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姐练剑时,我把皇姐的剑柄给画花了,要还皇姐新的剑柄。”
“皇姐被蜜蜂蛰了,我也不能说皇姐丑,以后每日都要说皇姐是景昭最美的女子。”
喻琅逐渐面容呆滞。
他回忆起的确有这么一回事,皇姐有一段时间格外喜欢让他打欠条。
只是他可不止皇姐居然会将这些都收了起来。
现在让他直面儿时的这些糗事,喻琅只觉头皮发麻,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皇姐从小就会诓我……”喻琅埋怨。
“怎么是本宫诓陛下呢?陛下不吃了本宫的为花糕,踩脏了本宫的鞋子,还画画的本宫的剑柄?最主要的是殿下确实还说本宫丑!”
喻戚的眼刀子一个个的落下,尤其说到最后一个,喻戚冷凝如冰。
喻琅不寒而栗,干巴巴笑了两声,“砰”的一下阖上了梨花木的大箱子,踱步去了别处。
*
喻琅看人终于从西边走向了东边,这才抱着寻了好久挑出来的三样东西,喻琅悄咪咪回头去找自家皇姐的位置,小跑过去。
喻戚佝偻着腰,亲手开了一面大的红木箱子,里面安然搁置了一把剑。
少年天子探着脑袋:“这把剑这么眼熟?这不是皇姐你的‘欺寒’剑么!怎么变成如此……”
“这就是本宫小时候用的那把剑。”喻戚执起这把剑,剑鞘还留下淡淡的墨迹:“上头就是陛下留下的墨宝,说是送给本宫的一只金凤凰。”
说是墨宝,实际上,墨宝是一只黑乎乎的鸭子……
喻戚受了伤的手握在剑柄处,刀光一闪,剑身悄然出了剑鞘。
喻戚眯着眼,认真看了看已经陪伴了她十多载的剑,这由上好的铁水冶炼锻造而成。用了这么些年,剑身上流下不少的痕迹,但刀口依然锋利,剑边毫无卷翘,光亮之处还能照见人影。
再“刷”得一声,剑身归于剑柄。
看着依旧锋利的剑,喻戚顿首言道:“既然陛下来了,也有缘得了这借条,不若就把这第三份欠条给还了吧,本宫要给‘欺寒剑’换一个新的剑鞘。”
“皇姐都有那么多藏宝了,还用这把剑?”
“谁说本宫要用它了?”喻戚细细擦拭去剑柄处的污迹,“本宫用来送人。”
“送谁呀?”
皇姐可不算主动送旁人礼物的人。
喻戚翻了个白眼,但很快她就停止了动作,这个动作让她不美了:“送给顾舟寒。”
喻琅抱着弓箭沉默了,但很快他抬头,踌躇问道:“在皇姐心中,朕是最重要的弟弟吗?”
“那可不。”喻戚不懂喻琅突然而来的小惆怅,“本宫都准许陛下来库房扫荡了,还不宠着陛下,别以为本宫没瞧见,陛下袖子里还偷藏了第四件。”
喻琅尴尬一笑,他袖口里藏着的是皇姐的紫竹洞箫,是他刚刚从博古架缝隙里摸出来的,他本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但那物于他平平无奇……
当下听皇姐不打算追究,喻琅也不打算拿出来,只怀抱得更紧。
他怀里那个不是一支普通的紫竹洞箫,放到她皇姐手上,这可妥妥是个大“杀”器。
所以他绝不能让皇姐碰到这些个乐器!
绝对不能!
第25章 发髻 喻戚:这辈子她输在了哪里?……
喻戚带着人去了自己的库房, 好不容易把人哄好了。
昀宸宫里,喻戚见喻琅一副能蹦能跳的欢快模样坐了回去,眯眼瞧着正把玩着蟠龙笔的少年天子。
“既然陛下身子康健, 万寿日的三日休沐日过去后,陛下也该上朝了。”
上朝?
暖玉蟠龙笔“啪”的一声, 将将落在厚实的一堆奏折之上。
喻琅凤眼倏然圆睁, 转眼间便飞快捂着胸口剧烈咳嗽出声, 扮弱的模样格外得做作。
“皇姐……其实朕的身体其实还未……”
“陛下能吃能喝,都能绕着御花园转悠一个时辰, 想来去朝堂的龙椅上坐一坐也不是什么难事。”
喻戚轻描淡写, 还上前亲自为喻琅将墨都给磨好了。
眼瞧着眼前人提着笔, 还摊开之前没批完的奏折,喻琅还撅着嘴试图挣扎一番:“可是皇姐做得好好的,不需要朕这么快就接手……”
可早在朝堂上混成了个老油子,自家陛下想什么都明晃晃显示在脸上,但喻戚看着比之前少了许多的奏折, 也铁了心要把万寿日之后每日上朝的这些事务全部归还回去。
于是喻戚语带哽咽,扯着怀袖中的帕子抹抹眼尾,手法熟练地诓着人:“陛下不知, 本宫作为一个女子在朝堂多为不易, 那些官员们欺负本宫一介女流之辈,做什么事情都藏一手, 本宫上朝也不知受了多少的委屈……”
演到情深处,喻戚终于将擦拭眼尾的帕子移开来,用着那双刚刚揉出来的兔子眼眼巴巴盯着自家皇弟。
喻琅被她瞧得呼吸一滞,眼神飘忽了许久后,眉头高高竖起, 他这才意识到不对之处:“那些官员敢欺负你皇姐!”
