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她可以在家宿一夜啊?母亲为什么不肯呢?她已经得了老太太的应允,难道母亲觉得她在说谎话不成?
佟樱不想再往深处去想。她很害怕想到更深处的东西。
想到弟弟出生后,母亲愈发冷漠的视线。
想到六七岁时,跟着母亲去地里干活,千辛万苦挖出一点野菜,给弟弟换学费。
还有那株在生辰那天没有吃到,红彤彤的糖葫芦。
佟樱吸了吸鼻子,觉得丢人。她紧紧闭着眼,强忍着汹涌而至的泪意。
半响,才好了,马车车轱辘转动,缓缓停了下来。
撩开帘子,却不是将军府。是一处临江的阁楼,翠栏朱盖,辉煌灯火照出“望江楼”三个字。
佟樱没有问为什么来这里。
她不能在家里留宿,也不想回将军府。
只简单打量一眼便收回目光。
萧玦一路都没有再开口与她说话。他先下了马车,伸出手横抱着她,上了阁楼。
“萧公子来了?”红衣裳的老板娘热情的出来迎接,转眼一瞧,萧公子怀里抱着个姑娘,那姑娘没有露出全脸,毛绒绒的黑金大氅遮着脸,看不清真容,单凭一截白皙的下巴,嫣红朱唇,便缠着人的视线想探究一二。
萧玦径直去了二楼。
老板娘连忙收回视线,自然明白:“爷的老地方还给您留着呢。”
又麻利的招来几个小厮:“好酒好菜的都送上去。机灵些,知道这位爷是谁吧?”
心里奇怪嘀咕,这位爷可从来没带姑娘来过。
佟樱被放在桌子上。她哪里坐到过桌子上?想蹭下来,他不让。
“为什么哭?”萧玦低头看她。
佟樱笑了笑:“没有哭。是大哥哥看错了。”
腮上一疼,她轻轻皱了眉,躲着他的手指。
“想家了?不是叫你回家了么?”
佟樱默了片刻:“不是。”
鱼贯而入的小厮端着上好的菜肴珍果一一摆到桌上,又低着头恭敬退下,连看一眼都不敢。
萧玦让她下来,脱了她身上的大氅,随意扔到了榻上。
他按着她的肩:“吃吧。”
佟樱听说过望江楼,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她是沾了大公子的福气,也能来这么金贵的地方。
这是一间上好的厢房,竹骨天青色的屏风将餐桌与床榻隔开,八宝翘边的灯笼点着绿漆,桌上的酒壶也是缀着珍珠的。
开了半扇的朱窗外,是波光粼粼的晚江。
江风一吹,好像什么烦心事都没了。
佟樱看向萧玦,她露出了个略微羞涩的笑,也露出来半颗尖尖的小虎牙。
她拿起玉筷,夹了一柱子虾膏,遮着唇品了品,果然是极其鲜美的。
“大哥哥,你也吃。”
佟樱把另一双玉筷递给萧玦。
萧玦接过来。他没说什么。他不喜吃这些东西,却喜欢看她吃。
佟樱吃了片刻,心情逐渐雨过云开,她撂下筷子,像是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也不能让大哥哥干看着她吃吧?
她便倒出了一杯酒,递到萧玦身前,讨好一般的笑了笑:“大哥哥,喝酒。”
萧玦接过,轻抿了一口,薄唇被沾湿。他一直看着她。
这样毫不遮掩的直白视线把佟樱弄得耳朵尖儿泛红,她的视线老老实实的收回,盯着面前一盘被吃了一半的黄金蟹膏。
真好吃,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她弯了弯眼睛,半扇眼睫倾覆下来,成了半片小扇子。
那小扇子勾啊勾,勾的他心痒。
萧玦倒了一杯酒,灌进嘴里,又捉住了她的嘴唇。
“嘶…”
佟樱红着脸,唇角边的清酒淌了下来,她往后躲了躲:“好辣。”
辣的嘴唇都红了。
是极辣的烈酒。
她呆呆的,眼底露出不解。喘了半响才说:“您,您自己喝就好,我不喜欢喝。”
话还没说完,他又舔掉了她唇边的酒珠。
佟樱的脑袋已经晕晕乎乎了,却不忘往后躲。她摇头,重复了一边:“我不喜欢喝酒!”
