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宁蒙进被子里,打开手电筒,趴在床上写。
她多少年没有干过这样的事了,好在思路还算顺畅,舞剧也和其他舞台剧不太一样,大纲一般都比较简单,只是舞剧主线和中心思想的概括,更重要的是每一个动作的编排。
她很快就写完了三幕提要,最后在最上面一行写上舞剧的名字:
《森灵》。
……
沈娇宁没熬太久,第二天起来精神充沛。
她把手电筒还给元静竹,想起来昨天忘记跟她说:“元主任昨天回来了,今天可能会去办公室,你有空可以去看看。”
元静竹和元主任是父女,但没到休息的时候她出不了部队,平时不太有时间回家。昨天元主任跟自己吃完饭就回去了,沈娇宁估计他们还没见面。
“是吗?那我是得去找他一下。”
元静竹并不依赖父亲,如果是平时她可能都懒得过去找他,但是现在她太想跟元大山说说沈娇宁的事了,她到现在都还有些震惊,又没有其他可以说的人,只能去跟亲爹说。
……
团里最近的一次演出是元旦汇演,跟除夕演出的形式差不多。
每天早上,一队的人练完毯子功后,就开始芭蕾基训,然后再排练元旦汇演的节目。
他们练毯子功的时间已经很早,基本上大家同时起床,吃完早饭过去,都差不多时间到排练室。
但是今天沈娇宁想着舞剧的事,她想到了几个感觉不错的动作,想早点过去自己试试看,没在食堂吃早饭,买了两个包子边走边吃,到排练室的时间就比平时早一些。
她以为这个点排练室不会有人,结果发现曹丽已经在了。
曹丽是队长,练功比别人勤奋也正常,可是她并没有在练功,而是拿着块抹布在擦排练室的地板。
沈娇宁感到很奇怪,因为团里的卫生有专门的勤务兵负责,她有时候走得晚,会看见过来打扫的勤务兵,都擦得非常干净,而且他们都是轮班的,不存在突然哪一天没有人打扫的情况。
曹丽看到她,笑着说:“这么早就来练功了?那片儿已经干了,你去那里跳吧。”
沈娇宁应了一声,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但直觉地没有问曹丽为什么那么早来打扫排练室。
勤务兵是不可能漏掉他们这一间的。
她压下了心里这个念头,也没有再尝试新想的几个动作,只来了一套基本功训练。
那边曹丽打扫完没多久,其他人也就到了。
沈娇宁本来以为曹丽是想做给大家看,可是她偏偏在其他人到之前就全部弄好了,后面来的人并不知道这一切。
她一时没想明白,也就没有多想,认真完成了早上的排练,一结束,就喊住了季老师。
季玉兰带她到自己的办公室:“什么事?”
“新想的舞剧,我昨晚已经把每一幕的提要都写好了。”
“这么快,你没熬夜吧。”
沈娇宁赶紧否认:“当然没有。”
她把自己新买的大笔记本拿出来,这个本子总算比较能见人了,不想以前的方格本,谁见了都要先对本子感慨一番。
季玉兰接过去:“《森灵》。”看这名字不太像本土化的芭蕾舞剧,更像古典舞或者西方芭蕾的名字,总之带了些古典气息。
不过她没急着否定,而是一幕一幕地看下去,等看完才微微皱着眉说:“你这个主题是保护森林?”
“狭义地说是保护森林,更广泛而言,是保护环境。”
她写的是前些年大炼钢铁的事。
那时候为了尽快把国家建设成为一个工业化国家,鼓励炼钢,以至于连农村都把家家户户的铁锅铁铲上交,作为炼钢的材料,那时候大家一起吃食堂大锅饭。
炼钢要有燃烧材料,很多地方没有煤炭,他们就地取材,去山上砍树。
他们以为大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是永远会哺育他们的自然母亲,可是事实并不是这样,当大片森林被砍伐之后,茂密的青山变成一片光秃秃的山石,以森林为家的小鸟与松鼠慢慢失去踪迹,水土流失,空气恶化,而最后,钢铁也没有炼成。
因为他们建的炉子,根本达不到炼钢需要的温度。
季玉兰吸了口气:“你是把森林拟人化了,人们每砍一棵树,她都会痛,但是……”她指了指窗外面,“我们国家的森林树木很多,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吧。”
“现在还没有那么糟,可是真到那个时候就晚了。”她想到后世糟糕的环境和各种□□,“我的主题就是保护环境,爱护森林。”
她最后一幕写的是,人们终于意识到要保护森林,可是这时候遇上了森林大火,大家不顾一切地救火,护下这一座山。最后人与森林成为朋友,和谐共处,互相帮助,共渡难关。
季玉兰说:“其实整体构思还可以,问题是你怎么用芭蕾表现?这个更适合古典舞吧?”
