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谁是我的夫君——芳客
时间:2021-04-09 09:56:23

  萱花端了温水,浸湿了巾子替她擦了一把脸,“奴婢瞧着殿下心里是有皇妃的,不如皇妃今夜好好打扮一番,奴婢去请殿下过来。”
  周蔻原先的张扬尽数都不见了,听到四殿下,她诺诺道:“晚些吧,今日太累了。”
  萱花也不强求,又说起另一桩事,“还有件事,奴婢家里人来信了,要奴婢得空归家去一趟,奴婢先问了皇妃的意思。”
  归家...周蔻怔忡了一下,有家真好,就算受了什么委屈,回了家往爹娘怀里一靠,还是他们的乖女儿。
  可惜她这辈子,再也没有那个时候了。
  周蔻笑了笑,“这种事往后不必和我说了,要回去就回去,半日假够么,要不然告一天假吧,多陪陪家里人。”
  萱花心中感动,“不必了,奴婢家离着不远,一来一回不过一个时辰的脚程,再吃顿饭说说话,半日尽够了。”
  萱花做事一向很知分寸,皇妃体恤,愿意多放她半日假,但她却不能真就应了,做人得以身作则,她如今是皇妃身边的大丫鬟,要是自己破例,还如何管束底下的人。
  到了第二天,服侍周蔻用完早膳后,萱花提拎着小包,就要走了。
  她平日里多端正的一个人,要归家这一日,头鬓上也多簪了一朵绢花,鲜亮亮的,一打眼就能瞧见,之前听莺草私下提过一嘴,说萱花有个表哥,是打小定了亲事的,这趟归家,也能见见心上人吧。
  周蔻叫住了她,从妆奁里挑了支多宝镶玛瑙的攒金钗,萱花原推脱不肯要,周蔻却道:“到底说你也是在皇妃身边服侍的,归家总要体面富贵一些,就当是为了我的面子。”
  说着,她将这只钗子插在萱花鬓间,笑道:“真好看。”
  莺草也在旁边点头,她没有家人,也艳羡萱花能归家,“是啊,萱花姐姐真好看。”
  萱花羞红了脸,福了福身,“那奴婢就先走啦。”
  周蔻摆手,“去吧去吧,今儿个不必急着回来。”
  萱花的家在离周家不远的一条胡同里,皇城脚下寸土寸金,凭他们伺候人的身份,能占得一隅容身之地,已经算是很有本事了,他们全家都卖身给了周家,除了萱花的卖身契随着周蔻嫁到四皇子府,也跟着转了过来,萱花的娘老子和兄嫂妹弟都还在周家当差。
  周遭邻里都是这么多年相熟的,萱花处事老道,打过招呼后叩了叩家门,来开门的是她最小的五弟二柱。
  跟以往不同的是,二柱脸上神情躲闪,萱花抚了抚他脸,也被人躲开了。
  “姐你快进来吧。”
  萱花皱了皱眉,才一进院内,就看到当中摆了一只红漆大椅,铺上厚厚的绒毯,周郁整个身子簇在其中,手里捧着一盏茶,慢慢喝着。
  而自己的爹娘兄弟姐妹,都在她身后,全都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周郁见到她,先哟了一声,同身边的婢女调笑道:“瞧瞧,这不是咱们四皇妃最得力的大丫鬟么。”
  那婢女搭话笑道:“什么大丫鬟,还不都是姑娘脚下的一条狗,姑娘高兴了,给他们全家一点吃食,勉强凑个阖家团圆,姑娘若哪日不高兴了,那就全都是泡影。”
  萱花板直跪下,“郁姑娘若有什么气,尽管冲着奴婢来,奴婢的家人是无辜的。”
  周郁嗤了一声,“无辜?只有人才能称之为无不无辜,你们,不过是一群下贱的奴才,连说无辜的资格都没有。”她愈说着,姣好的面容逐渐扭曲起来,“你如今以为攀上周蔻那个小贱人,就得了脸,敢踩在我脸上作威作福,我可告诉你,我有一百种法子,能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话间的功夫,周郁瞥见她头鬓上的那点粲然,蔑然哼笑道:“打扮的人模狗样,褪下这一层皮,你始终还是个奴才,奴才就要有奴才的样子,主子若有什么吩咐,你就得照做。”
  萱花的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郁姑娘有什么吩咐。”
  周郁得意笑了笑,光影下,她十指上鲜红的蔻甲格外夺目,“我要你三日后,把周蔻引到朝香楼门前,剩余的事情,你就不必管了。”
  朝香楼是什么地方,那是京城最下等的青楼,跟那些只招待上等贵族不同,里面招待的都是一些三六九等的龙蛇混杂之人,周蔻一个姑娘家,如何能去得了这种地方,周郁想做什么,简直是昭然若揭。
  萱花猛地抬头,“恕奴婢不能从命!”
