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宁略一思索,便开口道:“如果说对整个文艺界的看法,那我只能笼统地说,我觉得目前的文艺发展太缓慢了,几乎是停滞状态,我们明明有很多优秀人才,可是我觉得他们都被埋没了,完全没有发挥出真正的作用。”
汪英毅一愣,似乎是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大胆,忍不住继续问下去:“那要是具体到你熟悉的领域呢?”
“如果具体到我熟悉的芭蕾领域,我觉得,首先应该放开对芭蕾的偏见。”她说,“古典舞,民族民间舞,都可以正常地表演,但是芭蕾是受限的。在国内,芭蕾已经有五年时间没有再演出过西方剧目了,可是不能否认,确实有很多西方经典的芭蕾舞剧,我们国家以前也排过《巴黎圣母院》、《泪泉》这样的作品,可现在都没有了。”
因为芭蕾被认为是资本主义意识形态下的产物。
沈娇宁说:“其实芭蕾也只是一个舞种而已。”
“不愧是自己搞舞剧的人,果然胆子很大。”汪英毅笑了,“我个人是很喜欢芭蕾的,最早的时候是排了《和平鸽》、《鱼美人》,到你说的《巴黎圣母院》和《泪泉》,我都看过,芭蕾方面有你这样的人才,我也非常高兴。”
他问道:“不过我有点疑惑,既然你是这么想的,为什么又排了一部完全本土化的舞剧呢?”
“这是两回事。打破现在的阻碍,是发展的基础,但是具体编排什么风格的舞蹈或者舞剧,取决于编舞或者艺术家个人的风格和喜好。我想要讲述那样一个故事,自然就用了那样的舞蹈语汇。”
沈娇宁总结了一下:“总之我认为,艺术需要创新,但芭蕾的创新要加一个破除偏见的前提。”
汪英毅赞赏地点了点头,这位女同志虽然年纪小,但思路很清晰,对艺术的看法也很成熟。
看来她的舞剧能成功不是偶然,而是真的有实力。
他喝了口茶,说得斯条慢理:“你排的那个舞剧,大领导都听说了。也是时间赶得巧,今年元旦的时候,他才说现在的文艺作品太少了,应该多鼓励文艺创新,紧接着到了春节前后,你们那边的曾立轩组长上报说,有位女同志带领地方文工团,大力创新,排出了一部了不得的芭蕾舞剧。”
原来是曾组长上报的,沈娇宁点点头。
“后来电影厂那边又来报批,说要拍你们这部舞剧,大领导不知怎么的,又听说了一次,这还不止,前段时间妇联的年度报告,发现绵安的妇联工作做得特别优秀,一问经验,居然还是因为演你们的舞剧。你说说,我们能不对你好奇吗?”
沈娇宁自己也觉得意外,事情居然这么赶巧,一件事情听一次没什么,一连听了几次就让人在意了。
大概就是这样才有了通知她来京市一起开会。
汪英毅道:“不过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厉害的女同志居然还这么年轻,真是年少有为。大领导本来是想亲自见见你的,但他最近身体不太好,就让我来了。觉得这里的烤鸭怎么样?”
“很好吃,谢谢您和大领导的款待。”
吃完烤鸭,事情也聊了,汪英毅让沈娇宁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准时参加会议。
汪英毅想,艺术在国内沉寂了好几年,现在从大领导,到芭蕾青年人才,都认为应该创新,看来艺术确实到了该大力发展的时候了。
沈娇宁走出烤鸭店,心情有些激动。
她从汪英毅的话里得到了一些信息,领导层面有意要创新发展文学艺术!
明天就要召开会议了,汪英毅特意在这个时候找自己谈话,很可能明天的会议内容就是如何发展文学艺术。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如果会议顺利的话,极有可能马上就可以自由地创作。
当然年代所限,束缚应该还是会有一些,但是至少大家可以看到更多的新作品了!
