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汉青几乎没怎么想，脱口而出：“记得，3岁吧还是几岁，都是老太太带着来的。”
“……”
“怎么了？”见周正问完就不说话了，刘汉青随口一问。
“平时普号都这么看吗？”
“什么这么看？怎么看？”对于周正的提问，他是真摸不着头脑，完全没明白他在问什么。
周正叹了口气。
“病历本、身份证、医保卡通用？”
刘汉青不以为然，反而是周正居然对这事感到好奇比较奇怪。
“嗨，谁家没个困难情况？院里不太管这个，别出事就行。”
“还知道不能出事啊？”话里话外已经带上了一点怒气，“那万一出事儿了呢？”
刘汉青愣在原地，他有点懵，今天周医生是怎么了？私下虽然不怎么和同事来往，可人一直都是很温和的，哪怕是因为他没给同事走后门而挨了骂，嘴里都没有半句不是。
刚才这语气……他还真有点儿扛不住。
“额……周正……这不是……这不是他们也……”
“不上医保，没有报销，这里的人根本生不起病。想治，没钱，打砸抢？这不是恶性循环了么。”他来这里基本没出过普通门诊，专家号挂的也不多，他来这儿一年半还诊室第一次遇见。
刘汉青为自己摸了一把汗：“道理都懂，可是老人家太多了，一辈子不出去，他们也不听你这套。那总不能……不给看吧？”
“……咱先出去吧。”
是啊，刘汉青说得也没错，就算是自己撞上了不也一样给人看了么？只是因为自己这一年多里没碰到过，竟然就以为这种现象不复存在了。
周正翻开日志，拔掉笔帽，鼻尖悬在纸张空白处的上方，吃吃落不下笔。
滋滋——
手机在兜里震了两下，周正合上日志，难得的在上班时间把手机拿了出来，他实在是头疼。
【老菜头儿：对了周医生，还请您把我的消息设置成免打扰吧！我真是不知道医护人员都是怎么上班的，但感觉大家都很忙，不知道发消息会不会打扰到你们。昨天真的很抱歉！我再也不会那样了！
但我没病没灾的，我的事儿都无关紧要，您的工作最重要。啊啊啊为了减少医生工作我也会让自己健康的！也希望周医生身体健康永远不生病！
放心！我虽然有了您的手机号，但是一定不会瞎打电话的，也一定不会再去医院打扰您的工作了！抱歉！谢谢～】
四舍五入也是一篇‘小作文’了，周正盯着这字里行间来来回回，不知不觉眉头都舒展开了。
【周正：还没睡？】
【老菜头儿：！！！！！】
【老菜头儿：您怎么知道？！！】
周正笑了。
【周正：现在年轻人哪儿还有6点起床的？不睡到日上三竿？】
【老菜头儿：切……说得好像您很老似的……】
【老菜头儿：您今天是休息吗？】
周正在屏幕上打了四个字，‘没有，上班’，过了几秒钟又把这四个字删掉，干脆不理这句问话，转而回：
【周正：得空再回答你的问题。】
苏绮瑶也明白事儿，不用周正花心思去解释什么，说了得空回就是一定会回，不会死乞白赖追着问‘得空是什么时候’，她向来尊重医生这个职业，这点周正清晰地感受到了。
苏绮瑶很快回了消息过去。
【老菜头儿：好的[ok]那不打扰啦！免回～】
来回记作一句话，总共才四句。没聊上什么职业烦恼，比如今天发现的医保问题，但就是这四句话，居然让周正放松下来了。
说不清楚为什么。
首先得承认，医患之间是有距离的，它不像是你生活中遇到的路人，走过了也就路过了，谁捡到医生护士肯定都是因为有所求。可往往所求太过沉重时，医护人员也承担不起。
各种苦，只有医者自己心里清楚。
周正还记得，他是因为小升初那会儿看了一部电影决定当医生的，是《绿里奇迹》。他和爸妈说：我也想象科菲一样，能治愈人们。
但现在他的想法又不太一样了，他不想像科菲一样，因为科菲身边的人，并不信任他。
周正认为那会是自己作为医生的悲哀。
不信任你的患者，觉得你是黑医生，字字句句为了多圈两分钱，信任你的患者又觉得你是白衣天使，无所不能，你就应该活死人肉白骨。
而苏绮瑶，不捧杀、不贬低，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在试图理解自己的工作。这种感觉，其实他也好久没有过了……
不由得幻想出来一个场景。
