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科书中的朕——渲洇
时间:2021-04-09 09:58:44

  再比如,明朝时的民变,嘉禾身边的师长说这些作乱的人是贼子、盗寇,可天书上说,他们是伟大的无产阶级起义者。
  唔,虽然嘉禾不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感觉好像是在夸他们。
  再再比如这本书的最后那一部分……嘉禾看到的时候简直要被吓死了,那些胆大包天的刁民、逆臣!他们竟然胆敢废了皇帝,还勾结远洋来的蛮夷,这实在是、实在是……嘉禾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了,然而天书却对这一谋逆之举大加赞赏因此嘉禾一度陷入迷惘,不知是神仙错了,还是她错了。
  后来她也就想通了,有句话叫做:大道无情,还有句话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都是说,上苍没有对错爱憎之类的情感,天下万物都是一样的,无论是人还是猪狗或者草木,在神明那里都被一视同仁。那么所谓的君臣、父子、华夷……想来在高高在上的天神眼中,也没有什么区别,说不定神明还会更加偏爱相对卑下的那一方。
  想通这一点后,嘉禾心中既有了一种了然的从容,又平添了淡淡的怅然。数千年来,皇帝皆自称为天子,可原来上天从来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
  但这样的怅然也不过是片刻罢了,毕竟神明对她而言是过于遥远的东西。
  天书上另一桩值得她感兴趣的东西是书上的插画,那些插画不但颜色鲜丽,而且有不少还看起来和实物没有差别,实在是让人惊叹。
  留恋不舍的翻过那些绚丽明亮的插画,书页停留在了夏朝那一部分。嘉禾深吸一口气,继续研读。
  她必需弄清楚,她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天书上只说她的父亲会暴卒,但关于死因这方面,记载的十分模糊。
  写下她父亲之死的那一段文字,十分难懂,她看了差不多两三年,也无法理解透彻——当然她也曾抄录下书中文字请翰林学士辨认,最后再将所得信息整合在一起,得出的结论是,她的父亲将死于刺杀,可是刺杀他的人员不明。
  刺杀发生的日期是……抱歉她是真的看不懂。
  华历4363年。
  她只看得懂“年”字,猜测这是神仙的纪元方式,可“年”字之前那堆符号,是什么鬼玩意?
  从来没有接触过阿拉伯数字的嘉禾又一次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算了,收起夜明珠,睡觉,明天再纠结吧。
  今天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呢。
  同样没有睡着的人还有苏徽。
  不过对于苏徽来说,凌晨一点之前不睡的行为根本算不上是熬夜。
  他在得到嘉禾青眼之后,有了独立的卧间,每到晚上夜深人静之时,他就在灯下整理当天搜集到的资料。
  这是一项枯燥的工作,好在他从事了多年的历史研究工作,早已习惯了枯燥和无用功。
  由于时空穿梭技术发展尚不全面,苏徽被传送到夏朝之时,身边基本上没有带多少未来的科技产品,因此他不得不老老实实手动勾画思维树状图来整理思绪。
  在苏徽生活的那个年代,纸笔已经被淘汰,人们日常生活之中基本上实现了“无纸化”。不过“书法”作为一门艺术被保留了下来,苏徽下时候曾经在母亲的安排下学过一段时间的书法,他眼下手写的这些文字倒也并不难看。
  就是速度慢了些,比不上打字或语音输入那般便捷。等到他写完赵贤妃有孕的事情之后,手腕都已经酸了。
  原本打算将之后嘉禾那番因不安而说出的言论也一同记下,但斟酌了一会,还是作罢。
  倒不是想要偷懒,而是觉得,没有必要。
  他来到夏朝所见到的每一件事情都需要详细记载,等他回到二十三世纪之后,他的记录就是研究历史最直接的一手资料。嘉禾作为历史上的重要人物,她的一言一行都要在后世被人放大了翻来覆去的分析品评。
  周嘉禾是夏惠敏帝,是文献记载之中冰冷的一抹影子,是历史洪流之中的组成部分,可是当他亲自来到她身边,看着她哭看着她笑之后,惠敏帝在他心中的意义便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简简单单供后人研究揣测的一个符号,而是有血有肉的小姑娘。她会愿意自己的生活毫无保留的展露在后人眼中么?她会希望自己的喜怒哀乐都被人翻来覆去的揣摩吗?