第65章 《女儿》26 要回财产
沈娇宁心情颇好地回了招待所, 在房间里练了两个小时基本功,洗了热水澡,身心舒畅地躺在床上。
她幻想了一会儿未来文艺蓬勃发展的景象, 又翻出了顾之晏送她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书的扉页签着顾之晏的名字,他人挺温和, 没想到字却十分凌厉。
以前她只听这个书名, 就对这本书没有什么兴趣, 这次耐着性子读下来, 才发觉主人公保尔柯察金的坚韧意志,意外地合她胃口。
书里还有一些圈点划痕,力道与那个签名如出一辙, 显然是顾之晏看过做的笔记。他已经看过却还要随身携带,可见很喜欢这本书。
里面有一段话被他划出来,是个很著名的句子:“应当这样度过人生……为人类解放而进行的斗争。”
她还没有那么伟大, 谈不上为人类解放斗争, 只能尽量做好自己能做到的事。
她想,任何事情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 芭蕾的发展,还是要一步一步慢慢来。她还不敢说会让芭蕾在这个国家发展到什么程度, 但至少可以让它早日重新开始发展。她想把她的一生,奉献给芭蕾。
第二天一早,沈娇宁穿戴整齐,去参加了文艺工作大会。
与会的好些是老艺术家, 再不济也是人到中年, 只有沈娇宁最年轻,看着完全还是个小姑娘的样子,高高瘦瘦的, 眼神倒是聪慧灵动。
大家都是文艺界人士,互相之间多少都认识,或者听说过对方,可是那个小姑娘,他们谁也没见过,也不知道她是哪个行业的。所幸大家都是有阅历有智商的人,没人怀疑她是混进来的。
沈娇宁也发现这里没有她认识的人,其实她现在认识的人也不多,算起来也只有金先生夫妇和高文康导演,是她目前知道又有艺术水准的。
会议很快开始,汪英毅走进来负责主持。
这里请的人,都是在各自领域有所成就的,也是汪英毅认为能担当起发展文学艺术重任的艺术家。
他们没有花很多时间说些没有意义的话,直接开始进入正题。首先由每个人各自发表他对自己领域的意见和建议,在每个人开始发言之前,汪英毅会简单地介绍一下发言人。
沈娇宁不知道这个顺序是怎么安排的,可能是论资排辈,反正她等了半天也没喊到自己,干脆先认真听其他人的发言。
来之前,她想过也许有的人会不敢说真话,毕竟这几年的形势太严峻了,几乎到了人人自危的程度,但现在听下来,她发现其实大家还是挺敢说的,不愧都是有名气的艺术家,风骨就在那里,说得很中肯,也有道理。
有了这个基调,轮到沈娇宁的时候她就更轻松了些,按之前准备的发言稿说就行。
她是最后一个发言的,汪英毅对她的介绍是:“青年芭蕾舞演员、编导,作品有芭蕾舞剧《女儿》,已经拍摄成电影,过段时间上映。”
大家这才知道她的身份,原来是芭蕾演员,心里暗暗惊奇,这么年轻就已经有自己的代表作了,还是编导,看来这小姑娘不简单。
《女儿》这个作品,电影界相关人员有所耳闻,是八一厂著名的高文康导演在负责拍摄,高文康也算是老牌导演了,虽然风格保守了一些,但他导的片子质量都有保障。
现在很多电影都是把舞台剧拍出来,但是能被拍出来的舞台剧,不论是戏剧还是舞剧,无一不是经典。
听了汪英毅对沈娇宁的介绍,大家心里更加重视这个小姑娘了。毕竟她看起来也就十几岁的样子,绝对不会超过二十,这个年纪就有这个成就,真正的未来不可限量。
沈娇宁开始发言。
她除了说昨天跟汪英毅谈到过的那几点,还强调了一件事:“舞蹈演员有他的特殊性,要达到在舞台上精确的表演,需要每天排练。现在有很多优秀的舞蹈演员山上下乡了,这固然是对他们精神意志的磨练和再教育,但是势必造成他们舞蹈技术的退步和身体柔韧度的倒退。”
她的声音不像有些女孩子那么尖,圆润柔和,娓娓道来,让大家听得进去,不觉厌烦。
她说:“我知道其实领导们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特许舞蹈演员在劳作之余,每天排练一个小时。但其实这是不太现实的。我本人就主动申请下过乡,有过切身体会,在那个劳动强度下,真的很难有精力和体力继续练习舞蹈。”
“所以我的第三个建议是,希望可以逐步开始,让优秀的人才们从乡下回来,让他们做自己更擅长的事情,在适合他们的岗位上,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以上就是我的发言,谢谢。”
每个人发言完毕,大家都会鼓掌,可是她说完了,全场陷入一片死寂。
太敢说了,大家虽然也部分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但那也是委婉的,而且最多表达一下艺术范围内的看法,是说他们能说的话。可是她的最后一点,赫然是让知青回城。
其实她那句话,可以直接说让舞蹈演员回来,但她偏偏不那么说,她说的是“优秀的人才们”,到底指的是舞蹈演员还是所有知青,端看大家怎么理解。
他们心里是赞同的,因为他们也有亲人去遥远的乡村当知青,可是他们不敢鼓掌。
还是汪英毅带头肯定了她:“我们的小同志,年纪虽然小,但是心里是真正有艺术的,考虑得非常全面。要发展文艺工作,当然不能少了优秀的人才。”他还特别认真地拿钢笔把沈娇宁的建议一条条都记下了。
大家松了口气,终于一起鼓掌。要是真能让知青们回来,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的。
