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台派的是个女记者,她说:“那天演出之后,引起了观众的极大反响,我们台也找了几位观众进行采访,但奇怪的是,每位观众的想法都不太一样。”
“大家都是什么想法?”
具有丰富采访经历的记者,被她看了一眼,心里疯狂尖叫,这是怎样的神仙颜值啊,然而只能强装淡定,看了一眼手里的笔记说:
“有大约三成的观众认为,环境问题刻不容缓,应该加强环保宣传力度,还有大约三成的观众认为,当下的制度并没有给国民带来足够的幸福感,还有一部分观众说,他们觉得东方芭蕾超越了古典芭蕾,以及,沈小姐实在是太迷人了。”
沈娇宁听到夸奖,客气地微笑了一下。
“但是,有一位观众的观后感很特别,他说,看完之后,他决定重拾梦想。您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吗,舞剧里也有追求梦想的含义吗?”记者问,“为什么同一部舞剧,会有那么多的看法呢?”
沈娇宁道:“一部好的作品,大家对它的评论自然都是多元化的,不同经历、背景的人看,都会产生不同的想法。至于那位要重拾梦想的观众,我猜测,也许是他跳出舞剧的故事,从舞者本身得出来的个人思考。”
“因为跳这部舞剧的演员,到乐队歌队,大家都是一群有青春理想的年轻人,看到这样一群年轻人的表演,受到鼓舞,决定重拾梦想,也并不奇怪。”
记者立刻追问:“那您也有追求的梦想吗?是什么?”
“我的梦想是,希望芭蕾能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上,得到更好的发展。”她前世的梦想仅仅是当一个外国舞团的首席,如今,已经变成发展芭蕾本身。
这对她自己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转变。
“您是指,超越古典芭蕾吗?”若非记者亲眼看过她的舞蹈,否则此时一定会觉得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在大放厥词。
“是的,不仅是超越西方古典芭蕾,也要超越东方芭蕾。近几年两国之间关于芭蕾的交流很少,你们或许还不知道,我们国家也有很多非常优秀的芭蕾作品。”
“具体还有什么作品呢,会继续来伦敦演出吗?”
“太多了,很难一一列举完,比如《红色娘子军》、《白毛女》等等。至于会不会继续来演出,我认为可能性很大,国际间的交流也会慢慢增加。”
记者又抓紧机会问了她一连串问题,最后终于回到了舞剧本身:“我听说这部舞剧是您编排的,所以您不仅仅是一名优秀舞者,也是一名出色的编舞?”
“对,是我编排的。”
记者又有点激动,要知道,她昨天拿到资料,发现面前这个女孩子才十九岁,居然能编出这样的舞剧!
“那作为编舞和主演,你觉得这部舞剧有什么地方是独具一格的?”记者问,“比如从高台开始托举的双人舞,这是大家可以看出来的,有什么容易被忽视的地方吗?”
沈娇宁想了想说:“确实有。就是那个高台,它的作用不仅仅是作为一个森林的场景,或者像你刚刚说的,进行高台托举。坐在高处观众席的观众也许会发现,这个台用了阴阳鱼的造型,台上轻盈的女舞者,平地上粗壮的男舞者,正对应了一天一地,一清一浊。”
记者听愣了:“阴阳鱼是什么,一清一浊又是什么意思?”
“这是道家的理论,道家是中国古代的一个哲学流派。阴阳交互,万物始生。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降为地。阴阳鱼收尾相交,形成一个圆,形状大致可以参考舞剧的小台。”
记者一愣一愣的,似乎听明白了一点:“所以,整个设计就是表现生命体出现的过程,这样理解对吗?”
“对,我想塑造出一种时间感,从万物最初的状态,演变发展,直到现在。”
“沈小姐,我相信您完全表现出了这种时间感,虽然我不是很了解道家的文化,但是观看过程中,我完全体会到了你说的。”她说,“等电视播放舞剧,我会再看一次,我相信一定会有更多的感悟。”
记者最后告诉沈娇宁,那位说要重拾梦想的观众,想当一个画家,还说如果成功了,一定会为她画一幅画。
……
结束完采访,沈娇宁回了酒店,记者却跑去图书馆,借了一大堆关于中国文化研究的书籍。
本来对东方没什么兴趣,听她一说,忽然觉得十分深奥。
她从书里看到了八卦阴阳鱼图的样子,回忆当时的舞台,脑子都激动得要炸了。那个台本来就极富新意,没想到人家不是随便弄了个台,人家是有文化支撑的!