某位挂着黑翅膀的患者拔刀相向，苏绮瑶一身白衣横在身前，挥舞着她的小拳头对患者说：医生不是天使，大家都不容易，你不许欺负他！
周正放下手机猛拍脸，‘啪啪’两声脆响。
“嘿……唉，看来我是在二医院闲出精神病了。”
第4章 （上） 道阻且长。
由于一宿没睡，苏绮瑶撑到给周正回完微信就睡着了，电脑屏幕还亮着，脑袋已经陷进枕头，直到时间久了自动息屏，呼吸声也逐渐平稳。
醒来时，已经到了太阳最毒的下午，拉开遮光帘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苏绮瑶感觉自己睡了很长的时间，骨头都睡散架了，抬胳膊也没有力气，只能像只肉虫子一样在床上拱，拱到腰不酸了腿不软了，伸伸懒腰才起床。
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看微信，发现周正还没有回信，略微有点失落，但是很快打起精神，伸出手打开文档准备先写几个不涉及到病情的段落。
现在似乎也只有写小说这件事才能让她打起精神，在网络上圈起属于自己的一片净土，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无人打扰。比起线下三次元生活中糟糕的人际，简直不要好太多啊。
……
【周正：根据你上一次提出的问题，我比较好奇你文章的内容，为什么会选择这个病来做引？黄斑变性可以分为干湿两大类，不过不管是哪一种类型，青少年发病的概率都是很低的，还是在中老年人群中多发，且女性患AMD的概率更高。综上所述，我建议，非必要的话可以换一种病症。】
【周正：抱歉，比较忙，之前没有仔细看你的问题，回得比较晚。】
听到来信震动的声音，苏绮瑶几乎是弹出去拿手机的，她等消息都已经等很久了，果然预感没有错，就是周正发来的。只是这个回答多少让她有些头疼，对于她这个非专业的人来说，实在想不出别的。
【老菜头儿：没关系没关系～是我耽误了您的时间！能收到解答我已经很开心啦！周医生的建议我收到了，我会好好考虑的！谢谢您！】
回完微信，苏绮瑶瘫在床上，又回到了刚睡醒时的懒虫状态。
啊……写文的道路还真是道阻且长啊……
周正看着苏绮瑶发回的微信笑了笑，果然是她的风格，或许是当初自己说她占用医疗资源的话说得过重，才让她每一句话都像是带着歉疚。
可如果她不是这么敏感的人，大概也不会来医院挂号都要考虑那么多吧。
放下手机，周正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闭上眼时感受到了一丝暖意。来二医院这么长时间，明明没有附属忙，却还是第一次觉得轻松。
他不禁想起毕业前自己导师说的一段话：你的生活里不能只有患者，工作之余不能放弃社交，多认识不同领域的人，不论年纪、性别，甚至是忘年，对你未来没有坏处。也许它会帮助你分析患者的情绪表现，也能让你放松身心。周正，你很多时候过于律己了。
导师大概没有说错，苏绮瑶差不多就可以算是这样一个人吧，束久了，偶尔出现一点不合规因素，心情确实会好很多。
这小姑娘……比自己小了有8岁吧？哈哈，那应该还算不上忘年交。
当天晚上苏绮瑶发了一个朋友圈，一支笔杆网图，配文：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周正睡觉前正好看到，顺手点了一个赞，三秒钟后觉得不妥便又取消了赞。
心情好是真的，可这位‘老菜头儿’明显不是对自己有所图的人，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想要跟自己划清界限。虽然是为了不耽误自己的工作，但这样想还是会觉得有些奇怪。
也好，省得麻烦。
可‘命运’向来是很玄的，你以为往后不会再有交集的人，也许它就会故意安排一个机会让你们再见。人不会踏进同一条河流两次，但见过一次的人还会见到第二次。
第5章 （下） 躲我？
渠南学院虽然不是一个很厉害的学校，但在学生的健康问题上十分看重，国家并没有强制规定高校每年必须体检，渠南学院却是年年不落，且全体师生必须参加。
