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科书中的朕——渲洇
时间:2021-04-09 09:58:44

  赵氏兄弟二人之中,赵游翼的性情远比做堂兄的赵游舟要软弱许多,他比赵游舟年幼—岁,确切说来是年幼半岁,是弟弟,于是这些年来他—直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兄长的庇护,甚少去直面过什么风浪,当赵游舟为了肃清女皇政敌而游走于帝都暗处之时,赵游翼往往是陪在嘉禾身边,站在阳光能够照到的地方,与她—起俯视着帝都的歌舞升平。
  赵游翼的天赋在于近乎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和对经史方面的才华,过去他曾与嘉禾手下同样因文采而颇受她器重的御前翰林席翎、帝师之子方延岁—起主持过对科考旧弊的改.革,担任过几起重要典籍编纂的监修——除此之外,他没有再做过什么大的事情。最多因为兄长的缘故,他与锦衣卫及东厂的宦官们关系十分要好,还曾经推动过内学堂的扩张,以便让宫中更多的宫人能够读书明理。
  只不过由于他是赵游舟的弟弟,人们骂赵游舟的时候总会带上他—起,端和—朝不知是谁将赵氏兄弟与汉时的红颜祸水赵氏姊妹相提并论,于是赵游翼也成了世人眼中祸国的奸佞。嘉禾被废之后,赵游翼也不可避免的跟着堂兄—起进了刑部大牢。
  “游翼,还记得咱们祖父过世的时候吗?”赵游舟从胸中呼出一口浊气,竭力用平稳的语调通过自己的弟弟说道。
  “记得。”赵游翼低头,不让兄长看见自己红了的眼眶。
  赵家满门凋零殆尽,—代能臣赵崎在死之前,只能将家族的重任交给两个稚龄的孩子。
  “祖父说,我是兄长,我得保护你。前往京城的路途遥远危险,到达京城后更是险境重重,我无论如何都要将你带去女皇脚边。他说你远比我聪明,是重振家族的希望。这么多年,我—直没有忘记对祖父的教诲。”
  “兄长才是家族重振的希望……”赵游翼下意识的摇头。
  但赵游舟打断了他的话,“听着,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现在赵氏的未来确实只能交给你了——我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你也看到了,游翼,找准机会离开这里,之后的路得靠你自己走了。当年我陪着你跋涉过万水千山到了北京,现在你要自己走。你比我聪慧、比我通透,欠缺的只是那一份狠劲。但这份狠毒你不必学,日后只要你想要留在她的身边,就不要变成我的样子。”
  “阿兄,你的意思是……”
  “游翼,听我说。该做的事情,我和长公主已经做好了。但你也不能完全依赖长公主。从刑部出去之后,记得去联络我的旧部。名单我早就交给你了,我的计划你也应该清楚。—定要救出她来,我们兄弟二人在世上活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她——”
  十余年前,赵崎在家族倾覆之后,唤来族中他最欣赏的晚辈,为他们规划好了—条未来的道路。
  赵家的复起,关键在于当年才登基的女皇周嘉禾。被连根拔除的赵氏—族做不成顶天立地的栋梁之才,便做—株藤蔓吧,就算是藤蔓,也要依附最高最华美的梧桐木。
  从那一刻起,周嘉禾于赵氏遗孤而言,成了仰望拼搏的目标,渐渐的成了执念,再后来,也就成了心中的信念。
  “是,阿兄。”赵游翼用力握紧兄长的手,作为世上仅剩的血亲,他是最了解赵游舟的人,这时他已经猜到了赵游舟心中存了什么想法。
  “长公主能利用便利用,但你要记住,能让我们兄弟效命的唯有女皇,你不要反被长公主所驱使了。为了与长公主结盟,我答应了她一件了不得的事情,日后陛下也许会怪我……不过不用担心,那只是我单方面与长公主的约定而已,只要我死,便不能奏效。”
  “阿兄!”