  想到这里,苏徽搁下了笔,
  不需要将一个小女孩内心那一点敏感脆弱的小情绪都写出来,就让她保留一份属于她自己的秘密吧。
  对了,现在是长业二十年,华历四三六三年……想到这里,苏徽不犹皱紧了眉头。
  他单调的生活不会持续太久了,很快就有大事将要发生。
  而单纯天真的宁康公主,也不会存在太久了。
  次日,赵贤妃有孕的消息传遍宫城上下。杜皇后大张旗鼓的命人给贤妃送去了丰厚的赏赐,贤妃诚惶诚恐的收下,而后感激涕零的回礼。皇帝听闻之后,又分别赐予二人厚赏,赏皇后贤德大度,赏贤妃孕嗣有功。
  总之表面上看起来皆大欢喜,上下和睦。
  嘉禾活了十多年,对于皇宫之中虚伪的事情见怪不怪。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情——她的阿姊就要回来了。
  杜后在向皇帝谢赏之时,顺带提出了想要为荣靖公主议婚。皇帝想起自己的长女已经年过二十,于是欣然点头,决定广选天下才俊,为女儿挑一个举世无双的驸马来。
  在道观中待了三年的荣靖,这一次总算能够趁着遴选驸马的机会被接回宫中。能够重新见到阿姊,嘉禾是很高兴的。
  苏徽默然的看着她欢欢喜喜的指挥宫人去清扫荣靖公主曾经住过的阁子,又兴致勃勃的去为阿姊准备接风洗尘的宴席。
  想到历史上这对姊妹最后的结局,他暗自欷歔,嘉禾过来找他,说要带着他一同去迎接荣靖,他也只是笑着说好。
  嘉禾身边的女官们却并不希望她们规矩乖巧的宁康公主与荣靖走得太近,生怕他们看着长大的公主也成了荣靖那副模样。
  在女官们的干涉下,嘉禾遗憾的没能亲自去接荣靖。
  不过荣靖也不需要谁来迎接她,她行事向来随性惯了,这一次又是舍下了公主的仪仗,带着一批随从,于清晨时分轻骑飞驰回了宫中。当嘉禾正为了去迎接荣靖而与女官们扯皮时,大门被豁然推开,晨间清凉的风涌入,站在风中的,是身上沾着露水的荣靖公主。
  “阿姊!”嘉禾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用力的朝荣靖挥了挥手。
  荣靖微笑,大步朝着妹妹走了过去,挤开了那些围在嘉禾身边的宫人们,站到了她跟前。
  她今日穿着一身男装,脸上全无半点脂粉,倒是眉毛刻意描粗了,乍眼看上去如同一个英气的少年似的,许多宫人是在见到她左颊上那道狰狞可怖的伤疤后,猛地意识到了她的身份,仓皇跪下。
  荣靖并不理会她们,只看向自己的妹妹“阿禾。”荣靖揉了揉妹妹的头发。少女的发式简单,头上也并无太多珠翠,摸起来也不至于硌手。
  “阿姊可算回来了。”
  “我不回来,岂不是要被稀里糊涂许了人。”
  “阿姊知道自己要被嫁给谁么?”
  “不知道,所以回来问问。我去奉天殿找爹爹,阿禾你一块去么?”荣靖问道。
 
 
第11章 、
  嘉禾迟疑,“就这样直接去找爹爹么?”
  “对,直接去。”
  皇帝一向是宠爱自己的女儿的,但比起对次女嘉禾的疼惜,他对长女嘉音更多的是一份无可奈何的纵容。这也是为什么荣靖敢于在京城恣意而行的缘故。
  今日没有朝会,皇帝应该正在御书房处理政事。嘉禾不敢在这样一个时侯打扰皇帝,“阿姊,还是再等等吧。”
  “不需要等。”荣靖牵住妹妹的手,“他一定知道我已经回来了,我既然回来,那肯定是要见他的。”
  如荣靖所言,皇帝果然是在等她。在她们赶到奉天殿时,宦官远远的迎了上来,朝荣靖一拜,“陛下在等公主。”说完后,又看了眼嘉禾,“宁康公主……”
  “无妨的,都是爹爹的女儿。”荣靖握住嘉禾,带着她大步走入了奉天殿内。
  殿内熏着清雅的龙涎,袅袅白雾如同龙蛇一般蜿蜒逶迤,帐幔以金玉勾起,露出大块檀木雕成的山河屏风,屏风下是金丝楠木大案,案前伏着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正低头翻阅着什么。皇帝勤政,常是天不亮便起来操劳政务,深夜三更才入睡。这样的天子,与荣靖记忆中那个横刀立马的父亲略有些不同,她恍惚了片刻,方上前几步,朝他一拜,“拜见吾皇。”
  “阿音来了。”皇帝按了按额角,“坐。”他面对荣靖时,态度随意自在。一抬头看见了荣靖身后的嘉禾,他稍稍一愣,露出一个笑,“阿禾也来了,来,到爹爹身边来。”
  宦官为荣靖搬来了椅子,就坐在皇帝对面。身量只比长姊稍微矮几寸的嘉禾无奈的笑着,坐到了皇帝身边。皇帝推给了嘉禾一盘点心,接着便与荣靖交谈。
  “道观清修三年,可有所得?”
  荣靖一本正经的回答:“学了炼丹、符箓以及长生之道。”
  皇帝被她逗得一笑,“那好,朕明日便为你建造一艘巨舟,让你去蓬莱为朕求取灵丹妙药、飞升之法。”玩笑开过之后,他正色道:“命你去白鹭观是希望你能修身养性,你看看你,三年之前是什么模样,三年之后还是什么模样。枉费了朕对你的苦心。”
  荣靖幽幽叹息,“女儿何尝不想似那些德高望重的道人一般淡然豁达。可女儿天生刚烈脾气,改不了也不愿改。”
  “正因你是这样的性子,所以才更需要学着以柔克刚。过刚则折,这个世道,不是你凭一己之力就能够撼动的。以退为进才是你该守的道。就譬如说你今日这身装束,堂堂公主,金枝玉叶,打扮成男子模样,成何体统。今日你进宫有多少人瞧见了你这副模样,明日便会有多少言官指着你的鼻子大骂。你或许以为自己没错,在盛唐之时,不少妇人穿胡服、着男装、招摇过市,历朝历代也从来不乏骄矜妄为的公主,凭什么你就要受人抨击?”