因为这一点,她心里觉得,这个舞剧,其实已经超越了很多古典芭蕾作品。那位舞者说要超越古典芭蕾,真的不只是说说。
……
电视台为了让观众可以更好地欣赏舞剧,看懂里面的文化内涵,特意把这段独家采访放在了正式舞剧之前,在讲到阴阳鱼和道家理论时,还很贴心地附上图片,旁边写上了一大堆文字解释。
然而电视机前的观众并不领情,只觉得把沈娇宁的脸挡住了很不爽。他们还没看过舞剧,并瞧不上亚洲舞者的芭蕾,能看这个节目完全是因为受采访人长得漂亮。
至于内容,他们根本无心去听。
他们就这么想着,等到开始播舞剧时,突然觉得,脸好疼。这舞剧,简直突破过往的一切认知,刷新了他们从小对芭蕾的看法,且高.潮迭起,看得人目不转睛。
别问我什么跪着看舞剧,因为没空回答……
等到舞剧播放结束,他们才想到,之前那个女舞者采访时说什么来着?这个台似乎还有什么出处,好像是什么鱼?
可惜他们没有认真听,倒是把两条黑白鱼的图记住了。
舞剧电视转播和现场观看的差别很大,很多人冲到剧院去买票,想看看现场版本。然而剧院工作人员告诉他们,没有演出了,对方是从中国过来的舞者,来交流芭蕾的,总共只安排了一场演出。
许多观众失望地围在剧院门口,久久不愿意离去,不停有人问:“舞者们已经走了吗?不能再多安排一场吗?”
“就是,有国外舞团来演出,为什么不提前在报纸刊登相关信息?我当时要是知道,一定会过来看的!”
剧院为难了:“演员还没走,但是原本没有安排加场,需要先行商量。”
最后答应,如果确定要加场,会提前在报纸刊登演出时间。
第118章 伦敦6 舞团切磋
文工团在数报纸。
先前那几家过来的观看演出的报社, 早早地就发表了文章,只是当时观众有限,讨论范围还不广, 随着伦敦周报的访谈出来,以及电视播放, 民众讨论一下子炸开, 先后有十几家报纸发表相关相关评论, 其中不乏国际性报刊。
季玉兰一份份点完, 抬头惊喜道:“圆满达成汪部长的期望,看看他们写的,‘来自东方的精灵’、‘东方绿宝石’!”
许英也在翻看报纸:“不错, 后续应该还会有其他报纸、杂志发表评论,在回去之前,你们继续收集。”
不过也收集不了几天了, 等明天跟舞团交流完, 就准备回国。
交流嘛,无非是双方坐下来聊一聊, 团里能说会道的人有好几个,没什么可担心的。
沈娇宁直到这时候才敢放松下来, 躺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元静竹在旁边冲咖啡喝。
“你真不来一杯啊?味道不错,可香了。”她把咖啡递到沈娇宁面前,“你闻闻, 这咖啡味儿真独特。”
“不喝, 我怕喝了睡不着。”
“好吧,那我自己喝。”元静竹啜着咖啡感叹,“我算是发现了, 什么叫能者多劳,看看你,还说今年不搞舞剧了想轻松一点呢,结果还是忙里忙外,没个休息的时候。”
这一忙就是三个月。
“是挺累的,还好都结束了,等回去好好休息两天。”
元静竹没理她这话,一般来说,她的休息就是自己去排练室跳舞:“这次回去,你应该可以提干了吧?”
沈娇宁是去年三月底成为入党积极分子,今年四月初就已经入党,成为一名光荣的党员,以她的表现来说,足够提干了。
“不清楚啊,等领导找我谈吧,其实我也不是特别着急。”
她只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排演一部舞剧,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年,准备出国演出,又是三个月,在她的感觉里,好像没怎么等,只是把自己要做的事做好,时间和资历够了,自然就入党了。
排练时没感觉,现在一算,再过几个月,她进部队就满两年了。
她把这些跟元静竹说了之后,元静竹只能说:“忙也有忙的好处,不会有太多杂念,少了很多一般人的苦恼。不过,你家团长就在隔壁,你真不去找他呀?”
“真不去,这里来来往往全是团里的人,我是生怕别人不去举报我吗?”
元静竹又叹了口气,要是程佑在这里,她一定过去找他。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沈娇宁自己也觉得这次回去极有可能被提干,没必要在这节骨眼上给自己找麻烦。
毕竟明天交流结束,就可以回去了啊。
……
第二天一早,文工团一行人到了剧院。
还是上次那个排练室,这回舞团却没有在排练舞剧,只是在做基本功训练,他们一到就停下动作,看着他们。
文工团一看对方这剑拔弩张的样子就明白了,原以为这是一次友好交谈,结果并不是,这是让他们来参加鸿门宴的。
站出来跟文工团说话的,是个三十上下的男人,听他自我介绍是舞团老师,姓加西亚。
“我们看了演出,十分敬佩,特意请你们过来进行交流。”
“我们就是过来交流的。”
“那就太好了。这位是我们舞团的首席黛芙妮·奥利弗小姐,她的舞蹈水平绝对是全国最顶尖的,不如让她来跟沈小姐切磋一番?”