她被拦腰一抱,再反应过来时,背后灌着凉风。佟樱回头一看,差点没被吓傻了,她被萧玦抱着坐到了窗杦上。
他要是松手,她就会掉下去。
佟樱脸一白,拽着他的胳膊,惊慌失措:“大哥哥!…”
萧玦嗯了声,盯着她。
佟樱哆嗦了下:“您这是做什么?”
他不说话,手一寸一寸的松开。佟樱已经被吓傻了,双腿紧紧缠.在了他的腰上。
萧玦这才露出了个笑影,问:“你不喜欢喝酒?”
佟樱猛地摇头:“不,喜欢,我喜欢喝酒。大哥哥让我喝我就喝。”
她穿着薄裙,细细的腿儿蹭着他的腰。
萧玦高兴了,左手拎着酒壶,灌了口,等着她的回应。
江风一吹,佟樱发丝散乱,她回过神,轻轻凑近他。
“咳…”
真的很辣。
佟樱的衣裳湿了,她软趴趴的,缩到了他硬梆梆的怀里。
唇角还湿乎乎的。
“傻孩子,衣服不能穿了。”
萧玦好心的搂着她坐到榻上,解开湿了的衣领。
她成了大舌头,醉醺醺的,偏过头:“不想!我不想…”
她胡乱挣扎了会儿:“喝啊!喝…”
她的嘴巴被堵住了。
支吾了几声,佟樱不动弹了,酒壮怂人胆,一巴掌拍到了大公子的脸上。
英俊的侧脸有了个红巴掌印儿。
“嘴巴疼…”她漂亮的眼睛波光潋滟,不爽道:“为什么总咬我的嘴?”
“因为你甜。”他胡乱的哄。
“甜?我甜吗?嘿嘿…”佟樱傻笑,边舔着唇角,舔完后又变了脸色:“明明是辣的…”
她被剥了个干净,像是回了鱼缸的鱼儿,滑溜溜的身子溅出几滴水花。
后来,不扭了,也不笑了,嘴巴一撇,眼泪跟着掉下来:“我不是甜的。”
“所以,他们都不喜欢我啊…”
佟樱低着头,头埋在纱巾里,泪合不上开关,成了一串。
萧玦问:“谁不喜欢你?”
她一抽一抽的:“所有人。”
“你们所有人!!”
再怎么问也不出声了,只顾着哭。
“傻孩子。”萧玦擦了擦她的脸,泪水很快打湿了半块帕子。他皱眉,水还真够多的。
又联想到她今天是从家里回来的。
回来时的表情,好像兴致不高。
终于见止住了哭,佟樱肿着眼皮,委屈的一抽一抽,埋头在他怀里蹭了蹭。
“不喜欢我的…不喜欢我的…所有人。”
“我不敢…”
她发了狠,小虎牙看准了一块肉,下了嘴。
“嘶…”
这下子呼痛的是萧玦。
牙尖嘴利的小羊羔子。
佟樱吧唧了一下嘴,累了,埋着头,呼吸声逐渐平稳了。
萧玦看着她。
他忽然就想到了最开始。
祖母说牵挂他,找了个姑娘来。
说媒都说到他这里了。
在那个家,他对谁都不亲。一个自始至终不爱他的父亲,他也亲昵不起来。
本来想推了的。可见到她,就改了注意。
一个傻乎乎的姑娘,在月光下,看见他,像是被吓得更傻了,像只呆头呆脑的笨鸟。
他很恶劣的起了逗一逗的心思。
骑马,习字,下牌时,嘴上什么都不说,扳指擦过她细嫩的手背。
看着白皙如雪的皮肤上渐渐染上红痕。
再后来,喜欢看她哭。
意外的发现,这么一个小东西,还挺有意思的。
他异于常人的早熟,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世上的一切。
不正常。
他变得不正常了。
碰过一次,知道了她可能带某种毒性,会上瘾。
可他偏偏放纵其中。
明明可以等着成亲之后,光明正大。
父亲假模假样的关怀着实令他作呕。萧玦原本想,等官成了,便策马万里,西出阳关。
离这个地方越远越好。
怎么凭空出来了这么个小东西?