  周郁似乎早料到她会这样说,不过扯了扯嘴角,抬手将手上的茶盏砸到了二柱脸上,二柱年方不过六岁,脸上顿时血肉模糊,碎瓷片扎在皮肉里,孩子张着嘴痛得哇哇大哭,血顺着流到了脖子下。
  萱花失声惊叫,“五弟!”她的眼眶全红透了,愤怒,不甘,伤心,周郁享受着她痛苦的神情,轻轻问她,“到底愿不愿意啊。”
  萱花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她死命咬着打颤的牙关,周郁见她还不松口,曼声吩咐道:“砍了她爹一只手,再不愿意,割了她娘的舌头,我看看到底是她嘴硬,还是我的刀子硬。”
  院中呜呼哭声一片,周郁眼中只有戏谑,于她而言,这些不过都是蝼蚁一样的存在,仰仗着她的鼻息过活罢了。
  眼见白亮亮的刀锋要往她年迈的爹爹胳膊上砍去,萱花闭了闭眼,终究低下了头,满院只剩下回荡的一声。
  “我愿意。”
  周蔻撑着脸看窗外,外头下了一场小雨,淅淅沥沥了一会儿又放晴了,一点雨线飘到她脸上,她就兀自对着出神,想起了那天廊檐下,淮溪君替她褪鞋脱袜,那垂下的眼帘,和好看的唇,还有那一声‘我不是外人’。
  莺草喊她吃饭,周蔻这才从回忆里惊醒,懊恼拍了拍自己的脸。
  浑想些什么!
  她起身去外间用膳,整整齐齐一共十七道菜肴,那御厨吃食上从来不含糊,每顿做的量够十个周蔻吃的,周蔻起初就怀疑这御厨定然是原先做饲猪饲牛的。
  叹了口气,周蔻坐下开始动筷,吃了两口后发现一旁布菜的萱花今日什么话都不说,她停了停筷问道:“少见你蔫蔫的,可是回家家中有什么难处?”
  萱花忙说没有,露了个笑脸,“您快吃吧,今儿个这道炸鹌鹑蛋味道很好。”
  莺草在一旁多嘴了一句,“萱花姐姐还说没事,你刚回来的时候,眼睛都肿成桃子啦,若有什么难处直说,皇妃一定会帮你的。”
  周蔻也道:“是啊,我打心眼里一直将你当成姐姐,你要是有难处不跟我说,我会很难过的。”
  面对二人的温声细语和关怀,萱花心中的愧疚越来越深,她吸了一下鼻子,夹了块排骨放在周蔻碗中,“皇妃想茬啦,奴婢家里一切都好,只是听说嫂嫂成亲多年终于有喜了,一时太高兴掉了几滴眼泪,不劳皇妃挂念。”
  周蔻哦了一声,“添喜是好事,我那儿有两对不常戴的金镯子,等回头给你拿去,重新打一副沉甸甸的长生锁,孩子出来,也要叫你一声姑姑的。”
  周蔻对她越好,萱花就觉得自己越对不住,红着眼眶哎了一声,半响,“奴婢往后一定对您鞠躬尽瘁!”
