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很快眉梢舒缓,眉眼微扬的那一点弧度衬得其人尤为好看。
“顾舟寒……”
女人忽然之间的喃喃,破了少年凝聚而起的清冷和酸楚。
似有星光点点漏进少年眸中,莹莹发亮。
殿下唤了他的名字……
在这个时候唤了他的名字……
也许殿下心里是有自己的位置的……
否则他不会坐在殿下身边。
殿下那么一个追求艳丽美服的女子,衣着配饰皆为精品,却日日挂着他一个香囊。
最主要的是,他今日为殿下剥了那么多核桃,殿下全部用了;殿下还当着丞相的面同他亲昵……
少年不知何时换上另外一副面容,令人窒息的面色忽见温柔,嘴角轻轻上扬,眼睫低垂,敛下目中的酸楚。
顾舟寒自己安慰自己。
这就够了。
他只要在殿下心中占据小小一点位置便够了。
他以后守在自己的本位上,只这么默默护着殿下就好;若是殿下当真会同丞相大人走在一起,他去何处便听从殿下,只要殿下给他留着那一小寸地方即可。
顾舟寒继续看着面前人再次红唇微启,清浅几个字的从殿下口中溢出:“顾舟寒……别凶……”
后头几个字呜咽之间消弭而去。
回想殿下刚刚说得别凶,顾舟寒素来冷着脸僵硬起来,太医院的同僚似乎的确说起过他面色过于冷凝了……
所以殿下也这般觉得?
视线分毫不知不移,顾舟寒看着近在咫尺的淑丽面容,本就不稳定的心湖再次泛起涟漪,但一面对殿下,顾舟寒便溃不成军。
不知少年心口翻江倒海,被扎了一胳膊银针的喻戚忽然歪了歪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落下脑袋,刚好将柔软侧脸压在顾舟寒的掌心。
这又让顾舟寒心里软的不像话。
殿下比那四银针还要可爱。
顾舟寒红着脸暗暗想。
*
喻戚醒来,天色已晚。
她肚子里咕咕的叫,看着一旁点燃的烛火,她想曲臂坐起来,手臂却软的很,身子无力的又砸了回去。
看着手上包扎的白布,喻戚若有所思:“桉桐。”
桉桐马上上前,还端了一杯茶来。
“几时了?”喻戚揉着眉头低问。
“回殿下,已经亥时了,现在感觉如何?身子可好些?”
“已经好些了,无碍。”喻戚说话声音很低沉,她抽了抽鼻子,似乎有些入寒气的迹象。
这时候暖玉端来一碗肉丝粥还有一碗汤药:“殿下快用了药,顾大人说您今日泡久冷水,要喝些药提前御了风寒。”
用粥的时候,桉桐在一旁跟她静静回禀今日的事情:“今日万寿日提前半个时辰结束了,结束后陛下还来宫里探望过殿下,不过那时候殿下还未醒,陛下便只逗留了片刻就被路公公劝回去了。”
喻戚点点头:“现在让小德子去陛下宫里说一声,本宫无事,本宫明日再去看他。”
喻戚又想多问了几句,本想问问喻琅有无看中的女子,但想来她身边的宫人们都跟着她一起回来了,怎能瞧出殿下对谁中意。
故话题一转,喻戚问起顾舟寒来:“今日之事,本宫要重重赏赐顾舟寒。明日以便让小德子同太医院知会一声,本宫之前瞧上的那株人参就赏给顾舟寒。”
几口用完了粥之后,喻戚端起黑黝黝的药汁,面不改色地一口吞咽下去。
看殿下用完药,桉桐略带踌躇。
她们着实被自家主子下午那一遭弄得心惊胆战,但顾大人的确有法子能把殿下的合欢热给缓了去;明眼人都能瞧出来,殿下和顾大人之间并未发生一些什么。
“喏,顾大人也该补补身子了,毕竟顾大人今日的腿又伤了去。”
喻戚皱着眉头,她中了药的时候双目朦胧,只知道顾舟寒来了,却不知顾舟寒的身子又受伤了。
“怎么又受伤了,本宫不是让他养的好好的吗?”
桉桐看自家主子气恼不悦的模样,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思酌片刻,实话实说:“顾大人得知殿下中了药,火急火燎赶来宫里,但是御花园的路上卵石又多,顾大人的腿经不住颠簸,腿骨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奴婢见时,顾大人的膝盖骨都红了去。”
顾大人是真君子,也真把殿下放在心上,他出来时,膝盖的血都染上了小腿骨了,也不见他皱眉疼痛的样子。
而且即便那样,顾大人还要亲自为殿下包扎手心的伤口。
所以桉桐等人现在看顾舟寒,心里都满意万分。
“那可让大夫给他瞧过?”
