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科书中的朕——渲洇
时间:2021-04-09 09:58:44

  “赵奴之死与公子无关,长主就算要为赵奴而怨,也不该怨到公子头上。公子,咱们走吧。”昆府家奴心疼的看着恍如魔障了一般的主子。
  “不,我是说,荣靖长主——前方的,是不是荣靖长主?”
  加封荣靖为大长公主的诏令已经拟好却还未颁下,如今的荣靖,身份仍旧还是长公主。
  昆家家奴顺着昆山玉的目光远眺,所见人山人海,四处都是灰扑扑的黔首与毫不起眼的车马,哪里有长公主的车驾?
  “公子是看错了吧。赵游舟死了,荣靖长主来凑什么热闹。他们之间并无什么情分,倒是结过几次怨,可长主为人高傲,也不是那等看见仇家身死便会得意洋洋前来嘲弄一番的肤浅之人。”
  昆山玉轻轻摇了摇头,仍旧望着某个方向,沉思不语。
  “这么说,赵游舟是真的死了?”荣靖坐在马车之内,她方才派出去的人手混进了刑部监牢,亲眼见到了赵游舟的尸体。
  她和昆山玉一样,是不信这人会如此轻易就死去的,确认赵游舟真的死了,反倒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
  “赵游翼呢?”冷静下来之后,她问道。
  “不见了。他并没有按照约定来找我们。”
  “京师四处都是天罗地网,他不来找我,还能去哪?”荣靖蹙眉,越发的觉事态不对。
  马车外忽然传来了刀剑出鞘的声音,荣靖陡然警觉,按住了佩剑。
  她来到刑部大牢这一带,用的是寻常商户的车马,公主府的随从,也多装扮成了行人散布在一旁。不遇上大事,他们不会轻易出刀,以免暴露身份。
  车帘被人挑开,荣靖看见了车外的剑拔弩张,她冷哼了一声,按剑下车,一抬头,正对上了昆山玉那张温和含笑的脸,“长公主,好久不见。”
 
 
第130章 、二十三章
  “长公主好雅兴。”昆山玉打量着这驾毫不起眼的马车,目光转了一圈后又落到荣靖的身上,“闲来无事扮作贩夫走卒,是为了体训民情么?”他一字一顿的笑问。
  荣靖松开了按在佩剑上的手,仰头看着比她略高些许的青年,倒是很快镇定了下来,她轻嗤了一声,说:“昆大人近来好得意啊,听说在京师之内可谓是翻手为云覆手雨。怎么,现在还要在我头上耍威风了?”
  “不敢。”昆山玉朝着荣靖微微欠身,礼节方面的倒是半点不曾轻慢,“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而已。臣既然得到了陛下青眼,被委以重任,自当尽心竭力,不负陛下所托。长主是陛下的姑母,想来陛下也不希望长主出事,长主的行程与安危,在下自然是要多挂心一些的。”
  “被监.禁深宫不得自由的是我的妹妹,我记得我还是可以在京师之中畅通无阻的。”荣靖极不客气的开口。在昆山玉冷厉的目光之下,她亦保持着身为皇亲的高傲,不屑于与他多话,而昆山玉亦不退缩,没有半点让身边人撤退的意思。
  僵持了片刻之后,似是荣靖首先认输,她垂头,叹了口气说道:“我的丈夫,你也知道的,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平生并无多少抱负,只知舞文弄墨。京中有一家贩售文房四宝的云和斋,其中的端砚与玉版宣最得我丈夫喜爱。我与他分别多日,实在是忍不住有些想念他。陛下好像有意宽赦我的丈夫,我便想着,在他回来之前,提前为他备下礼物。怎么,我们夫妻间这种小事,也值得昆大人过问么?”
  云和斋是什么地方昆山玉知道,这条路也的确通往那里。荣靖的话语没有半点破绽,神情亦挑不出什么差错来。她虽不是什么娇羞温婉的妇人,可说起自己的丈夫之时,眸中真真切切的有恍如星辉一般的光亮与喜悦。
  “那么,宗正是怠慢了长公主的俸禄么?天子的姑母竟然乘坐如此车驾出行,传出去,世人恐怕会以为陛下不孝长辈。”昆山玉不依不饶。
  荣靖冷笑,“我母病重,我这个做女儿的恨不得每日茹素,为她乞求神佛庇佑,又怎会有心思享受什么金玉丝纨?昆大人这话问的,还真是可笑至极,说什么陛下不懂孝道,依我看来真正不知‘孝’字的是昆大人才是。不过我听圣人说,忠孝一体,修身齐家方能治国平天下,此言诚不欺我。不忠之人,不孝也是正常的。”
  荣靖现在心情非常之差,说出来的话简直堪称刻毒。昆山玉周围的人都忍不住脸色一变,甚至有人已做好了听昆山玉一声令下拔刀死战的准备,但昆山玉只是淡淡的笑着,好似并不在意。
  这点他倒是和嘉禾十分相似。荣靖不禁想道。
  都是十分沉得住气,又善于隐忍之人。有时候你看着他们宠辱不惊,对万事万物都云淡风气的模样,会怀疑他们是否心如止水,半点欲.念不兴。
  “我有一事想要询问长主。”昆山玉开口说道,不给荣靖回绝的机会,他直接问了下去,“长主在端和年间私蓄的兵甲,去了哪里?”