“可不是……”喻戚委屈的颔首,虚情假意地继续演戏,“他们日日催着本宫选额驸,还催着本宫去修建公主府。”
“他们岂敢这么说!”喻琅当真被气到了:“皇姐你不要听他们那些话,你想在宫里住多久就住多久,额驸的事情也不急。”
喻戚连连点头,可眼尾带红,琉璃目中泛起朦胧泪水,那模样当真柔弱无骨,看着直让人觉得好欺负。
皇姐已经许久不曾这么脆弱过了。
喻琅不免豪气冲天,胸中激昂,当即挺起胸来承诺:“皇姐,你放心,万寿日之后我就上朝去,那些欺负过你的官员我都不会放过的!”
华贵宫袍的女子闻言嘴角戏谑一笑,转瞬间眼中的雾气消散得一干二净:“既然如此,那陛下切勿忘了。”
说话者话语里的欢愉雀跃溢于言表,喻琅当即揪紧着蟠龙笔,目瞪口呆:“皇姐?”
“嗯?”
喻戚挑挑眉,哪里还有之前的可怜模样,“为君者一言九鼎,陛下不会……食言吧?”
喻琅脸黑了去,只能干巴巴咽下苦水:“不会……”
“那就好。”
留下一个噩耗,喻戚浑身轻松地姗姗而去。
*
许是从今日起,朝堂的事务都不会再经由她之手,喻戚午间用膳时都心情极为愉悦。
整个宫殿桂花香气缭绕。
眼下正是桂花开的盛的时节,即便宫里只中了两三棵在宫墙的一角,随风而来的桂花清香依旧可以染在大殿各处。
闻瑕端了盆修剪的好看齐整的玉棠花进来,粉嫩的花枝绽放夺目,上面还散着水雾。玉棠花香味不重,但开时极娇艳,不同品种色泽不一,是喻戚入秋来最爱摆在大殿里的花了。
“那盆粉色的就摆在贵妃榻的案机旁。”
喻戚一边用午膳,一边嘱托宫女将新送来的花搬去该去的地方。
桉桐在一旁为喻戚添了半碗的乌鸡汤,想起什么后便道:“殿下让奴婢去找的香囊已经找回了,但药材里头进了水,不若之前那么香气馥郁。”
喻戚下意识看看腰侧新得的香囊,这是她早晨起来刚从顾舟寒那里新得的,同样拙略的针脚,但可以看出依旧比上一个好上许多,最起码没了四起的线头。
虽说得了新的,但她旧的也舍不得丢弃了去,思来想后还是想留着。
“那便将那旧的香囊收在库房里。”
“库房么?”桉桐惊讶。
这不过是顾大人普通的一个香囊,殿下也要让留在库房里存着。
而一旁静侍的闻瑕一脸凝重,实则心中喜极。
自家主子除了先皇,先皇后,还有陛下的东西,并不会在库房里留着旁人的东西。
看来顾大人在主子眼里已经同陛下一般的地位了……
“嗯,还有我从库房带回的那把欺寒剑,要配新的剑鞘子,让他们动作快些。”
“那剑鞘的图样奴婢午后就去取来。”桉桐应下。
“不用。”喻戚帕子拭了唇,随后指点着让闻瑕到了书房:“本宫书房案几一有图案了,就用那个。”
*
午后时候,大殿落下几层宁静,就连外头的合欢树也在弱弱风下,不再莎莎作响;宫人们放轻了脚步,这是殿下每日午眠的时间。
喻戚的确起了秋困,在宫人的服侍下,褪去碧霞云纹霞宫袍后换了一身宽松的如意云纹缎裳,看着一同取下的香囊,喻戚传香囊于素手,便将贴身的香囊搁在软枕旁边。
那姿容细润如脂,般般入画。
喻戚躺在贵妃榻上,鼻尖闻着丝丝缕缕的熟悉药材清香,心中这才莫名安稳了些。
这一梦,便梦到了前尘往事。
喻戚看着自己穿着午眠的如意云纹缎裳,颜色艳丽如旧,但入眼是,眼前的一片景象却蒙上了一层灰白之色。
喻戚伸出手想触碰面前这雕漆红柱,却碰了个空。
环顾四周,应当还是秋天,玉棠花开,两边的桂花树也开得正茂,只是她所在的宫院有些眼熟……
忽然喻戚耳侧传来剑破长空之声,循着声音走去,喻戚看见了舞剑之人。
那人身量极高,一头乌黑长发被简简单单的有白色发带束至于头上,一袭白衣随四肢而飘飞,日光打在他身上,更显人气质不凡,白璧无暇。
一套剑法如行云流水。
待看到那人正面时,喻戚欣赏的面容僵了下来。
顾舟寒?