沈娇宁一听,就知道这个舞剧在季老师这儿是有希望了,她眼睛亮晶晶地说:“就是芭蕾,但是会融合一些古典舞元素。森林化身的形象我已经想好了,绿衣服,拿着一管笛子。”
“你要拿着笛子跳芭蕾?”季玉兰的芭蕾是跟苏联专家学的,对西方芭蕾也很了解,但不管古今中外,都没有在芭蕾里拿笛子的,“我还是觉得你这个偏向古典舞。”
沈娇宁很淡定:“西方芭蕾舞剧有拿扇子的,国内有拿枪、拿窗花、拿煤油灯的,只是还没有人这么做过而已,并不是不能这么做。”
第79章 《森灵》2 元旦汇演
季玉兰不能否认她说的是事实。
芭蕾这几年在国内, 确实发展出了和西方很不一样的形式。
“季老师,我最近其实也一直在想这两个舞种的区别,我觉得最根本的还是芭蕾动作讲究直立、外开, 至于用什么道具、配乐、服装,这些都只是外在形式。”
她说得让人无法反驳, 毕竟几部本土芭蕾舞剧都已经证明过了。
季玉兰知道自己该相信她, 要是她还不知道沈娇宁就是童梅阿姨的女儿, 可能就直接往上报了, 可是现在多了这份关系,她反而不敢冒险。
沈娇宁现在浑身都是金光闪闪的履历,她怕一个不慎, 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光环就碎了。
为了谨慎起见,季玉兰说:“要不你先排一段,我们看看效果, 如果好的话我再往上报。”
“没问题。”
聊完正事, 季玉兰就要跟她一起去吃饭。
沈娇宁趁机问了舞剧主演的事:“季老师,这个舞剧是不是不太可能让我当主演呀?”
昨晚在宿舍她没多说, 但想当主演几乎已经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事。
“为什么这么问?”
“团里不是讲究资历吗?曹丽和喻可心资历都比我高,舞也不差……”
季玉兰道:“是讲资历, 但是更讲实力。要是完全讲资历,你去年怎么可能来跳白毛女?没实力就算十个曾组长推荐我也不让你跳。”
但她没说还有一些影响因素。让领导们对沈娇宁的印象好一些,就更有可能让她跳主演。这也是季玉兰要对她的舞剧进一步确认才敢上报。
沈娇宁对季玉兰有种很亲近的情感,跟她说了早上看到曹丽在擦地板的事。
“你总算是发现了, 要不怎么说这里竞争激烈呢?在你还没意识到的时候, 人家就已经在开始竞争了。”
“啊?通过擦地板竞争啊?除了我好像也没有其他人看到她在擦地板,这总不会是特别的练习技巧吧?”
沈娇宁前世确实见过有人为了培养学生对芭蕾的兴趣,让他们拿着拖把练。
“什么呀。”季玉兰笑起来, “你以为没人看到,就真的没人看到啊?可能哪个领导走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了呢?一天看不到,人家要是天天这么做,总能看到一次吧?”
她忍不住抚摸沈娇宁的脑袋:“你的小脑袋都用来想舞蹈了,不然肯定自己就能想明白。她就是不想让大多数文艺兵看到,这样才叫默默付出,而且活不容易被抢。”
“可是排练室本来就是干净的啊,她这样不是浪费时间吗?”
季玉兰叹了口气:“我其实能理解她。她入伍八年了,又是队长,各方面都不错,按理也该提干了,但是运气不太好,去年那个名额被喻可心抢走了。”入伍八年,年纪不小了,也急着要结婚。
“不说她了,你跟顾团怎么样?我听说你们两家准备联姻?”
沈娇宁摇头:“我们俩都拒绝联姻,已经把话说明白了。”
“不再考虑一下?他最大的缺点就是执行的任务都太危险了,别的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不好,而且还有童梅阿姨这一层,你们要是结婚,他肯定宠着你。”
“我要是跟谁结婚的话,他得自己喜欢我才行,不能因为门户相当或者我是谁的女儿对我好。我觉得感情才重要,别的反而不太在乎。”沈娇宁说,“季老师,那你为什么一直不结婚呀?”