  荣靖心中一凛,然而她毕竟久经风浪之人,脸上丝毫不露惊惶,“大人说什么,我不知道。私自养兵乃是诛九族的死罪,大人慎言。你这般信口胡言,小心我告到陛下跟前,让她来替我这个姑母主持公道。”
  “长主就不要装傻了。”昆山玉眸中笑意荡然无存,这个曾经在端和年间无数次与荣靖交手的男人摆出了严肃的神态,“你我都是老熟人了,这般装腔作势,有什么意义?过去您苦心经营了十余年,积攒下来了一支足以颠覆皇座的势力,陛……宁康长主在位之时,始终没能真正奈何得了您,现在新帝登基,您身后藏着的那些人,去哪了?”
  “散了。”荣靖答得爽快。
  “散了?”昆山玉扬眉,好似是听到了一个极荒诞的笑话。
  “信不信由你。”荣靖垂眸,这个三十余岁的女人眼角已经有了深深的皱纹,眼眸中有了跨越岁月后的苍凉,“我并不是什么如同蛇蝎一般的妇人,更没有铁石心肠。我的母亲命薄西山,妹妹身陷囹圄,我怎能不感到害怕……现在我只希望我的丈夫能够回来,余生我只求守着他安分度日。”
  荣靖终究是对杜榛有情。
  当日昆山玉的确曾给新帝出过主意,让新帝用杜榛的性命来拿捏住这个桀骜的女人。但他没有想到效果居然如此之好,好到让他都感觉到诧异。
  女子依赖男子,妻子守着丈夫——这也的确是被世人认为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么多年来,数不清的言官、文人、卫道士指着荣靖骂骂咧咧,其实为得不过就是从她口中听到这样一句话,看她在纲常。如此,这个世道的乾坤阴阳的秩序,才算是被维护了。
  可她这番低头的姿态,究竟是有几分真、几分假?昆山玉不知道。他看着这个曾经纵横朝堂与疆场的皇室女子,发现他和其余人一样,都拿她毫无办法。
  “看来我只能赌了。”昆山玉苦笑着摇头,“赌长公主对自己的驸马,还有那么一点良心。”
  荣靖低着头,并不多说什么,只在昆山玉即将转身离去的时候,幽幽开口,“我们夫妇的事情,你们外人懂什么?”
  荣靖并没有所谓的“良心”,她的确在十余年漫长的相处之中对杜榛有过动心,如果这世上有谁敢伤害那个男人,她会不惜代价的保护他,如果谁要是害了她,她必然会与仇敌不死不休。
  可她对杜榛的喜爱,却要让位于许多东西,比如说,权势、地位、抱负、亲情……
  昆山玉没有猜错,她喜爱杜榛,杜榛对她来说是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她对杜榛的在意,丝毫不曾掺假。可昆山玉并不知道,对于荣靖这样的女人来说,男女之爱在她心中根本就不重要。
  在刑部大牢之中,赵游舟为了和她结盟,许诺会救杜榛。其实她心里是不信这句承诺的。纵然赵游舟曾经手握锦衣卫,纵然他结识数目众多的能人异士,可如今天下都落入了旁人之手,赵游舟想要救身在京都的嘉禾都需要与她联手,就凭他手里那么一点人马,要在千里之外将她的丈夫完好无损的带回来只是奢望。
  因此在选择与赵游舟结盟的时候,荣靖就已经放弃了她的丈夫。
  如今所谓的深情、所谓的惦念,权势惺惺作态。她心里没有半点后悔,反倒是更为理智清醒的在为自己的将来做起了打算。只是当她坐回到马车内时,她不知为什么忽然眼眶发酸。
  赵游翼目送着昆山玉离去,不动声色的垂下头,不使人注意到他的面孔。
  现在的他是一身狱卒的服饰,一张隽秀的面容经重重脂粉精心修饰之后,变得粗糙而苍老。易容乔装是许多锦衣卫都会的好戏,这些人在刑部四周潜伏许久,终于趁着前主死去的时机,在混乱中进入了刑部大牢,见到了赵游翼。
  在这些人的掩护下,打扮成了寻常狱卒的赵游翼轻而易举的溜出了囚.禁了他们兄弟数月的噩梦之地。牢房之外的风轻柔的拂过,他用力掐住掌心,好使自己不要哭出来。
  “小赵大人,我们现在该去哪?”待他走到不惹人注意的角落之后,前来接应他的锦衣卫从暗处走出,向他问道。
  “阿兄是怎么吩咐的?”赵游翼下意识的问。
  “大人说……让我们听您的。”
  赵游翼苦笑。他想起来了,阿兄已经死了,死前将一切的担子都交给了他。他不再是那个生活在兄长与女皇庇护下的无忧青年,该有自己的主见了。
  然而他抬头四顾,却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北京城这样大,他该去哪?他能去哪?