他抚摸着她柔顺的发梢,贴贴脸,啄一下嘴角。
怎么着都不够。
她是他的,眼泪只能为他而流。
他眼神愈发炽热,古怪的想。
第16章 天地
绵软的床榻,少女睡的并不安稳。
娘,娘——
她紧闭着眼,不安的张了张嘴,她想说:“娘,别丢下我。”
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嗓子发干,她仿佛又看见了病恹恹歪在床榻上的父亲,父亲沉重的喘息声在黑暗里一声比一声祥,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你长大了…别丢了人…”
“要懂礼数…学着补贴家用。”
娘关上了门。她无路可去。
佟樱猛地睁开眼,略微刺眼的光线使她伸手挡了挡眼睛。她从榻上坐起来。
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裳。
入目所及是青色的床幔,佟樱缓了片刻,挑开了半片帘子向外看去。
大公子换了深蓝色的云锦衫,正读书。他直着背,干净修长的手指翻动了一页。窗外,是开阔的江面,春风湿润,吹进来了几株洁白花瓣。
佟樱回想片刻,大公子昨日带她来了望江楼。
好像还喝了酒。
喝酒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日头已经爬过了南墙,佟樱懊悔,她不该睡这么死的。
她穿上鞋,下了塌,睡久了的腿有点酸。
佟樱有些难为情,福了下.身子:“劳大哥哥久等。”
“醒了?”萧玦问。
“是我睡得太沉了,叫大哥哥看了笑话。”她小声回。
“不碍什么事。”萧玦深邃的眼睛看过来,叫人抬了热水进屋。
“整理一下。”
“是。”
佟樱盥洗干净,梳理好了微乱的头发。萧玦将她送回将军府。
马车渐渐远了,佟樱回过神,进了偏门。走廊前三两个人迎面走来,为首的那个是刘巧淑。
“狐媚子!”刘巧淑盯着她,恨恨道。
佟樱知道,或许刘巧淑是心悦萧玦的。她垂了垂眼,没说什么话,侧身让出一条路。
刘巧淑却愈发不满。她察觉出佟樱身上穿的短褂是苏绣,花了大价钱,平常人根本穿不到。这薄薄的绣裙穿在佟樱身上,显得身段有致,她就像一只在枝头含苞欲绽的娇嫩丁香花。
刘巧淑嫉妒的五官扭曲:“你昨夜里去了何处?”
佟樱回她:“望江楼。”
“是谁带你去的?”
“大公子。”
佟樱并未犹豫,微弯的膝盖直起来,她并不怎么害怕,只道:“刘小姐有什么事吗?”
刘巧淑只憋了一肚子火气,无从发泄:“你,你不要脸!还未婚嫁,怎得就跟着大表哥单独同处一室!”
佟樱无奈道:“是大哥哥带我去的。大哥哥的命令,我无法拒绝。”
“好啊…好冠冕堂皇的说辞…”刘巧淑气急,结巴了几个字:“你可知女子要守德?”
“她怎么不知道?”萧紫自廊前经过,慢悠悠的晃到刘巧淑身前:“你听不懂吗?那是大哥哥带她去的。人家两个郎情妾意,又关你何事?”
刘巧淑的脸白了又红。
见刘巧淑被气成这样这样萧紫就高兴,待刘巧淑走后,她附在佟樱耳边:“看她那样子我就来气。还有你,不言不语的就等着被欺负么?”
佟樱知道萧紫是在帮她。她乖乖的点了下脑袋:“多谢四姐姐。”
“谢我没用。”萧紫眨了眨眼:“不过你嫁给大哥,我还挺满意的。”
她压低了声音:“你这几日提防着些,刘巧淑心眼小,指不定要在哪里偷偷找你麻烦。”
佟樱沉默。因为她被指给了大公子,所以来找她的麻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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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祭祖,老太太专门找了擅长做糕点的厨子来教导几个小辈儿。夫人道:“你们几个姑娘,可要上心些,好好跟着邹夫人学。邹夫人可是祭祀祖糕点的一把手。”
几个姑娘学了会儿各式各样的花样,夫人将佟樱单独留住。
自从上次之后,佟樱仿佛窥得了某件秘密,也不太敢和夫人直视。
夫人没注意这些,只叫她坐下:“这几日,玦儿可找你了?”
佟樱点头:“找了。”
“可说什么了?”
佟樱一顿,慢慢回答:“大公子懂得都是朝堂上的事。而我只不过是深闺妇人,不懂那些。大公子不经常和我说话。”
“这样啊。”夫人并不表示诧异,她打量佟樱片刻,唤人将自己的妆奁取出来,打开盖子,从中选取了一柄玉簪。
玉是上好的和田玉,上面镶着金丝花纹,有三两朵白色的花粒垂下来。
夫人笑道:“你年纪轻,穿那么素静做什么?头上也没个亮眼的物件。这个给你。”
那簪子太金贵了。佟樱忙摆了摆手:“不,我不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