季老师已经三十岁了,还一个人住在宿舍里,在这个年代是一个非常特立独行的事。
“我呀,因为我想的跟你一样。”
她们相视一笑。
……
下午沈娇宁又去学了口琴,胡老师已经把《山楂树》的谱子给她拿来了,她们直接照着谱子学。胡老师讲解得很明了,沈娇宁学得比她自己预计的还要快一些。
去舞美队就很自由了,她想在哪边看就在哪边看,别踩到人家放在地上的东西就行。
她想先做一把笛子道具,就跟在道具组旁边看。
道具组的人也认识她,这里几个男兵性格很开朗,上一次就想跟她打招呼,可惜她身边跟着教员,就忍住了,今天看她一个人过来道具组这边看,很热络地喊她。
“你有什么想做的东西吗?”洪高朗问她,最近的演出用原来的道具就行,没他们什么事,大家都在自己做些没什么用的小东西,“给你做个小兔子怎么样?”
沈娇宁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她还在想要怎么跟人家打好交道,才能让人帮忙做道具,没想到对方主动开口了:“我不要小兔子,能不能帮我做个笛子呀?”
“笛子?”洪高朗有些为难,“恐怕不太行,我们不懂音律,这个得乐器师傅才能做吧。”
“不是真笛子,就是道具,形状像就行,我想要一个绿色的,竹子那种颜色。这个能做吗?”
“这样呀,小意思,我现在就开始做!终于有活儿了,我们都无聊死了。”洪高朗说。
他旁边的男兵紧跟着问沈娇宁:“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也能给你做!”
“我也能!”
大家纷纷表示自己可以,但沈娇宁一时没想到她还要什么,只好抱歉地说:“我想不出来了。”
男兵们很遗憾:“那你下次还想要什么东西,记得找我们啊。”
“好,谢谢大家。”
还有一个男兵喊:“我给你打个络子吧,挂笛子上好看。”
这个倒是可以,沈娇宁继续道谢,顺便看他们打络子。
她发现了,舞美队的人不但力气大,要能搬各种东西,还特别心灵手巧,各种道具都能做。
笛子要过几天才能做好,但络子今天就已经打好了。她看着一个人选各种浅色的线配好,然后一人抓着线头,另一个人飞快地编,最后做好了一个颜色粉嫩的五彩络子。
“你要配绿色的笛子,感觉这样会好看些。”
“真好看,谢谢你们!”
她也没想占道具组兵哥的便宜,第二天就带了零食请他们吃。
……
这个络子颇合沈娇宁的心意,每一种颜色都好看,配在一起简直太漂亮了。
她心目中的森林化身,就该用这么漂亮的络子!
于是等她拿到笛子的时候,都没舍得立刻挂上去。她怕练习的时候把络子弄脏了,准备至少等编好整个舞剧,开始联排的时候再挂上。
这几天她正好学完了《山楂树》,胡老师问她接下来准备学什么的时候,她就问能不能学一下笛子的基本指法。
舞剧里确实不用吹笛子,但既然选择了它作为道具,沈娇宁就想深入了解一下。
胡老师深信学音乐需要兴趣,何况她本来就是专教笛子的,就同意了:“你买笛子了吗?”
“我有个道具笛子,是按真笛子的比例做的,用那个学行吗?”
胡老师笑道:“当然不行,学乐器就是要有声音,没有声音哪里有‘乐’呢?这样吧,我家里有一支笛子,不是太好,但是你用也够了,我下次给你带过来。”
沈娇宁还没开始学笛子,但她已经开始编排笛子舞了。
说实话她自己以前也没试过用笛子跳舞,只是想象出的场景很美,实际效果需要一边练一边看。
她发现舞美队确实没有人盯着她学习,有她没她都一样,就跟道具组的几个兵哥打了声招呼,把在舞美队学习的时间用来偷偷排舞剧。
兵哥们很支持她:“你放心去跳舞吧,咱们这里平时教员们也很宽松,不像你们舞蹈队管得那么严。说实话你光在这看也学不到什么,还不如好好跳舞,有什么想了解的再过来问。”
沈娇宁高兴得直点头,正准备拿着她的笛子走,一个人喊住她:“等等,你的络子呢?怎么没挂上?”
“太漂亮了,我想等正式排练再用,自己练习就不挂了。”
“那怎么行!有没有络子手感不一样的,你尽管用,正式演出前我们再送你个新的!”
沈娇宁觉得他们真是太热情了:“那怎么好意思……”
洪高朗笑着告诉她:“我们都支持你搞舞剧,要是能再拿一次奖,是我们整个团的荣誉!”他小声道,“其实在你拿奖之前,我们就偷偷去看过电影了,真棒!所以你要什么尽管说,千万别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