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想清楚,宣迟已皱眉质问:“怎么这么多人?”
老鸨陪笑:“这不是菱花会么,姑娘们仰慕各位英雄气概,竹枝堂声震寰宇,都想一睹您的风姿,自愿来伺候呢!”
“好意心领,茶放下,你们出去吧。”
老鸨又挣扎了几句,奈何宣迟不为所动,只能领着人往外走。
沈柠也不知道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遗憾,刚转身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
“慢着。”
几人停下,舷窗边的白衣男子已经走回来在桌边坐下,漫不经心地说:“既然是一番好意,拒绝反而不美,不如留下一个。”
宣迟满面异色,也没多话,在这几个姑娘身上一扫,道:“红衣的留下,其余人都出去。”
老鸨意味深长地推了沈柠一把,临关门说:“这孩子今日嗓子唱哑了,让她伺候着就好。”
沈柠:“……”
还能更假点吗?这不是明摆着说这个妹子有问题,顾知寒这是想让她偷听,还是故意害她听不成啊?
果然宣迟就差把浓浓的怀疑写在脸上:“把面纱摘下来。”
沈柠见到宴辞后就改了主意,确实想听听他背着自己搞什么鬼,这人刚才还敢开口留了个花娘下来,心里窜上一股无名火儿,硬着头皮不摘。
宣迟已经站起身,准备过来亲手摘面纱了,却忽然被宴辞按住胳膊,“别为难她了,她也不容易。”
沈柠气得厉害,她是喜欢宴辞温柔,可不喜欢他对花娘温柔。
这还不算,宴辞竟然还在继续作死:“来这边坐。”
沈柠不情不愿走过去坐下,宴辞看了看她上半张被画得浓艳的脸,调笑:“真漂亮。”
“……”
宣迟也诧异到了极点,但这姑娘刚才一进屋,连他都忍不住看了几眼那身段儿,心里多少能理解。
“你……要是喜欢这个花娘,不如我先让她睡一觉,一会儿你再去找她。或者我让人把她赎出来,带回总堂养着?”
金屋藏娇这一套手续还挺熟练,沈柠心里泛上酸水儿,你这交的什么狐朋狗友,还带帮忙安置美女的。
宴辞忍不住笑了一声:“不必了,这么美我可舍不得不亲眼看着。何况咱们的话也没什么,我既然回来了,就不怕旁人知道,该害怕的不是我。”
“其实玉阶那夜我就认出你了,但我还以为你变了,我看到你牵着个姑娘……”宣迟感慨:“我怕你有其他计划,闻老大又藏不住事,才有意替你瞒住她。那个姑娘是?”
“命中的贵人。”
宣迟点头:“嗯,日后咱们堂中上下再好好感激她。还没问你,你是怎么……?”
宴辞神情冷漠:“地狱下不去,只能重新爬回来讨债。”
宣迟漠然良久,艰涩开口:“那老幺……他……”
宴辞不语。宣迟又说:“那些门派说你将他活剐了,但我们都知道不可能是你,虽然你一向看不上他,但、但……”
沈柠的心跳得差点脱了框,手脚却不仅不热,反而冰凉一片。
“有一点没说错,确实是活剐。”
沈柠从没见过宴辞这么冷的脸色,仿佛再也不能化开的千年寒冰:“一百零三刀,刀刀避过要害,血涸而亡。他是在我背上,生生疼死的。”
宣迟猛地闭上双眼:“怎么敢,他们怎么敢……”
“怎么不敢?”
宴辞神情仍然冰冻,沈柠坐在他身边,看到他的拳已经攥死,苍白的关节几乎刺破皮肤。
“他们胆子太小,生怕我走火入魔还死不掉,就想激我道心颠覆。老幺打不过他们,只能那身体护着我,被一刀刀、一刀刀地砍了一百零三刀,全身上下,没有一处皮肉完整。”
宣迟悲鸣一声:“别说了。”
宴辞仿佛麻木:“这些人我曾经一个都不放在眼里,当时却走火入魔、连寻死都做不到。他们做到了,那时我真的道心颠覆,一心求死。”
“别说了……”
光影恰在此时形成一个奇妙角度,他沿鼻梁,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神色阴冷。沈柠看得心中发凉。
“可惜,罪孽深重,老天不收。”
死一般的静寂,宣迟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说或说什么,最终只能沉沉道:“你如今回来,要做什么,我和竹枝堂上下,但凭吩咐,绝无二话。”
宴辞苍白的脸上脆弱的神情渐渐隐没,垂眸掩去眼中光泽,轻轻道:“好。”
宣迟走前,宴辞嘱咐他先别告诉闻筝,宣迟也是如此想,明日菱花会正道门派云集,一动不如一静。
等人走了,宴辞倒了杯茶喂到沈柠嘴边。
沈柠说不上自己目前是什么心情,既震惊、愤恨于他的隐瞒,又从心口泛上心疼、后悔,心疼他受到这么多伤,也后悔没有早点遇见这个人,还有无数的疑问想要跟他一一印证。一瞬间心绪交织,倒是没留意到那杯水。
哑穴被解,一个吻隔着面纱如云一般,轻轻落在脸颊。
沈柠才发现自己面纱已经湿了。
“你怎么这么容易心软?”宴辞替她解了面纱,“先喝口水,都不渴的么。”
沈柠:“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宴辞一指点上她前胸锁骨,因为是抹胸,上面的小痣暴露得清清楚楚,语气有些无奈:“这么拙劣且漏洞百出的手段,只有顾知寒才会觉得可行。嗯……他身边跟着的不是陵光,就是执明?”