  周蔻只当她是谢恩,摆了摆手说不必,索性菜太多也吃不完,招呼她俩坐下一块吃。
  一番酒足饭饱后,周蔻满足坐在妆桌前,由着萱花盘弄她的头发,萱花梳头很有手艺,十指插在发间轻轻捏按着,更是舒坦极了,她眯眼往后靠着,听到萱花说,“奴婢...奴婢今儿个回家,见到东街那头的茶楼面前搭了个台子,是专门从蜀地过来的戏班子来巡演,皇妃要去看看吗?”
  周蔻来了精神,睁眼道:“有这种好事?那我可太要去看看了,说起来到京城也有好几个月了,家乡那头的戏曲,竟忘了个七七八八。”
  萱花扯着嘴角撑笑,心中是止不住的难过。
  她轻声道:“那奴婢到时候陪皇妃去看看。”
  日子飞快过着,眨眼间就到了第三日,一番装扮后,周蔻望着苑门,突然问萱花,“他来过了没有?”
  萱花不明所以,“他是谁?”
  周蔻声音低了许多,“就是....淮溪君啊。”一咬牙心一横,把话说全了,“他这几日有没有来找我?”
  要是之前萱花听到这话,肯定要说教一番,但此时此刻的她,满脑子只有止不住的愧疚和痛恨自己的背叛,于是只道:“没来呢。”
  他真的没来。
  周蔻心中有许多失落,转念一想,自己在期待什么,原就是她说好了不再找他,怎么能自己先出尔反尔呢。
  可是他,真就再也不来找自己玩儿了吗?
  她慢慢哦了一声,窗外几簇绣球花开过了最艳时,将谢未谢,周蔻攀折了一朵,戴在襟前。
  她语气中带了点雀跃,仿佛并没有很难过,“走吧,我们去看戏。”
  东街向来热闹,大街小巷的吆喝声,小摊小贩的讨价还价,处处透着烟火气,但周蔻左顾右盼,并没有看到所谓搭起来的戏台子。
  她不禁问人,“你是不是记错道了?”
  萱花说没有,“皇妃再往前走走就能看到了。”
  今日的人格外多,想来都是要看戏的吧,到了一座楼阁前,突然一股人潮涌过来,周蔻被人东挤西挤,回头再看,萱花不见了。
  不好,这是走散了!
  周蔻用力推开周围的人群,但背后不知是谁,推了她一把,她踉跄跌倒了楼前,抬头一看,挂了个‘朝香楼’的匾子,周围绕着粉缦,朦朦胧胧,扑鼻尽是脂粉味。
  有人将她往楼里拉,周蔻吓坏了,不停地拍打着那人的手,嘴里喊着‘萱花’,‘萱花快救我’!
  但她的声音很快渐行渐远,随着那娇弱的身影被拉进去,门也彻底关住了。
  萱花站在不远处,眼泪一遍遍的淌,喃喃道:“皇妃,奴婢对不住你,对不住你...”
  她失神落魄地回去,今日莺草特地被她打发到别处办差了,云瑶苑寂静一片,萱花回到了围房,独坐在桌前,那支多宝玛瑙攒金钗还静静卧在镜前,萱花一恍惚,想到了很多很多。
  突然,她拿起金钗,拔腿就往外跑,正院砰砰敲门,没有人应,四皇子不在,那怎么办,还有谁能救救皇妃,她捂脸痛哭,跌跌撞撞间,撞到人,一抬头,是淮溪君的脸。
  其实这几日高宥分身乏术,根本没空去想其它,打从常保被押解回京开始,刑部,大理寺轮番上阵,终于撬开了他的嘴,结果常保吐出的名字,却和预想的大不相同。
  不是恪王,竟是怀王。
  常保的指认,简直可以用震惊朝野来形容,怀王大叫冤屈,但常保却拿出了与他来往的一封封密信,铁证如山,任凭怀王长了多少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与此同时,元家也被牵涉其中,当初提出彻查盐市可是元易那位参知政事的爹爹,可如今元家身上也被泼了污水,有人议论这颇有些监守自盗的意思。
  但高宥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这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元家不过是受了无妄之灾,背后之人下了好大一盘棋,将他们全部作为棋子来利用。
  心烦意乱回到府上,结果就被不长眼的丫鬟撞到了,高宥皱了皱眉,正要斥责,只见那人面容熟悉,是她身边的人。
  迈步就要走,结果那丫鬟抱住了自己的腿,边哭边道:“淮溪君,您快救救皇妃吧!眼下只有您能救她了!”
