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帝鸿谷的队伍出发去钧陵,提前布置明日菱花会的场地、安顿各门派到场的高管……等等一系列事情都要处理,洛小山因练功不出面,小王子和他的三好师兄就是东道主的最高首脑,虽然有各脉长老早就赶赴城中,招待正邪两道来宾贵客,但身为菱花会两大主角,他们还是忙得抽不开身。温渚明只能歉意地请沈柠和宴辞自便。
沈柠顺理成章带上宴辞去轧土路。例行问过找没找到治病方法,宴辞皱了皱眉,还是说:“没有,但我已经有一些眉目了。”
沈柠失望,也知道这件事急不得,既然出来了,就先好好玩儿。
几天过去,钧陵城中又变了个样,江湖人士已经占满了整座城,来来往往全是各门各派子弟,相应地,地摊经济也跟着起飞,各种卖艺、杂耍、比武、小吃、茶摊满目皆是,而且还有特别多的算命摊子。
据宴辞解释,江湖人命途莫测,落起落落落的命运特别常见,所以比普通百姓更信命,总希望自己能天降奇遇或路遇贵人,做的梦要么是神功大成、要么是一统江湖。
这也是为什么降星楼一个封建迷信组织,毫无武力值可言,竟然也能混成江湖中的指路明星、人人尊敬。
小宴公子把沈柠迷得头晕脑转的一点就是那温柔款款的举止、仪态和谈吐,他从不对任何人、任何事说过激的话,也从不轻易人身攻击。然而最近也不知道是药嗑多了,还是人骗到手后就放松了,总是不经意流露出对某些事情的不屑,比如名门正派,比如算命。
宴辞原话是这样的:“命理一说,虚无缥缈,什么天命难违,在我眼里就是个笑话。”
“要不,咱们以后还是谨慎吃轮回丹吧?”沈柠踌躇了一会儿,觉得这药服过两次,好好的人说出的话越来越向邪道靠拢了。
人家无暇体可以大言不惭说不信天命,但沈柠这种挣扎在三流升二流的关键点上,内心深处也挺迷信的。她上学时从没拜过什么不挂科的神、也没转过锦鲤,因为有底气;砍号重新搞武学后,连优昙婆罗花能带来好运都信了,现在无论宴辞怎么辟谣,她都想算一卦,最好能算出个天命在身来。
宴辞拗不过她,最后的倔强是不肯亲眼看她被算命先生忽悠,先去帮她买吃的,沈柠挑了半天,最终坐在了一个打着降星楼名号的摊子前。
降星楼是神棍行业里的独角兽了,招牌特色就是摊子四周挂着帷幔,星使人不露面,另有一名侍从外传达意思,特别高冷,因此这条街上五个算命摊子里三个都挂着帷幔。
沈柠认真观察了一会儿,挑了一个人多的摊子排队。这摊子连立在外面的侍从都比别的摊子看着厉害,气质绝佳,一副高人做派。她老老实实排了一会儿,很快搞清楚模式:可以测字、看手相、算卦,但是什么方式得摊主定,一人仅服务一次,又快又专业。
轮到沈柠,那侍从大概惊于她的相貌,一时没说话,挑了挑眉向帷幔里小声说了两句,才请她伸手。
这就是要看手相了。沈柠心细,觉得侍从气质独特,腰间还别了把材质特殊的象牙白折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姑娘想问些什么?”
沈柠说:“我能问两个吗?”
侍从耳朵动了动,笑着说:“没问题,姑娘长得美貌,我家主人说可以。请问姑娘第一个问题是?”
沈柠:“我想问自己的武学前途。”
这是个常规操作,可能摊主专业度太高,也有可能是她的命途特别复杂,所以之前看手相的人都是刚伸进去就被要求拿出来,可她这只手却被人握住细细摸一道道纹路,等了很久。
侍从隔了一会儿,沈柠猜是星使在传音入密,然后说:“姑娘你家学渊博,修习的应该是戾气较重的剑术,手相上显示姑娘你金命缺火、过刚易折,与所学剑术锋芒相克,这一辈子怕是前路艰难啊。”
全中!
怎么这么准?
沈柠匆忙问:“那应该怎么做?”
这次的回答案快了很多:“你金命太锐,补火则太利,不若以水相生。我家主人说不妨换一套阴柔的武功,比如鹧鸪天的《素女金液法》,应能进境百倍!”