原本是给教职工的福利，但不知道是从哪一年开始，学生也被拉上，校长说年轻人也要注意身体。
大二的时候苏绮瑶因为父母离婚，请假回了趟家而错过体检，大三这次班主任还特意过来提醒，说这次一定不能缺席，校长有吩咐，缺席过体检的人必须叮嘱到位。
只是渠南学院地方小，承不下全部体检的人，别的学校还可以借用校医室和体育馆来进行体检，他们只有小小一个校医室。光凭校医也完成不了这么大批的体检工作，若是在校内分批进行，肯定会增加很多额外支出。
不得已，只能让学生分批去到医院进行检查。
若论体检医院，别无选择，只有一个二医院。
二医院再小，它也是个正经医院，那么多的医生忽视保安保洁，苏绮瑶觉得不会那么巧遇到周正，支棱在微信对话框的手默默缩了回来。
卖萌和周医生说‘好巧哦周医生！我们体检要来二医院呢’？
啊，似乎没有这个必要……
“苏绮瑶，你还差几项？”班主任仅仅跟随在后，看到苏绮瑶晃晃悠悠在走廊里漫无目的，忍不住问。
苏绮瑶：“啊……还有胸片和视力。”
“那你赶紧先去测视力啊！X光这里时间长，人也多，视力很快就能测完，你先去，别到时候再忘了。”
“可是……”不得不承认，她在回避测视力这个项目。
刚才路过眼科检查室，看到有一个貌似是周正的人坐在里面给学生递单子，条件反射扭头就走，现在又条件反射般对班主任撒了个谎：“我刚刚去的时候人挺多的！”
……才怪，刚才那里明明就只有一个学生在等。
班主任不以为意，催促着：“那你现在先去，别在这里浪费时间。那边测三个视力，这地方一个胸片都过不去。别在这里浪费时间！”
“哦……”苏绮瑶不好一再推脱，只能硬着头皮返回。
体检处二层只查视力、身高体重、血压，都是很快可以结束的项目。不出所料，人真的很少，要是碰见个熟人躲都没地方躲。
也许是因为过于空旷，连消毒水的味道都被无限放大了，惹得人忍不住打喷嚏。
周正今天已经是第二次看见苏绮瑶露脑袋了，看见她好像又要溜走，立马叫住：“苏绮瑶，进来。”
名字都喊出来了，这下有地方躲也是躲不掉的，苏绮瑶重新换上一张充满阳光的假笑‘脸谱’，蹦蹦跳跳走进去说：“哇！周医生啊？好巧哦！”
“不巧，同事去吃饭，我来替他。”
苏绮瑶笑声嘟囔着：“那你这同事吃饭可够久的……”
她明明来的时候就看到周正坐在这里，如果同时去吃饭，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呢？这不是故意给周医生增加工作量吗？太欺负人了吧！
声音虽小，但周正听得清清楚楚。
“你怎么知道够久？”
“……”
“来了又走。”
“……”
“躲我？”
心思已然被人直截了当点出来，可即便如此，苏绮瑶还是不敢承认，仍旧嘴硬地说：“没有没有！这不是怕打扰周医生工作嘛，反正什么时候来都一样啦，就想着先做其他的呗……”
周正：“是吗？”
“……”听到周正冷硬的声线，苏绮瑶感觉自己都快哭了，怎么这句话不算撒谎她也还是害怕呢，“是、是啊。”
说完，还担心周正不相信，直接亮出体检单子给他看，指着上面几处签名，眼神笃定。看，我没骗你！
“过来。”
“啊？”
“坐下。”
“哦……”
看到周正面无表情指着测视力专用座位，苏绮瑶才反应过来是让自己坐过去准备测试。她僵硬地走过去、僵硬地坐下来，像等待领导视察一样端坐着，双手扶膝，目视前方，眼神呆滞……
周正递过来捂眼睛用的‘勺子’，还得再她眼前晃两下才被看见。苏绮瑶接过来的时候手指正好碰到他的手背，触电一样错开，抽出勺子赶紧捂住右眼说：“好、好了！”
“……知道的你是在测视力，不知道的以为你要把眼球挖出来。”无奈地摇头，周正收回僵在半空的手，拿着小棍走到视力灯表旁边。
“上。”
“上。”
“上？”
“上……上？”
一般来说……大夫不会一直指同一方向的E吧？难不成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看着苏绮瑶的表情一点点变化，从尴尬僵硬变到愈发恐惧，周正心里莫名生出一种恶作剧得逞的感觉。勾勾嘴角，抬手擦过自己嘴唇，轻巧地抹掉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