  一听到这个,高宥这才想起来,上回那丫头和她闹别扭还没好,他近来事多也将这茬给忘了。
  他皱了皱眉,“皇妃出什么事了?”
  萱花话里打着颤声,“皇妃在...在朝香楼......”
  不等萱花说完,高宥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朝香楼是什么地方,对京城稍微有点认识的都心知肚明,那里是最肮脏最龌龊的地方,脏污纳垢,见不得人,他来不及问为什么周蔻会在那种地方,高宥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千万不能出事。
  姑娘银铃般的笑声仿佛还回荡在耳边,那样干净纯粹的笑脸,如夏日里第一支白莲,如今要被人折了,丢进污泥之中随意践踏,高宥的心狠狠抽搐着。
  没人知道他是怎样一路冲进了朝香楼,揪住老鸨询问周蔻的下落,那老鸨起先还躲躲闪闪不肯说,一刀下去剁了半只手掌,老鸨哇哇大叫,这才吐了实情。
  满堂哗然,原先的莺声燕语俱灭了,高宥踢开那间房,只看到床榻上的姑娘身上只剩了一件小衫,两个臭烂如泥的男人淫词秽语不断,手还要解她的衫带。
  周蔻早就喊得嗓子失了声,可是没有人救她,她的两眼空洞苍白,唯有在见到门外人的那一刻,迸发出了一点火星,重新燃起了希望。
  不等她喊救,高宥一掌劈晕了一个,拖猪狗一样甩了下去,将人搂进怀里,慢慢抚慰着她瘦薄的肩背,“不怕,不怕,我来了啊...”
  周蔻闻到了熟悉的气息,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就在前一刻,她以为她要完了,这辈子都完了。
  泪水濡湿了衫子,她鼻涕一把泪一把,向高宥控诉着,“他们扒我衣服,还掐我,说玩完以后要把我脱光了丢到下面台子上,我真的好害怕。”
  高宥如获珍宝,见她平平安安,宽慰之余,眼风扫到了底下那两个人身上。
  那是他都舍不得碰的人,竟敢有人随意欺辱,高宥眼中闪过一丝暴虐,他抽出腰间的软刀,一只手托着周蔻的身子,将刀交到她手上。
  “来,给你。”
  周蔻瑟缩了一下,缓缓拿起了刀,刀身很轻,不是重铁打的,女儿家拿起来并不费力,高宥握住了她的手,将刀锋移到了那人两腿之间。
  周蔻还没反应过来,手起刀落,那原先昏死的人瞬间发出惨烈的叫声,被砍的地方顿时血流如注,周蔻何时见过这种阵仗,吓得把脑袋缩回他怀里,脸贴着他的胸膛。
  高宥将下巴抵在她的头发上,墨丝间是桂花油的香味,他哑着嗓子道:“不怕,他们都该死。”
  死...周蔻怔了一下,抬眼望着他。
  她从来没杀过什么,别说人了,就是一只鸡仔也没碰过,一条生命的逝去有多残忍,她曾亲眼看着娘亲断了气息倒在自己的怀中,可如今,再面对‘死’这个字,周蔻却不觉得有什么恐惧。
  她用力点了点头,“他们都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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