  荣靖默然。
  “许多事情,爹爹也不认为你有错。但对错从来不是你与我能够决定的,而是这个世上的大多数人。”
  嘉禾拈了一块栗子糕小口小口的嚼着,悄悄观察父亲和阿姊的神色。
  如今皇帝所说的这些话,她暂时不能懂的其中深意,但是未来有一天,她会明白。
  听父亲滔滔不绝的说了这许多,荣靖一直垂眸不语,许久后方懒懒的一抬眼皮,道:“女儿懂了。”
  皇帝却是被气得笑了出来,“你懂了?呵,确实是懂了,以退为进这一招在朕这儿用得还真不是一般的巧妙。”
  嘉禾也拿不准父亲是真的生气还是假的动怒,但在这时候转移话题总归是没错的,“爹爹,嬷嬷们说,您要将阿姊许人,要许给哪一家?”
  皇帝往椅背一靠,“你阿姊素来是有主意的,你问问她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
  荣靖道:“世人繁育后嗣,难免对后嗣有所希冀。若是男儿,则希望他能继承家业,延续香火,若是女儿,便指望能用女儿的婚姻联络两姓。”说到这里,她抚摸了一下自己左颊的伤疤,又飞快的将手放了下去,笼在袖中,“嘉音既是公主,婚姻之事更该慎重。谁娶了女儿,谁便是得到了陛下莫大的荣宠,那么端看陛下,愿将这份荣宠赐予谁。”
  皇帝颔首,“皇后的意思是,将你许配功勋贵胄之家,你是如何看的。”
  荣靖继续道:“朝中势力错综复杂,以军功起家的功勋成一派,科举晋身的文臣成一派,前朝旧贵成一派——但这三派之间又互有勾连争斗,复杂无比。数日前,爹爹出手打压功勋,眼下的确是他们处于弱势。假如爹爹想要制衡,将女儿嫁与功勋倒是最好的。”
  “这么说你同意你母亲的意见?”
  荣靖站了起来,朝皇帝一拜,“女儿的意思是,我最好谁也不嫁。”
  “你又任性了,阿音。”皇帝摇头。荣靖年幼之时伤了面容,性格也逐渐的偏激。她认为这世上男子大多喜爱女子皮相,而她的样貌注定不会让她未来的丈夫满意,与其受辱,不如干脆不要丈夫了。
  “并非任性。女儿只是认为,姻亲也未必可靠。”荣靖说道:“爹爹是皇帝,虽说制衡是为君之道,可如果爹爹手中的权力足够强大,那么何必依靠这样的制衡手段?爹爹又有几个女儿可以嫁?真正高明的制衡,是让臣子一起忠心于帝王。帝王不必施舍给臣子什么,臣子却必须依靠忠诚来换取地位。”
  皇帝听后,并不说荣靖这番话的对错,而是指了指荣靖,“这样的话不是你该说的。若你这些言论传到了那些文人耳中,很快便又会有人指责朕教女无方,说你狂妄无德了。”接着转头吩咐身边女史,“荣靖公主之言,不必记下。朕的话,也一并删去吧。”
  皇帝身边跟着的不仅有宦官、宫娥、卫士,还有大批的史官。他们如同影子一般守在皇帝身边,记录帝王的一言一行,若干年后再编成起居注。
  当今天子出身草莽,早年也曾言行无状,满口粗鄙之词,自从身后跟着一群史官之后,每说一个字都需斟酌良久。
  “爹爹问女儿的意见,难道是想听女儿说——这家公子容貌不错,那家公子丰神俊朗之类的么?”荣靖讶然。
  皇帝点头,“你啊,终究还是年轻气盛。”
  荣靖出嫁是必然的,要嫁给哪一家谁皇帝心里也有数。这一次只是来问一问女儿,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是面容白皙的、还是身量高挑的,是有才华的,还是有武力的,他好从哪一家的儿子之中慎重挑选——这便是荣靖作为公主,仅有的自由了。
  荣靖默然,她朝皇帝行了一礼,“陛下看着办便是。”而后起身告退。
  嘉禾拈着手中没吃完的栗子糕,不知是该跟着阿姊一块离开,还是继续留在父亲身边。
  “阿禾。”皇帝看向了暂时让他省心的小女儿,“你认为你阿姊说的那些话,可有道理?”
  嘉禾小幅度的点头。
  别的不说,朝堂上那些大臣,的确是让人头疼了。
  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研究父亲在前朝所需要面对的那些人,可是至今都没有理清,哪位大臣与哪位大臣之间是仇家,哪位大臣与哪位是姻亲,谁是谁的门生,谁是谁的朋党。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