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了片刻，对八爷道：“农具事关重大，我们需先试用。”
“儿臣已试用过了。”
康熙道：“你对农事了解有限，还需工部好好试用才是。”
“皇阿玛考虑周全，是儿臣莽撞了。”
便有大臣出列道：“八阿哥的人品能力有目共睹，臣等相信那农具当真有妙处，不知道是否可以提前一睹为快？”
其他人附议，尤其是工部侍郎，这可是工部难得露脸的机会啊，他当然激动。
康熙笑呵呵道：“众位臣工不必心急，若果真有用，自然有机会得见。”
大臣也只好作罢。
康熙便叫下朝，叫了八爷留下，又道：“老九精通工匠技艺，也来一下。”
工部侍郎一愣，九爷对于这些事情能有多精通，何不叫工部的人去呢？
虽说九爷也是工部的人，但那到底不一样不是。
他还要说话，却见尚书大人微垂着头一声不吭。他心里一顿，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下朝后，工部侍郎拖着大肚子，小跑着追上工部尚书，说起方才的事情，问：“大人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当然不妥！
工部尚书受康熙授意，对九爷在工部的所作所为一直十分关注，自然知道九爷在折腾农具的事，康熙那边就是他报上去的。
农具改良并不容易，否则也不会发展如此缓慢，九爷能做出来，工部尚书已经觉得稀奇。
就是这么巧，八爷也拿了出来。正好在九爷做成之后，还一样是三样。
天下有这么巧合的事么？
工部侍郎不信。
但是事关皇子，这侍郎又不是他的心腹。他为什么要跟这侍郎说呢？
工部尚书笑得像是弥勒佛：“能有什么不妥？皇上喜欢叫自己儿子做事很正常嘛。”他拍了拍这侍郎的肩膀，“知道你是为了咱们工部好，但也不必过于紧张，反正最后那农具还是要给工部的。”
另一边，康熙带着八爷和九爷去御书房。
同行的还有太子。太子在皇上面前不像其他皇子一样拘谨，此时跟在康熙身后，还笑呵呵跟老八说话：“老八有心了，这新农具如果有用，那可是功在千秋的好事。”
亲王爵位跑不了了。
九爷僵着脸，心里补充。
八爷拱手连称不敢。
大家都知道，皇上看重农事，甚至在宫里开了一块地亲自耕种。
八爷向来贴心，为了叫皇上试用方便，上朝前特意叮嘱了小太监将农具送到那块地附近。
没想到皇上却没有去那里，直接去了御书房，淡淡道：“呈上来吧。”
宫人很快把农具抬了过来。
三架熟悉的农具放在殿里，来之前应该被仔细擦拭过，干干净净看着跟新的一样，但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使用的痕迹。尤其是其中一架上还有一道明显的划痕。
那是九爷在自家试用时不小心磕的。
九爷脑袋嗡嗡嗡地，只觉得听到的所有声音都变得悠远了起来，仿佛从天边传来的。
先是皇上的声音：“你详细说说。”
紧接着便是八哥温润含笑的声音，说得内容怎么听怎么熟悉，正是他当日讲给小林子村村民的东西。
九爷只觉得自己脸已经僵硬了，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八爷将原理细细讲来，却发现康熙神色淡淡，并没有他意想之中的高兴。
想到从他提出农具那一刻起，皇上的所有反应都和他设想的不同，八爷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小心地解释道：“儿臣所知不多，这农具是昨日京郊的一个地主献给儿臣的，儿臣心里激动，迫不及待地便要上呈朝廷，或有不妥之处。”
“原来如此”，康熙点点头，道：“这农具原是老九琢磨出来的，去京郊试用，竟叫一恶人强买了去。”
八爷惊讶地去看九爷，就见九爷同样一脸震惊看着皇上。
“竟是如此，儿臣识人不明，使九弟受委屈了”，八爷一揖到底，诚恳道歉。
九爷心里好受了些，避开不受，只是还是垂着眼睑不肯看八爷。
八爷还要说话，就听康熙淡淡道：“你手下人为非作歹，你却毫无所觉，甚至被对方视为靠山，确无识人之明；手底下献上来的东西，不经查实便当朝奏上，无办事之能。枉众臣赞你贤德，你行事却毫无章法，叫朕如何托付大事？”
他一字一句轻飘飘，八爷却听得脸色苍白。