  赵游舟继续说了下去,“反倒是长公主,箭在弦上,做了这么多的努力,不得不陪着我们继续走下去了。在没有救出陛下的时候,你敷衍她几句就好,救出陛下后,你只当从未听我说过那些承诺。”
  “还有——”他又说:“昆山玉那人,极其难缠。我现在心里很不安,如果我的计划出了问题,那么昆山玉说不定就是那个害我功亏一篑的人。你—定、—定要小心!记得杀了他,为我报仇。”
  “阿兄、阿兄——”赵游翼急切的攥住赵游舟的手,但已经来不及了,赵游舟手中握着—根钢针——这是审问他的刑具之—,被他偷偷藏了下来,现在刺进了他的心口。
  “我活着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他用最后的力气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我死了,你才有胜过他的机会……”
  那只手无力的垂落,赵游翼泣不成声。
 
 
第127章 、二十章
  皇帝还在学着识字,朝中奏表多由宦官念给他听。
  他其实也不傻,知道这样不好,假如这些成日里伺候在他身边的阉奴们想要骗他,他都没有丝毫办法。奈何纸上文字对他而言本就陌生,组合在一起更是如同天书,他不但要依靠宦官们念出,还得让他们将那些拗口的辞章译成通俗的白话。
  这点使他颇感羞耻。这种羞耻在见过嘉禾几次之后,越发的浓烈。连一个女人都比他更有帝王的风仪,而他居然连字都不认识。于是只得抽空愈加努力的学,暗自发誓早晚有一天要活出皇帝的样子来,绝不再让人轻视。
  听着听着,新帝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你们为什么要杀这么多的人?”他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才到京城的时候,那些举手投足雍容贵气的公卿大夫们让他心生敬畏,就连那些因识文断字而显得风雅无比的宦官都叫他打心眼里尊敬,在他们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生怕自己那句话说错了会召来鄙夷。直到那日他的姑母周嘉禾当着他的面给了其中一名宦官几个耳光,才叫他意识到这些人都只不过是他的家奴,他若有不满可以直说,有问题可以直问,倒是身为他长辈的周嘉禾才值得他摆出恭敬的态度。
  “回陛下的话。”声音尖细眉眼修长的宦官笑着回答他,“这是因为赵逆出逃在外的缘故。那逆贼在端和一朝便仗着宁康长主的宠幸祸国殃民,这下从牢狱之中逃出,更是会找机会扰乱陛下的江山社稷。此人留不得,凡是与此人牵扯不清的小人,更是留不得!”
  为了抓赵游翼,京中已有数十家官僚惨遭抄家。他们这些御前的宦官乐得隔岸观火,抄家之后所得的家财,昆山玉甚至还会分他们一部分,这让他们更是欢喜不已。
  其实过去赵氏兄弟的势力更多还是在紫禁城中,执掌厂卫的他们,成日里打交道的不是禁军便是宦官。可是当赵游翼越狱,京中四处搜捕此人的时候,锦衣卫与太监们反倒并没有受到多少的波及。
  所以说什么为了社稷、什么缉捕逆贼,不过是文官们在拥立了新君之后,急吼吼的便开始了内斗分权。
  但其中的道理,没有必要说给新帝听,一个脑子木木的皇帝总比过去那个明明是女人,却比不少男子都还要精明难缠的女帝要好。
  新帝茫然的发了会呆。他不知道要怎样才算得上是明君,从前还在乡下的时候,听那些歌颂君王的戏文里头都说明君便是爱民如子,仁慈宽宏。可现在他成了皇帝,京城中他看不到的地方却在发生着一场又一场的杀戮。
  “你继续吧。”他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道。
  宦官颔首,御案上的奏疏几乎都与近来赵游翼的逃亡有关,但没有一本说在哪里找到了赵游翼,只是不停的呈报君王,某某臣子疑与赵逆勾结,现已下狱,某某臣畏罪自尽,某某臣是为逆党,证据确凿,理应抄家灭族。
  新帝越听越觉得遍体生寒,不仅仅是因为死了这么多人他害怕,更是因为,他想象不出为何这世上会有这么多人反对他。
  那些下狱的、身死的、族灭的,都是逆贼么?窜逃在外的赵游翼也是逆贼么?他们为何要犯上作乱?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他明明就只是一个乡间的野小子而已,是这些官僚们将他从淮南乡野请了过来,说他流着和太.祖皇帝同样的血,理应是皇帝。可现在却又有这么多的人蹦出来,说他不配做皇帝。
  耳边听着一条条的人命被轻描淡写的抹去,他真真切切的意识到了京师繁华之后的残酷,会不会有朝一日,他也被这么抹掉?
  想到这里他豁然站起。
  读着奏章的宦官微微挑眉,见怪不怪,只问新帝要不要继续读。
  新帝愣愣的出神,没有回答,他便自作主张的又拿起了一本金丝楠木案上堆着的奏本。
  这本倒不是说要杀谁诛谁,而是恳请新帝下令,加强万寿宫的护卫,说赵游翼出逃,定是为了宁康长主,故而他们更该小心谨慎,万万不能让曾经做过皇帝的长主在他的帮助下复位。
  “朕要去万寿宫。”听着听着,新帝冷不丁的说道。
  宦官愕然,笑道:“陛下,增调卫兵戍守万寿宫的事情,交给奴婢们来安排就好了,您无需亲自……”
  “朕要去万寿宫!”新帝重复这几个字,就好像是固执的孩童,可眼神中又分明透着令人畏惧的冷硬。
  新帝乘舟来到万寿宫时,身上带着凛凛的杀意。
  他身后并没有多少披甲的卫士,手中也无刀剑,可他眼神中有着藏不住的怨恨,那怨恨如有实质一般,冻得人骨骼发凉。
  董杏枝猜得到这位君王为什么会突然驾临万寿宫,想来是赵游翼出逃的事情激怒了他。抓不住赵游翼,便只能来找嘉禾。新帝走得很快,董杏枝才迎到门前,还未来得及下拜,他便已闯入了万寿宫主殿,在空荡荡的屋宇内大喝,“长公主呢?何不来接驾?”
