淡淡应了一声,“没事就好,那就劳烦先生去开药吧。”
待人走后,周蔻把手收回袖中,“你假借殿下的名头,不怕殿下回头知道了要问罪?”
高宥一哂,又故意打趣她道:“若是殿下要问罪了,皇妃帮不帮我?”
周蔻歪着脖子想,这对她来说确是难事一桩,四皇子不好应对,喜怒无常,可是若他要问罪淮溪君....想了想四皇子身上的那些恶名,周蔻不由发怔。
高宥原也没要她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存了心逗逗趣儿,见人半响不说话,正要转了话头,却听到铿锵一声。
“我一定会帮你的!”
那坚定不移的神色撞进他的眼中,高宥心里缓缓涌进来一股暖流,这么多年了,还是头回有人会这么惦记他,把他放在心上....
原以为自己这样的人,这辈子也就是个孤苦无依的命,他并不贪图什么权势富贵,天家煌煌也不是他该有的去处,只是那条命横在中间,还夹杂许多道不清说不明的情绪。眼前的人于他而言,真是个恩赐。
高宥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好,这话我记下了。”
莺草撤了帐子,开始摆膳,时不时朝门外看上一眼。
萱花还跪在庭前,夕阳倾斜,在青石板上投下一条赤长长的影子,她跪得腰板笔直,一动不动已经几个时辰了。
到底是这段日子以来朝夕相处的,又曾经扒心扒肺的对她好,周蔻不忍,轻声道:“要不让她先起来吧。”
高宥一脸漠然,拿箸头敲了敲碗沿,“吃饭。”
周蔻噤了声,高宥舀了一碗鱼汤递给她,乳白的汤汁很快在最上面结成了一层,熬得很浓。
她接过慢慢喝着,可眼角余光却一直萦绕在庭外。
“好了伤疤忘了疼。”高宥道:“你忘了今日若不是我来得及时,你会是什么下场?”
周蔻收了余光,低头专心吃饭,不敢再看。
高宥叹了口气,夹了一箸子水晶虾仁放在她碗中,“待会吃完饭,你有大把的时间慢慢问,她做错了事,就该吃点苦头,你如今第一要紧的事情是养好身子,其余的什么都别管。”
周蔻很喜欢这样,有个人替你操心,将你好好呵护着,她什么都不用担心,只需要安稳圈守在自己的地盘上。
高宥陪她用完了膳,就很快离开了,周蔻望着他离去的身影,过了一会儿才叫莺草把萱花叫了进来。
萱花走路一瘸一拐的,想是跪久了,腿脚发僵没了知觉,她在外间扶着门楣,立直了身子,到周蔻面前弯了膝,又跪到了人跟前。
周蔻默默无言,拢了拢身上的衫子,良久才道:“根本没有蜀地来的戏班子,你是为了将我引过去是么。”
萱花垂着头颅,发白的嘴唇,艰难开口道:“是。”
周蔻闭了闭眼,虽然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但从萱花口中说出来时,心还是隐隐泛着疼,她长这么大,除了娘亲,没把几个人放在心头上,萱花是其中一个。
手指微微蜷缩在掌心,周蔻使了使力,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我自认对你不差,但没想到,还是不如周郁,也是,你是周家长大的,我不过是周家半道认回来的一个倒霉鬼,周家没人将我放在心上,你自然也是不例外的,既如此,这事我也不怪你了,你明儿个就收拾收拾,回周家吧,莺草,去房中把她的卖身契拿过来。”
莺草犹豫不定,看了看周蔻,又看了看萱花,心中不忍,“皇妃....”
萱花却先俯身拜了下去,“奴婢领命。”
莺草哎呀一声,跺了跺脚,只得进去取卖身契。
薄薄一张纸,上头简单落了几行墨,压过鲜红的指印,就等于把一个人的一辈子给定了,周蔻拿在手上,那纸还上下荡悠悠的,她将东西交到萱花手中。
“咱们就此别过了。”
萱花缓缓起身,郑重朝上行了礼,脚下一哆嗦,莺草忙搀了她一把,却被她挣脱了手,挪着步子走出了门外。
夜里,萱花开始收拾自己的衣物,她和莺草住在一间房中,莺草急得掉眼泪,却也无可奈何,这事不是丢了支簪子,或是少了件衣裳那么简单,皇妃今日有多险,光看淮溪君那气势汹汹的模样就可以窥见一斑,但她至今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只能扯着萱花的袖子,“姐姐,我知道你绝对不会做对不住皇妃的事,这事情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或是难言之隐,你和皇妃说清楚呀!”
说什么?说自己是受了周郁拿全家老小的命胁迫,被逼无奈,求皇妃原谅?皇妃对她情深意重,那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错了也就是错了,若不是淮溪君出现的及时,皇妃九死一生,所以她不想给自己找任何理由。
萱花拍了拍她的手,勉强笑了笑道:“没有什么误会,我做错了事,皇妃再不能留我,往后我不在了,皇妃身边就剩你一个人了,你要好好伺候皇妃,不要再犯些迷迷糊糊的错了,知道了吗?”
莺草抹着眼泪,“没姐姐提点我了,我一定会做错很多事的。”
萱花替她擦了眼泪,“没关系,慢慢来,我相信你。”
莺草哽咽着,吸了吸鼻涕,眼泪巴巴望着她,“那姐姐呢,真的要回周家吗?郁姑娘不是好人。”
窗外夜色沉沉,萱花看着那片缥缈虚无的暗色,“回,得回。”
若周蔻昨儿个是从什么名楼花苑里被抱出来,恐怕叫眼熟的人看到就要坏了事,但所幸是朝香楼,哪儿的人虽杂,但也盯不到后宅女眷脸上,周蔻不是在京城土生土长的大家闺秀,进了周家没多久又进了四皇子府,见过她的人虽不少,可朝香楼那种地界儿,却没有能够认识她身份的人。
清誉名声算是保住了,但高宥那里就没那么顺意了。
刚戴上面具,探子就来报,说府外又多了好几双眼盯着。
怪只怪他那张脸太招摇,一眼就能叫人过目不忘,出现在朝香楼,又那么大一番动作,不出事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