沈柠倒吸一口凉气,好高明的星使!能说出《素女金液法》这五个字的绝非常人。此名字除非帝鸿谷弟子和鹧鸪天高层,外人绝难得知,她也是机缘巧合才知道。但以前就罢了,研究过飞仙教大作后,她难免对《素女金液法》有一些抗拒和膈应。
《素女金液法》说是顶级心法,其实走的是阴阳调和、阴阳相补的路子,修习后媚态入骨、情|欲|旺盛,以欲|修身。飞仙教自己也是个板上钉钉的邪教,竟然都看不过眼鹧鸪天的法门,说这套阴阳道的心法在整个荒海声名狼藉,鹧鸪天门人个个骗财骗色。人家说得也很在理,因为鹧鸪天这么多年一直在下位区打滚儿,从未听说鹧鸪天出了哪位武学宗师,倒是出了不少倾国祸水。
她这刚找到如意小郎君,也不能为了修习合适的武学,就彻底浪起来。她家小宴如此含蓄害羞的一个人,别因此吓跑了。
“第二个,我想问姻缘。麻烦大师帮我算算,我的姻缘如何,亲人会不会反对?我和意中人能否白首偕老?”
她说完,感觉降星使握着她手顿了顿,然后又是格外漫长的反复查看……长到沈柠都开始怀疑对方在借机吃豆腐,侍从才咳嗽一声,特别沉重地开口:“姑娘情路比武学前途还要坎坷。”
“啊?!”
“我家主人说从未见过这么惨的情路。姑娘红鸾位天空、地劫同入,主遇人不淑,痴心错付、深陷泥淖、难于自拔,姑娘现在的意中人绝非良人,反而会是一生大劫。夫妻宫晦涩不明,你二人此生是无法修成正果的。也就是说,现在的一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他所言、所行,都是在骗你。”
沈柠心神一晃,侍从接着说:“好在还有一线生机!不如现在及早脱身。再纠缠下去,当断不断,只怕就要酿成大患,姑娘何必把自己的一生都搭进去呢?”
怎么会……
宴辞怎么可能害她?这说的怎么这么不准……
可身为无暇体却重伤濒死、对百家武学如数家珍、从不提及自己的身世和亲友、与《归藏集》同出一源的心法、服用轮回丹后那种不科学的美貌……宴辞确实,有很多事情在瞒着她。
“命理一说太过飘渺,不一定就如星使所言。”沈柠抛下钱袋,就要抽手离开,侍从反问:“姑娘这意思,是不信我们所言?”
“我不信与自己相许之人,难道信你们么?他对我如何,我只信我自己的判断。”
他笑笑,“身边人的情况,姑娘心中比我们更清楚。种种疑点,难道姑娘心中就没有一点猜忌吗?”
“那是我们之间的事,我自己会找他问明白。”沈柠一开始被那些话扰乱心神,但这算命的意图越来越明显,很快想明白后面坐的绝不是降星楼的人。
“阁下这么清楚我的事,想必是熟人,我倒要看看谁这么无聊!”她冷笑一声,忽然一把扯下眼前帷幔,艳如鬼魅的男子一手支颐,一手包握住她的手摩挲,紫黑色的衣服上大朵大朵的花张扬放肆。
见她猜破,顾知寒哀哀一叹:“这么快就反应过来,真是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沈柠猛地抽手,没抽出来:“就猜到是尊主,不可能有第二个人搞这么不入流的把戏,就为了骗我这无名之辈!”
“生气了?说他两句怎么了,又没说错。”顾知寒盯着她目不转睛,“我虽然不是降星使,可方才句句真话,半句都没骗你,这点必须讲清楚。”
沈柠:“放手!”
顾知寒握着她手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别急,我带你涨涨见识去,他一天半天见不到你也死不了,没准儿还乐在其中呢,来吧。”
沈柠立刻要喊人,被他点了哑穴,招呼那侍从:“执明君,这位小姐对我误会太深,碰都不让碰,你年纪大,你带上。”
执明君咬牙:“是。”
他认真和沈柠说:“稍微哄一哄就死心塌地了?傻。”
作者有话要说:别慌,问题不大。都是助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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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掉马
钧陵这边所有情|色服务业都受帝鸿谷圣地影响, 强行附庸风雅, 全都是花船画舫。
上了船, 执明君将沈柠放下, 顾知寒给她倒了杯水:“我给你解穴, 先说好, 这是湖中央,没我带你根本跑不了, 别要死要活的啊,我还什么都没干呢。”说着解了她的芳华指。
沈柠活动自如后,立刻远离他, 然后就发现另一侧的美貌女子很是眼熟。
“珊瑚夫人?”
曲杉斛目光在她身上流转,“曲杉斛,又见面了, 小妹妹。”
“小曲, 鹧鸪天目前的主事人, 也是我们荒海的护灯圣使。你们见过?”顾知寒手中一把折扇一开,悠悠然扇了两下, 扇面题了一首《采莲》。
曲杉斛惋惜:“当时属下想收沈小姐入门,传她神功。沈小姐是阴阳道的好苗子, 你们看看, 什么心法都没运转, 生来就符合‘极乐欢喜’的道心意境。”
顾知寒赞赏地给了她一个眼神:“有眼光,我也是一见就觉得她该修‘极乐欢喜’。”
对面的执明君端茶敬了沈柠一杯:“见过沈小姐,在下是荒海第四十六代执明。”
荒海四大护法都是成名已久的宗师境, 真说起来,是和紫阳宗掌教、青檀院主持地位相当的人物,但却比他们小了很多,这样算来,荒海虽然远在西域蛮地,实力若整合在一起,不容小觑。
顾知寒:“我想把她带回荒海当尊主夫人,你们觉得如何?”