“已经有人去瞧过了,但顾大人自己说没什么事。”
即便顾舟寒说这伤无大碍,喻戚心里依旧坠坠不安。
顾舟寒的腿养了一个多月,眼瞧着好了些,现在居然又出血了,上辈子顾舟寒的腿修长好看,可没落下任何病根的样子。
“知道了,先下去吧。待会备些水,本宫要洗漱。”
等人走后,喻戚心绪繁杂。
中药以后的事情她似乎都不记得了,她只记得顾舟寒来了,还带给她万分熟悉的感觉。
喻戚掀开身上的柔纱衣袖,右手小臂四个红点在烛火下,不甚显眼。
再看到这几个红痕,喻戚心头流过一缕茫然。
上一世的顾舟寒在他被人下了药时,也是这么给她缓解的。
还说若她不惧冷,还可用冰水沐浴净身;若再缓和不了便找他在手臂上施针。所以这辈子喻戚感觉不对劲后,第一反应便是让暖玉她们去准备足量的冰水泡个够。
不过后来还是没压住,她便让人急匆匆的去找了顾舟寒。
喻戚看着手臂出神,包裹着白色纱布的手掌不自意的轻微颤动,那时似乎有人握着他的手一直不放,掌心冰凉如玉,让人忍不住贴过去。
熏烟缭绕之际,喻戚眼前似乎浮现上辈子顾舟寒的脸。
*
万寿日起,整个朝堂都会休沐三日,所以喻戚今日无需上朝。
喻戚特意起了个大早,摸到顾舟寒的门前,但没想到那人起的也早。
雕花红漆木门敞开着,服侍的小太监在门口候着,看见公主殿下来了,刚想行礼,被喻戚嘘声止住。
小太监点点头,便退下了。
喻戚绷紧了脚尖踩了进去,她今日穿的鞋底面料极软,踩在地上悄然无声。
但她头顶的步摇荡在空中,玲玲作响,等她意识过来想伸手捂住,发髻上的步摇玉坠子肆意一响,陡然间暴露了她的出现。
“殿下?”
顾舟寒正在换药,裤腿子落在大腿之上,手上还抹了一层药膏,当下看着不远处的华服女子,顾舟寒面露惊讶。
被发现后,喻戚索性放开了腿脚,大摇大摆进去:“你起的可真早,是在换药吗?”
顾舟寒这才想起自己的腿还露在外面,连忙用被褥盖了起来。
“哎,你动作轻点别伤着腿了!”
喻戚看他下手那么重地拿被子压住受伤的腿,眼都快急红了。
顾舟寒耳尖红红的,目光不知该往哪儿摆,最后落在自己还沾染着药膏的手上。
他也知自己耳尖发烫。
明明昨日还默念着要和殿下保持点距离,今日见到殿下心就不争气地跳得飞快。
怒其不争,顾舟寒都没意识到一双手已经悄然贴近他的被褥。
在他回神的瞬间,眼前人掀开了他的被子。
“殿下!”
“你的腿怎么这么严重!”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喻戚红唇紧抿,面色不渝:“这么严重的伤怎么还自己藏着?!赵御医没人给你瞧瞧吗?”
顾舟寒的膝盖骨红肿一片,上面还有几道疤痕落在大腿骨上,其中一道已经裂开来了,现在冒着血渣。
“这都是小伤,属下可以自己……”
“宫里的御医是当摆设的吗?若不拿来用,就该全部遣散了去,多大的人了,还非要本宫亲口说这些才长记性?”
喻戚手上也带伤,不过是掌心被指甲插进肉里她就觉得疼痛难耐,顾舟寒这样得多疼啊。
而且她之前没见过顾舟寒腿上的伤,现在看上去像是利器所致,伤口这么深,现在还留着深褐色的几道疤痕。
不满和躁动的情绪在喻戚胸腔中不断涌起,这是顾舟寒的伤,却好似疼在她的心间。
重生以来,喜怒于色,喻戚白瓷面容上盛满了担心和关爱。
喻戚抬头刚想数落顾舟寒觉得不自爱,却发现顾舟寒的嘴角勾出一抹笑意,话到了嘴边却忘了吐出。
这也太难得了,顾舟寒这是笑了吧……
她都这么凶得对他了,顾舟寒还在笑?
喻戚看看外头的太阳,的确是初阳,还是从东边起来的初阳。
既然太阳没有打西边出来,顾舟寒怎么平白无故就笑了呢?