原来舞团说的交流,是这样的交流。
让文工团的人跟舞团比,想以此找回被亚洲舞者比下去的骄傲。
另外有一点是,剧院说了,只要舞团表现比文工团好,就不需要再安排加场,完全可以告诉那些观众,伦敦舞团是最优秀的,顺便趁机卖一波舞团自己的演出门票。
文工团的领导和教员们都看向沈娇宁,她只好站出来说:“我的舞蹈你们都已经见过了,倒是我们还没有见过黛芙妮·奥利弗小姐的舞蹈,不如请她跳一支舞,然后咱们再讨论讨论。”
加西亚微笑着摇头:“众所周知,只有跳同一支舞蹈,才能判断舞者水平的高低。贵团的舞蹈是自创的,我们之前没有学过,只好请您一起跳大家都会的舞蹈,比如《睡美人》《胡桃夹子》这样的经典剧作。”
这下不用沈娇宁说,领导就帮她说了:“我们近些年一直在排自己的舞剧,没有练过西方古典芭蕾,抱歉不能接受你的建议。”
开什么玩笑,这一年来,虽然局势有松动的趋势,但被砸掉的芭蕾学校还没重建,在本土化的基础上自己搞搞舞剧就算了,跳西方芭蕾?怎么可能!
“是吗?那么《天鹅湖》呢,这是最基础的芭蕾舞剧了,五六岁的孩子就开始接触小天鹅。如果一名芭蕾舞者连这都不会,恕我直言,那恐怕不能被称之为芭蕾舞者,那些加了很多东方元素的舞蹈也不能被称为芭蕾舞。”加西亚说。
领导看加西亚说话的表情,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听完翻译的复述,额头青筋都跳了跳。
他们确实有整整十年没有再演出过《天鹅湖》,但他们跳的就不是芭蕾了吗?
“加西亚先生,我认为你对芭蕾的认识太狭隘了。什么叫芭蕾?既然你们那天看了演出,应该知道,我们跳的是非常标准的芭蕾,除了芭蕾,还有什么舞蹈是这样的足尖、这样的手位?”
“这位先生,您不要太过激动,我只是阐述自古以来的看法。论创新,我们团里也在创新,但创新的同时依然要跳古典芭蕾。如果说进步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那么古典芭蕾就是这个巨人,去掉古典芭蕾,一切都只是空中楼阁。”
加西亚侃侃而谈,“我们舞团的历史,比你们国家的历史还要悠久,在这方面我们有话语权。诚然我也觉得你们的舞剧很好,但是没有古典芭蕾的基础,那么在我心里,你们比不上我们舞团,当然我也会这么跟报社记者说。”
文工团众人听完,气愤难挡,不跳《天鹅湖》就比不上他们了吗?他们只是把一部舞剧淘汰下去不跳了,不代表他们跳不好!
领导仗着对方听不懂中文,闷闷地小声嘟哝:“要不是十年没人跳过,没有人会跳了,今天真想让人跟你们比比,看看最后是谁的脸疼!”
沈娇宁听到了,弱弱道:“领导,那个,其实我还会……”
“什么,真的吗?那你赶紧去跟那个什么黛的比,让他们看看我们的水平!”
“可是我怕回去就被举报,我才刚刚保住我的荣誉和军籍……”连电影里出现三分钟的《天鹅湖》都要被遮挡,遑论以身犯险,自己去跳了。
“都什么时候了,国内不能跳,那是怕腐朽的思想腐蚀人民,这是在国外,我们是为了国家的脸面!”领导转身对后面的教员和文艺兵说,“你们都作证,这回跳《天鹅湖》,是不得已而为之,是情势所迫,绝对不能因此为难沈娇宁同志!”
看到大家都点了头,领导就跟加西亚说:“我们并不是不会《天鹅湖》,只是我们那里,舞蹈人才辈出,新舞剧都排不过来,就暂时放下了古典舞剧。不过我们的沈同志表示,既然你们如此诚心诚意地想要交流,我们就好好交流一次。”
加西亚微微一笑,询问沈娇宁:“要去换上练功服吗?”
“不需要,这样就可以。”
她今天穿的是白色蕾丝衬衫,外罩一件浅色外套,加一条时下国外正流行的宽松裤子,很洋气,只是头发依然是两条双麻花辫,为她增添了几分纯美之感。
她只是换上舞蹈鞋,脱了外套,就很快地过来,站在黛芙妮·奥利弗旁边,目光却看向整个伦敦舞团:“正如加西亚先生所说,《天鹅湖》是芭蕾舞者五六岁时就会接触的舞蹈,我也是那么大的时候学习的,九岁之后就再也没有跳过。今天在此献丑,如果有什么地方不到位,还请大家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