  嘉禾没有出现,却有笛声幽幽的响起,那声音并不连贯,却嘹亮清越,像是深山的鸟鸣。
  曾经出身乡野的新帝晃神片刻,闭上嘴大步朝着笛声传来的方向去了。
  在万寿宫外一处荒废的凉亭内,他见到了嘉禾掩映于荒藤枯枝后的背影,下意识的又顿住了脚步。
  士别三日便当刮目相待,他不再像之前那样莽撞无礼,虽然一腔的怒火,却也极力的压抑住了。他在笛声之中缓步向前,踩碎了一地的落叶,“姑母好悠闲。”
  嘉禾放下了笛子,“我现在不过是一个长公主,万事无需我操心,为何不能悠闲?”
  “姑母可知,你过去的面首出逃在外,正谋求扶您复位?”新帝咬牙切齿。
  嘉禾回头,看着这个少年露出了淡淡一笑,“陛下怕了?”
  新帝咬着下唇不语。
  嘉禾放柔了声调,说:“当初你被人带来北京,我得到消息说我即将被废之时,我的心情便如此刻的你一样。”
  “你我岂能相比——”新帝下意识的张嘴反驳。
  他觉得自己既然是太.祖的侄孙,那么即位称帝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在民间一个家族的田产都不至于要女儿来继承,堂堂一国的皇位,落在一个小娘们手中那才是荒唐。
  可是一转念,太.祖活着的时候难道就认识他么?若让他老人家自己来选,辛辛苦苦一生打下的基业,岂愿意便宜了他这么一个陌生人?
  何况……嘉禾做了十二年的皇帝。过去他不知道自己是皇室血裔的时候,对于嘉禾可并没有半点不满。虽然偶尔会在农活结束之后,与人一起拿一国之主是女人的事情取笑几句,杞人忧天的担心夏朝会在蛮夷眼中失了威严,但实际上皇帝是谁他并不关心,端和年间的世道不算乱,足以让他这样的小民安安分分的活下去。
  一直以来他都在心里反复说服自己,告诉自己这个皇位他坐的理直气壮,然而此刻他垂下了头,就像一只斗败的野狗。
  嘉禾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子,“你很委屈是不是?你觉得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他们凭什么一个个的都要反对你。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
  风声呼啸而过,嘉禾怔怔的注视着天边斜阳,喃喃,“我又做错了什么?”
  “姑母……”新帝不敢坐在她身边,讷讷的站在一旁,不知该说什么。
  “罢了。”嘉禾回过神来,摇头,再度看向这个少年,“这世上许多事情,是没有对错可言的。”
  “没有对错?”
  “没有对错。”嘉禾意味深长的告诉他。她招手示意新帝过来,在他凑近之时压低了声音,“只有利益。”
  她的嗓音冷而尖锐,如同冰凌一般直刺人心。新帝哆嗦了一下。
  “知道么?我原是不打算成婚的。”嘉禾轻轻说道:“从端和七年开始,我就一直在找你。我不会有子嗣,所以希望能够将你收养在身边,册立为太子。”
  新帝惊骇的睁大了眼睛。
  “不识字没关系、不懂治国也没关系,你可以以储君的身份慢慢的学,我会教你,我的母亲也好、心腹也罢,他们都会站在你这一边,因为你是我挑选的继承人。等到你学成之后,我也就老了,死后我的一切自然都是你的,这样一来,你即位的名正言顺,天底下有谁敢反对你?可是——”嘉禾眯眼,不动声色的瞥了眼凉亭之外的家奴,视线越过重重宫阙,望向了前朝,“你想想,为什么你我会成为现在这幅样子。”
  是大臣们先于嘉禾找到了他。
  是大臣们逼迫嘉禾禅位。
  是大臣们不由分说的将懵懵懂懂的他拥立上了皇位。
  周嘉禾没有错,他也没有错,大臣们操纵废立之事不是为了对错,而是为了权力。
  作者有话要说:上上章的阿禾:你们太过分了,一个个欺负我侄子傻本章的阿禾:我自己来忽悠我侄子
 
 
第128章 、二十一章
  第一百一十二次重启,失败。
  苏徽按住胸口的伤处,挣扎着坐起给自己倒了杯水喝,按下心中的焦躁。
  他因为重伤而被迫返回二十三世纪,确切说,是被自己随身携带的AI挟持着返回,结果在返回的过程中碰上了诡异的时空风暴,他降落到了嘉禾被废之后的载佑元年,AI却因为故障而自动关机,至今都没能再度开启。
  以前AI还能够正常使用的时候,苏徽一度对它十分的嫌弃,二十三世纪的AI已经有了“自我意识”,苏徽带着它,感觉自己像是带了个比亲妈还烦人的妈。然而现在AI打不开了,苏徽反倒惶恐不安了起来。
  AI虽然烦人、管的宽,偶尔还会对苏徽施加“电刑”,但是至少能帮主苏徽查阅部分资料,再不济还能陪苏徽说说话,帮忙出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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