顾舟寒会舞剑?
狐疑的喻戚又见一穿明黄色女君朝服的人走来,那人同自己长着一模一样的脸,也是她记忆里的妆容,只是发髻模样不同。
“喻戚”看见顾舟寒时,瞬间桃花眼放光,折了一枝青桂长枝,便忽然抽身上前,以枝代剑同顾舟寒交起手来。
顾舟寒舞剑一半,突然有一枝干抵在他臂腕上,他收剑作防,却在见到“喻戚”的瞬间收回手去。
“喻戚”笑道:“继续。”
顾舟寒不做回复,偏开头去将剑插回了剑鞘之中。
被拒绝了对女君撇撇嘴,将手上的桂枝随意丢弃在地上,又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本君都不知晓你会舞剑呢。”
在一旁看着的喻戚懒散靠着雕漆红柱,闻言点点头,附和另一个自己。
是的呢。
她都两辈子了,也不知道原来顾舟寒会舞剑。
顾舟寒到底藏了多少的惊喜是她还不知道的?
“看你剑舞的不错,以后本君找你练手?”
喻戚在一旁看“自己”的热闹:别问他了,他才不会理你。
果然顾舟寒理都不理女君“喻戚”。
得不来顾舟寒的回复,“喻戚”也不生气,看着顾舟寒手上的普通木剑,咋舌道:“不若本君给你换一把剑吧,你这剑也太过钝了些,本君就把自小陪着本君的那把‘欺寒’剑赐予你,怎么样?”
“殿下不必。”青年已经冷着一张脸。
“那你要什么?本君都可以给你。”丽女盛饰,“喻戚”眨巴眼问道。
喻戚看这个“喻戚”这么问,也趁机竖起耳朵认真的听着。
听完以后就去哄这辈子的小神医。
她可真机智。
可风儿吹过,无人作声。
“喻戚”看顾舟寒莫不作声的解开绑在手腕的沙包,随后他向“喻戚”看去,光下他好看的澄明双目宛若琥珀一般。
喻戚同“喻戚”还在等着他的回复,但他只瞧了“喻戚”一眼就转身离开,衣摆浮起的背影分外的冷冽。
琢磨着那潇洒背影,喻戚渐渐从梦境中抽离出来。
这一遭像虚无缥缈的梦,又像她上辈子当真发生过的事情一般。
她一直觉得自己所承载的记忆并非完全,仔细回忆,她也只能想到上辈子喻琅死后那三五年,她摆平了朝政,再往后就什么也记不清了。
每次去刺探回忆,她的头骨就会泛起细密的疼麻,像有无数小针刺着她的脑袋。
完全清醒的喻戚沉沉叹了口气,柔软指腹不知何时落在软枕旁的香囊上。
这小神医想要什么可真难解出来……不过梦里的那个“喻戚”还挺美。
半倚靠这贵妃椅上的软靠的喻戚起了疑惑,不管是女君时候的她,还是现在还是长公主的她,姿容都不俗。
但梦里的那个女君“喻戚”却多了一抹流风回雪,轻云蔽日的风采。
所以这辈子的她输在了哪里?
就着这个问题思来想去,喻戚眉头皱起,忽然她双目流光溢彩,赶走了午眠醒来所有的朦胧惺忪和不虞烦躁。
“桉桐!”
桉桐急忙从外头踱步进来:“殿下?”
喻戚一扫之前的困顿体乏,刚睡醒两面飘红,清眸流盼,露出别样的精神气儿。
“本宫想起朝云近香髻的样式了,本宫现在就给你画出来。”
桉桐:?
片刻后,桉桐拿着新鲜出炉的发髻图纸,一旁的长公主殿下目光灼灼:“你看看,这么看能看懂吗?”
殿下许是怕她看不懂,还一连画了不同方位的发髻图。
桉桐顿首,但言语之间颇为不确定:“奴婢可以试试……”
“没事,本宫相信你的手艺,本宫做个梦就能想起这发髻款式来,你肯定一次就能成功。”
桉桐:……
当晚,挽上了新髻发的喻戚心情愉悦,阖宫上下大赏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