沈柠一口茶喷了出来,执明君倒很淡定:“上次您说要带回去当尊主夫人的姑娘,还记得人家名字吗?”
顾知寒:“唔,是谈三娘还是谈四娘来着?”
沈柠悬着的心落回来,原来这只是人家的常用语。
“我有想嫁的人,他叫宴辞。等我们成亲的时候,尊主如果肯赏脸,肯定请您一杯酒。”
“宴辞?她竟然想嫁人了还连名字都不知道!”顾知寒跟曲杉斛和执明君对视一眼,抖着肩膀在桌上捶起来:“太好骗了!”
他抬头,一本正经:“真的,你考虑一下和我回荒海怎么样,你能给我们带来快乐。”
沈柠理都不理他,执明君并没有笑,但也面露讶异:“我曾有幸同沈小姐的心上人接触过几次,他绝不是如今这样沉溺于情爱、不务正业的性子。”
“这也叫沉溺于情爱?”那这门槛儿也太低了,啥也没干过就亲了几口,情爱都羞于被沉溺,“我对他很熟悉,不需要几位指点。”
顾知寒:“你再熟悉,能有我熟悉?他的爱好里根本就没有女人,搞得当年好几次都差点怀疑他暗恋老子。”
曲杉斛和执明君纷纷惊得瞪大双眼。
“真的假的?”
“尊主!说反了吧,是您暗恋人家?”
“呸呸,只是以为!懂吗?”顾知寒无语:“一个人再怎样变,性格是改不了的,现在这个人,要么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要么……本性难移。”
顾知寒叹息:“我不知道他到底打着什么主意,也不想干预他的那些计划,更没兴趣戳穿他现在这副假面。可是你不是他的对手,跟他玩不过这些情爱戏码的。指望他对你真心,便和这天下的女人指望我真心一样,愚不可及。”
他转过头,有些怜悯地说:“其实你心里应该也有所猜测吧,你只不过是,舍不得他现在给你营造的镜花水月,所以不想戳穿,嗯?”
沈柠低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行,旁边被宣迟包下来了,你不愿意听我说,那就去听你心上人自己说。”
他重新拂了沈柠的穴位,让珊瑚夫人替她取了一套花娘的衣裳换上。
顾知寒荒海尊主做的好不好,他们这中原人士不得而知,但审美与情趣实在登峰造极。
现在沈柠身上这套是一身红纱衣,不是婚服那种端庄大气的正红,而是特别做作特别矫情的艳红。里面是紧身抹胸,外面是层层叠叠的红纱,最妙的是腰间用一掌宽的红绸系住,显出袅袅腰线。这半露不露的妖娆魅惑、总让人联想到风流道具的红绸……确实是一套情|趣|服装,上身后习剑带来的武人糙气都被重重压下,任谁来看都会觉得这是位头牌,而不是某个剑客。
鹧鸪天是情|报|机构,门下混迹秦楼楚馆,化妆易容算是基本功。曲杉斛替沈柠画上红唇、又以巧手在眉眼处画了浓妆,变了脸型,以刘海遮住大半眉眼,整个人的相貌和气质都为之一变。他们这一手易容(化妆)术鬼斧神工,再熟悉沈柠的人,单看脸也绝对认不出来。
沈家人都是浓颜系代言人,她眼大鼻翘,睫毛浓密,下巴尖尖,胸脯高挺,腰细腿长,本来就长得妖气,失了清纯,全靠她自己刻苦努力平时又打扮的艰苦朴素,标准的老干部风格才压得正经起来。现在这身儿花楼衣服穿上身,浓妆一画,最后丧心病狂的顾知寒还不放心,又逼迫她带上面纱,彻底变成妖艳贱货一个。
等了一会儿,顾知寒解了她的穴位,又点了哑穴,便把人安排着和5个花娘一起送进了隔壁船上。
老鸨应该是鹧鸪天的人,也不多问,领着这些同样带着面纱的美貌少女停在房间门口,敲了敲门:“宣二爷,给您添酒。”
“进。”
老鸨推开门领着人进去,沈柠匆匆一瞥,发现桌边坐着的是那夜在玉阶见过一面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竹枝堂二堂主宣迟。而舷窗边背对站立的人一袭白衣,身形熟悉。
怎么可能!
说好去帮她买食物的人迟迟不归,却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