太子嘴角微勾，低下头掩饰住眼里的嘲讽。
九爷都听懵了，老爷子今儿是怎么了，说话这么重。
总不能是为了他吧，他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老爷子的掌中宝了。
九爷瞧着八爷呆呆地站着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心里有些不忍。
到底是兄弟，他脑袋一热，道：“皇阿玛，这事儿不怪八哥，他也是受人蒙蔽，不就是怕没法对大臣们交代吗，儿臣把农具送给八哥就是了，从此以后那就是八哥的东西，跟儿臣没有关系。”
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都在滴血。
努力了这么久，谁还能没点野望不成？
什么封官进爵、万人敬仰都是幻想过的，农具做出来的时候，九爷觉得这些东西触手可得，如今突然又变得遥远了起来。
“九弟……”八爷也有些触动。
康熙愣了两秒，没想到九爷会是这个反应，然后冷哼一声：“如此冲动！你如今讲兄弟义气，可曾想过陪着你辛苦了这么久的官员，你如何向他们交代？”
九爷心里也不自在，沉默片刻，道：“多给他们点银子补偿也就罢了。”
“幼稚！”康熙懒得跟他多说。
也不想想，跟着他一起干的那些人，老九福晋就不说了，到底是个女流。
那个姓刘的匠人也不必说，本来就是图银子来的，况且这件事说到底，他们村里的人责任巨大。
刘大人暂且不提。
但是陈大人可不缺钱！
甚至他家几代都有人做官，他能扛住压力一直从事农事研究，本就是个纯粹的人，用钱打发他？
康熙还不想朝廷闹出丑事呢！
他头疼地揉揉脑袋：“行了行了，都出去吧。”
御书房重新安静了下来，康熙半晌叹了口气，道：“朕这么多儿子，怎么就没有一个省心的呢？”
李德全连忙安慰：“皇上何苦生气，八阿哥此次受人蒙蔽，下次想来不会了。”
至于九阿哥，算了还是别提了。
康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哪里是生气这个，不过是老八最近私底下动作太大，借这个事儿敲打他一下罢了。
但愿老八知道他的意思。
又过了片刻，他道：“去把那农具给工部送去吧，的确是好东西，工部试过之后便着老九推广吧。”
李德全有些犹豫，这涉及到八爷九爷，话儿该怎么说呢。
康熙道：“照实说就是。”
另一厢，三位阿哥一起出了御书房，太子先走了，只留下八爷和九爷，八爷要跟九爷说话，九爷转身就走。
他心里别扭，不知道怎么面对八爷。
一溜烟回到府里，直接去了正院，就听见屋里女子在教幼童读书。
和薇念：“人之初。”
珠珠跟着念：“人——之——粗”
和薇纠正她：“初——”
珠珠：“粗，初。”
和薇夸赞：“真聪明！这句是意思？”
珠珠：“性——本——散”
九爷心情顿时就好了很多，掀起帘子进去，果然见和薇坐在踏上，手里拿着画着小人儿的纸指着教珠珠读。
珠珠小小的人儿被被拘着坐在对面，只比炕桌高一点点，忍不住想要扒拉小人儿图玩，冷不丁地就被和薇给了一个脑瓜崩儿。
珠珠懵懂地抬起头，眨巴眨巴大眼睛，没事人儿似的又要继续玩，九爷却一下子就心疼了，一把抱起珠珠：“阿玛的乌娜希疼不疼？”
“咱们乌娜希这么可爱，你额娘也下得去手，好狠的心。”
乌娜希是珠珠的名字，九爷起的，意思是传家宝。
只是和薇还是喜欢叫她珠珠。
九爷逗着珠珠玩了一会儿，和薇把珠珠的“教材”都收拾好了，见他说得不像样，忍不住问：“你怎么回来了。”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还不到中午呢。
九爷一愣，福晋不提他都没意识到，现在是当差时间，自己是不该回来的。
只是方才心里憋闷，不知怎的，只想见到和薇，竟就回来了。
想到八爷，方才强压下去的委屈顿时就憋不住了。
眼眶一红，委屈巴巴：“福晋，爷心里难受！”
和薇被这语气激得虎躯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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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气愤