  “阿兄说,荣靖长主并不可信。”他喃喃自语,“不求助长主,我们还能找谁?”
  “大人放心,还有人能够帮我们。”有锦衣卫答道。
  “是谁?”
  巷子尽头的拐角忽然走出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一身便于远行的轻便衣装,带着仆仆风尘,他在走近赵游翼的时候一把扯下了头上竹笠。
  “林秀之?”
  曾经女皇周嘉禾身边最受她宠信的言官,既敢针砭时事,也敢面刺君王。一支笔、一张嘴,不知骂了古今多少人。
  赵氏兄弟俩与他的关系不好,最开始骂他们兄弟二人是祸水的那些人中,就包括林毓。赵游舟曾经几次找机会将林毓捕入锦衣卫大牢,而林毓也多次在朝堂上攻讦赵游舟,使他吃亏不少。
  嘉禾被废之后,林毓痛骂朝臣,而后愤然辞官。此时他原本该在江南,却站在赵游舟的弟弟面前,对这个从前他一直看不惯的“面首”、“妖孽”说:“你是否当真要去营救陛下?如果你真有这样的胆识,我愿与你合作。”
 
 
第131章 、二十四章
  苏徽让宦官带给杜银钗的那句话其实相当简单:他知道洋葱圈的做法。
  这个年代的宦官未必听得懂什么是洋葱圈,但一定会误以为苏徽这是想要邀宠献媚。太皇太后病重有想要吃的食物,整个御膳房的人都不会,苏徽突然站出来这个他拿手,简直就是摆明了想借此赢得太皇太后的青眼。
  不过既然答应了苏徽替他传话,饶是心中再怎么不屑厌恶,那宦官也还是按在回到杜银钗身边后,瞅准老妇人从昏睡中醒来的时机,将这句话一字不漏的说给了她听。
  病榻之中气息奄奄,好似山崩地裂于眼睫之前都不会再有任何反应的老妇人在听清楚这句简简单单的“献媚之辞”之后,却是陡然的睁大了眼睛。
  “你、再说一次?”
  那宦官吓得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还以为自己是说错了什么,犯了忌讳。
  “你刚才的话,大点声,再说一次!”杜银钗用发颤的手指着他,神情急躁。
  她以为自己刚才听到的是幻觉,这具病重垂死的身躯恐怕再也支撑不了多久,她这一生就在这个时空之中消耗完毕,近来她总是做梦,梦中自己回到了本该属于她的世界,平安顺遂的成长、学习、工作、结婚,过着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的人生。
  她刚才听到的话……是她还在做梦吗?她心想。
  不,并不是。
  杜银钗这辈子并不十分笃信神佛,但如果冥冥之中真的有神明的存在,那么祂在杜银钗濒死之际必然是给予了她最后的一丝怜悯,让她一个漂泊在异时空的旅人得以重新见到故人。
  虽然苏徽严格说来并不算杜银钗的故人,但毕竟他和她一样都是从未来溯回至夏朝的人,杜银钗隐藏了一生的秘密,可以放心大胆的说给他,不必带入坟墓——这便是上苍最大的仁慈了。
  很快苏徽被领到了杜银钗面前。
  和上次不同,这时的杜银钗已经没有了坐起来的力气,但她在苏徽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竭力的想要起来看他一眼。
  苏徽主动走到了她的床边,做了一个让一旁服侍着的宫人们都大惊失色的无礼之举——他握住了杜银钗的手,又松开,“很高兴见到你。”
  源自欧洲的握手礼在二十世纪的中国曾经很是盛行,所以苏徽在见到杜银钗的时候,采用了这样的见面礼。
  “除了洋葱圈……”说起这个菜名,杜银钗笑了笑,半是怀念自己的童年,半是掺杂了赧然的陌生,“你还会做什么?”
  “牛排、炸鸡、巧克力之类的糖果我也会。”苏徽看着杜银钗的眼睛。
  这些都是他所能回忆起来的,二十一世纪的食物。当然他一个也不会做,在他的时代,人工智能早已在许多方面取代了人类,家务方面更不必说。而且二十一世纪人们会食用的东西,有不少在二十三世纪都被淘汰,只能在纪录片里见到。
  他说这些,无非是向杜银钗表明,他和她一样,都不是夏朝的人。
  老妇人浑浊的眼眸中好像一瞬间又有了光,她呼吸急促了起来,露出像是要哭又仿佛是在笑的表情,“你们都出去——”紧接着,杜银钗对着自己的身边人下了这样一个命令。
  宫人们诧异的盯着杜银钗,慈宁宫中杜银钗的威望颇高,令行禁止,从未有人敢于违抗。可是现在她病得这样重,叫他们如何放心?
  但是在杜银钗坚持的目光中,他们还是妥协了,垂首以此从殿内退下,最后一个离去的人关上了大殿雕有鸾凤祥云纹的红衫木门,殿内的光影忽然暗了下去,眼前的一切瞬间多了几分不真切的虚幻,让人如身在梦中。
  “能问问您本来的名字吗?”殿内只剩苏徽与杜银钗,沉默片刻后,他以这样一句话作为他们交谈的开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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