中午大家休息吃饭的时候,有位满头白发的老奶奶,笑眯眯地拉住她:“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们这些老家伙不敢说,只有你敢说。”
沈娇宁记得这位老奶奶,汪英毅介绍过,是著名的文学家:“想说就说了,舞蹈演员和其他艺术领域的人还不一样,他们身体要是留下了重大伤病,艺术生涯就彻底结束了。”
老奶奶也不多说,又笑眯眯地看看她,再跟其他几个老艺术家一起夸奖一番。
年轻就是好,这就是年轻人的胆量。
他们心里莫名地燃起了一些希望,国家有这样的青年艺术家,艺术就有未来。
所有人发言和讨论用了一天时间,从第二天开始,各界分组讨论,确定接下来要做的文艺项目。
沈娇宁虽然也算是有作品了,但在舞蹈界到底资历还浅,确定项目是由舞蹈界的前辈带头负责的。
因为这边的舞剧团从年初开始,正在创作两部芭蕾舞剧,分别是《沂蒙颂》和《草原儿女》,他们最后定下来,舞蹈方面,先创作和排演这两部舞剧。
开会一共花了三天时间,散会之前,汪英毅给了他们一个建议,等电影《女儿》上映,他们可以看一看,如果好的话,也可以推广到全国排演。
……
会议结束,沈娇宁回到招待所,前台告诉她,有位军人来找过她,听说她不在就走了,留了张纸条给她。
沈娇宁接过纸条,顾之晏说他临时有事,今晚就要离开京市,让她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她收起纸条,夹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面。
沈娇宁后天才走,明天还可以在京市留一天,她没有去玩,给沈首长打了个电话,说明天要去找他。
她本来是想去军区找沈首长的,可是对方接了电话后,说让她回家,就在家里见面。
沈娇宁不太想回去,不过沈首长说姜玉玲他们都不在,他有事情单独跟她说,沈娇宁还是答应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沈娇宁第二天一早就去了沈家。
果然其他人都不在,沈鸿煊给她开的门。
当年她下乡的时候是负气走的,连大门的钥匙都没带,打定了主意以后不要再回来。结果原主真的再也没能回这里。
沈娇宁一走进这个地方,就能感觉到藏在记忆里的孤独、悲伤、抑郁,和愤怒。
这个地方,给她留下了太多不好的记忆。哪怕这些事情对她来说真的只是记忆,可还是下意识地不想来。
“什么事情,说吧。”沈娇宁无意多留,把各自的事情说了,拿到东西就走。
沈鸿煊很愧疚的样子,跟她一起到书房:“如果不是之晏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身体这么差,以前只是看你瘦,但是他们都说女孩子瘦一点儿好看,你要跳舞就得这么瘦,我也就没多想,没想到你都重度营养不良了。”
沈娇宁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犯嘀咕,什么营养不良,她自己怎么不知道,顾之晏怎么会这么跟沈首长说。
“宁宁,别的我就不多说了,之晏说得对,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可以自己做决定了,所以我今天就提前把东西交给你。”
沈娇宁惊讶,她今天就是来要东西的,做好了要唇枪舌战的准备,没想到什么都没说,他竟然直接就要把东西给自己了?
顾之晏到底都跟他说了些什么,居然这么有效果。
沈鸿煊打开上了锁的抽屉,拿出一个小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把钥匙,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串数字。
“这是钥匙和密码。你妈妈那边留下的东西,都存在银行的金库里。你外公外婆只有你妈妈一个女儿,所以东西有不少。我之前怕你还小,保管不好东西,想等你结婚的时候再交给你。现在看来,就提前给你吧。”
沈娇宁拿过小木盒:“首饰呢?房子呢?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
“别急,房子的钥匙和房产证,都在银行保险柜里,你去了就能拿到。首饰其实不多,你妈妈不喜欢这些,我本来想留着当个念想……”
沈娇宁低着头,没说话。
沈鸿煊叹了口气:“也给你拿走吧。”
首饰盒子也在那一层抽屉里,是个雕了精美图案的大木盒子,他拿出来说:“我一直跟你说,你妈妈的东西谁也拿不走,你非不信。我都好好的锁着,书房也不让人进来,谁能动一下呢?那天你姜阿姨的项链就是她自己买的,你怎么会误会成是你妈妈的?还气成那样?”
“你说我是怎么误会的,当然是她们母女俩自己跟我说的。”沈娇宁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怎么会?”沈鸿煊蹙起了眉。
当时宁宁跑去下乡,是他从部队回来才知道。
姜玉玲告诉他,因为她买了一条项链,宁宁误会项链是以前童梅留下的东西,一声不吭直接下乡去了,谁也没告诉,还是隔了几天,他们才知道人已经去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