满屋子的下人都垂下了脑袋。
和薇挥挥手，让他们都下去，免得回头九爷回过神来，想起此刻的失态，会迁怒于这些无辜的人。
下人们如释重负，有些感激地行礼退下，彩溪想要抱珠珠，九爷却紧紧抱着珠珠不肯撒手。
彩溪得到和薇的示意，无奈地退了出去。
和薇这才轻咳了一声，放柔了声音问：“怎么了？”
九爷把脸埋在珠珠小脑袋上不吭声，和薇看珠珠揪着小手指一脸茫然，有些不忍，但是这会儿又不敢对九爷说重话，只好诱惑他。
“行了，什么事儿你跟我说一说，然后咱们用午膳，今儿准备了麻辣香锅，保准儿你喜欢。等会尝一尝。”
不用尝，光是听这个名儿九爷已经开始流口水了。
他抬起头来，竟是满眼泪水，和薇一时惊呆了，强忍着才没有露出异样，装作没看见，给自己和九爷各倒了杯茶，和薇才问：“到底怎么了？”
九爷缓了缓，道：“咱们的农具找到了。”
和薇一愣：“这不是挺好吗？”
转而一想，只是找到了农具，九爷断不会这个样子，她问：“在谁手里？”
“八哥。”
难怪呢。
九爷背过身悄悄抹了把眼泪，然后哽咽着把今儿发生的事情吧啦吧啦说了一遍，中间还时不时打个哭隔。
他气愤极了，也委屈极了，和薇的气愤反而被冲淡了很多，觉得九爷有一点点可怜，还有一点点好笑。
她端着杯子掩饰住嘴角的笑意，然后就听到九爷说什么？
他想要把农具送给八爷？
和薇的笑容淡了下来。把手里的水杯放在桌上，发出轻轻的“啪”声。微笑着听九爷抱怨。
“爷自从进了工部，一直在忙做农具的事情，这么长时间了，八哥难道不知道吗？”
他心里委屈，觉得八爷不关心他。
和微微笑：“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你又不是银子、又不是美人，八爷那么忙，哪里有空管你每天在干什么啊？又不是要指着你的银子过日子的时候了。”
九爷觉得这话不对，仿佛是说他不花银子八哥就不稀得搭理他似的。
福晋才不会是这个意思，想多了吧？
九爷有些失望：“爷真想不到，八哥手底下会有这般为非作歹的人，且听那意思，那地主一直仗的就是八哥的势，我一向觉得八哥无所不能，现在想来皇阿玛说得对，八哥确实欠缺了些识人之明。”
仿佛偶像神格破碎，人设坍塌，九爷当初对八爷推崇备至，现在也格外失望，叹口气道：“如今恐怕兄弟们都知道爷被一地主欺负的事了，丢人！”
和薇保持微笑：“要我说，这事儿没什么要紧的，反正在皇上和诸位爷眼里，爷想来向来也没什么好的形象可言。”
都忍着你呢不知道吗？
九爷一噎，回想起来，他从前确实没干过什么正经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只好转移话题，感慨道：“爷也没想到，皇阿玛竟还如此关注爷，真是……”
无福消受啊！
和薇淡淡道：“好在皇上关注着您，要不这次只能吃了这闷亏了，多险啊！或许皇上早就知道您需要他善后了。”
一不看着就闯祸，还丢人。
和薇如此明显的敌意，九爷哪里听不出来，有些生气，放下杯子问：“福晋，你什么意思？”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我什么意思？”和薇嗤笑，“你还好意思问我，那你决定要把我的努力成果送给别人的时候怎么不问问我呢？怎么不问问刘根、刘大人、陈大人呢？那农具是你一个人的吗，你凭什么做主？”
“怎么就……”
九爷想说，爷怎么就不能做主了。
一个是爷的福晋，一个受爷雇佣，另外两个是工部的小官，还敢有什么意见不成。
但是看见和薇倔强的脸，九爷硬是咽下了这句话：“怎么就是外人了，爷跟八哥一起长大，好的穿一条裤子的兄弟。”
“那是你的兄弟，不是我的！我没跟他穿一条裤子，刘大人和陈大人更是不缺裤子穿！我们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不必为他的尊严负责，反倒是他窃取了我们的成果！”
九爷讪讪道：“什么窃取不窃取的，话别说这么难听，八哥也是被人蒙蔽了。”
和薇冷笑：“你如今信誓旦旦倒是讲义气了，但是你把人家当兄弟，人家把你当兄弟了吗？”
九爷就想起和薇方才说的，八爷为了银子跟他相交的话，顿时就说不出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