但笑的挺好看的。
有点虎,但颇具少年气。
喻戚的满腹牢骚被顾舟寒这么一笑,转眼间驱散得干干净净。
喻戚无奈地吐了一口浊气,伸出自己没包裹白巾的那只手,用那指腹同顾舟寒抹了药的指腹相贴,想要抹了药膏亲自去替顾舟寒上药。
顾舟寒顿时笑不出来了,从小腹起,他整个人蓦然僵硬起来。
殿下同他离得太近了……
“把腿伸过来。”喻戚颔首,低眉之间未见眼前少年人面上神色。
顾舟寒屏息不敢动:“殿下,这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
本宫可是把你当弟弟看待。
这话喻戚还不打算现在就同顾舟寒说,等顾舟寒彻底把喻琅治好了,她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收他做义弟。
顾舟寒扭不过喻戚,最后只得纵容地偏过头去,但其整个耳朵像火烧云一般艳红。
冰凉的触感透过他腿骨上的伤疤传了过来,明明是该疼的,可女人的动作很轻柔,食指指腹的药膏很快就抹完了,眼前人便重新指腹贴在他手指骨节之上,如此反复。
这回顾舟寒不止整个上半身僵直了,大腿骨往下完全僵硬不能动。
两辈子了,喻戚除了穿衣打扮和朝政政务,还没有在旁的事上这么下心思。
现下屋子里光线不佳,床帘半落,昏暗之中喻戚看不太清,便低下头去,暖玉的步摇坠子打在她眼角处,更显的喻戚睫毛卷翘。
看着顾舟寒的伤口附上一层浅绿色的微透药膏,喻戚取了袖中的帕子,细细擦干净指尖残存的余药。
“昨日的事情麻烦你了。这事你还不要宣扬出去,本宫等着查明白。”
“属下明白,定会守口如瓶。”
喻戚擦干了手又见顾舟寒手中也透着亮,便顺带着擦拭顾舟寒的手:“你就不好奇,本宫为何会好端端中了药?”
宴会到了一半,她就因为这事中断离席了,她可听桉桐她们说了,宫里上下对她昨日的突然离开议论纷纷。
顾舟寒眸光微颤,现在殿下还在他面前为他擦拭着指尖的药膏,他抽不会手,压着一股气回道:“属下不便过问。”
“那你昨日来瞧了本宫……那番模样……就不害怕?”
喻戚微挑眉梢,目中含着揶揄的意味端着顾舟寒:“况且本宫中的可是□□,如果你一个不小心,可就被本宫强霸了去。”
“殿下不会。”顾舟寒回的果断。
再抬头看着喻戚,他脸上一片坚定的神色。
殿下知道自己中了药,第一时间没有去找男人解了身上的药性,而是找大夫,顾舟寒就知殿下不会随意同人云雨了去。
更何况他来时殿下见到了他两眼发光,依旧能克制自己,手心都被自己挠的血肉模糊了,也克制着不对他动手,顾舟寒就更加确定殿下绝非那样轻浮的人。
顾舟寒的肯定和果断逗笑了了喻戚,这辈子的顾舟寒怎得这么信任他,比上辈子离她远远地可好上许多。
但就是因为把顾舟寒当弟弟看待,有些问题她还是要多做强调。
毕竟景昭民风开放,好好儿郎被姑娘家抢占了去的事情,也不在少数。
顾舟寒这容貌,以后出了宫,在外头可得保护好自己。
喻戚越想越沉重。
当姐姐当久了,为着弟弟们的安危,她操碎了心。
当下喻戚细细叮嘱:“你还是小心些,要注意保护好自己,本宫昨日若真的失了神志与你发生了些什么?你哭都没地方哭去;而且你当昨日好端端的,本宫身边的侍女都出去是为何,不就怕本宫熬不过,去拿你解了药,怕在场扰了本宫的兴致。”
顾舟寒垂头不说话,略显凌乱的发丝打在他侧脸上,衬托出少年略有心思的模样。
殿下若真同他有了什么,他心里也是愿意的。
二人说话间,门外哒哒的脚步声传了进来。
小德子手上还捧着红布遮挡起来的东西,不知长公主殿下这是何意?
殿下让他去取太医院的一株老山参,可他手上的明明是个干萝卜。
在医院值守的人也强调说这就是殿下口中的野山参,还说殿下早就托付他们给这个萝卜独特的照料,他们不可能弄错。
小德子自然清楚,上回便是殿下让他去太医院跑趟腿,叮嘱太医院仔细照顾的那个野山参,但他不知殿下口中的野山参居然是这个东西。
现在殿下还要把这东西送给顾大人,所以殿下同顾大人之间在玩什么情趣……
小德子捧着个金贵万分的萝卜走了一路,思索不出。
等进了屋子,小德子还面有恍惚之色:“殿下,您要的东西奴才已经从太医院拿来了。”
“快拿来给本宫瞧瞧。”
喻戚兴起站了起来,小德子手中捧着的就是她之前同顾舟寒去太医院时候,瞧上的那颗巨大无比的野山参。
素手芊芊,喻戚亲自伸手掀开了上面的红布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