沈柠无语:“是执明君和珊瑚夫人。你怎么知道?”
宴辞再叹,感到了熟悉的心累:“但凡孟章和监兵这次跟来一个,都干不出这等蠢事。”
沈柠:“那这事我也干了,你是说我也蠢?”
你当然是最蠢的一个了。宴辞微一迟疑,凭着本能避过这个问题,把人一搂:“他做别的事都是猪脑子,可这身衣服,真是选的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小宴:直男审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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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一念生
沈柠将他推开:“你可别以为夸我几句, 今天就能混过去。”
桌上还温着酒, 宴辞自己倒了一杯, 又喂给沈柠:“不喝茶, 那不如喝点酒, 这酒后劲儿小, 还算清洌。”
沈柠其实也有些口渴,饮了酒, 觉得他态度不端正不够严肃,欺近身一手压上他颈侧,冷冷道:“我看你是压根儿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我先问几个问题,你给我老老实实的答。”
宴辞被她制住,心中好笑, 顺着说:“好好好, 我端正, 大小姐请问,不过仅限五个问题。”
“你还谈条件!”身份败露还游刃有余的态度过于嚣张, 沈柠被这态度诚恳但坚决不改的作风气得头脑发昏,觉得不能再被牵着鼻子走, 手下一用力想逼他老实就范, 结果眼睛一花就被翻了个身仰面压在桌上, 双手被锁住扣在胸前,酒杯茶杯汤汤水水都撒了一地。
“以后别试图攻击宗师的要害。要害受制会下意识出手,我是能收住, 其他宗师没准儿就误杀了你。”宴辞俯身压下来,竟还有闲心说:“听话,能说的我一定说,有些事不说,对你好。”
说话间,吐息轻轻喷洒在她颈间,沈柠使不上力,气恨自己这会儿还能身体发软、矮了气场,只好尽别过头不去看那双让她任何时候都一眼心动的眼眸,端出了最冷漠的态度:“好,那就五个。第一,我是该叫你宴公子,还是柳公子?”
宴辞慢条斯理地欣赏着美人薄怒后晕红的脸,抵不过心中想看雪肤尽染的邪气,故意激她:“你不是一直叫哥哥?”
“想的美。”果然沈柠冷哼,立刻转回头来推他,漆黑的眼中带着怒气更显明艳:“宴公子,你是不是压根儿不想娶我,怎么连自己真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
两人身体严丝合缝儿贴合在一起,沈柠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热度。这花船实在太拖后腿,房间里到处都是暧昧的桃红和淡紫色薄纱、绣枕,隔壁丝竹舞乐声靡靡不绝,委实影响沈柠撑气势,最后只能用目光狠狠表达自己的气恨。
“你从没在江湖上行走过,开始是怕告诉你惹出麻烦……”
其实对他而言,这种生活在山里无忧无虑缺少江湖经验的小姑娘,一眼就能看到底。这姑娘称不上蠢,却很心软,而心软的人若不能自立,便时常无意中拖累旁人、好心办了坏事。他浑身的官司,原本是不应该招惹这样的姑娘。
“后来……你对小时候的事那么在意,我就更不能说了。”
沈柠听懂了,宴辞,不,应该说是柳燕行声名狼藉,无法动用内力,更背负着深仇大恨重入江湖,想一想也知道往后面对的都是何种修罗场面。而她偏偏对柳燕行执念太重,一旦知道身边人就是柳燕行,恐怕无论如何也会卷进来,柳燕行这是对她起了怜悯心,不愿牵连。
道理上能解释,情感上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其实我也没那么差,我可以帮你的。”
“正常法子对付不了疯子。当年我自认武功不低仍然差点死掉,你现在连自保之力都没有,能护住自己,已经是帮我了。”
“两问。还有什么要拷问的?”他挑挑眉,稍稍撑起腰,唇若有似无地碰触到身|下人的侧脸,神情是认真回话没错,心中如何想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沈柠捋了捋心中的问题,把最关心的问题抛出来:“我不信顾知寒说你骗我感情。但我想知道,你之前说报仇后就去向我爹提亲,是真是假?”
柳燕行:“什么时候顾知寒都能指点别人的真心了?”
沈柠也觉得这事本身有点荒唐,还是恶声恶气地说:“快点,正面回答!”
柳燕行倾身吻了吻她的红唇,退开时唇角沾上了口脂:“这么美,是个男人都会真心想娶回家。我连以后传儿子什么武功都规划好了,把你家易水诀一教,轻功就踏影步,资质么……嗯,我是无暇体,即便被你影响,应该也勉强够学我的心法。”
沈柠这些天对他在武学研究上的丧心病狂深有体会,开始怀疑这家伙娶自己,没准儿就是为了造个更加丧心病狂的武学宗师出来。
“为什么不是女儿?我比较喜欢女儿。”
“女儿还是算了,”柳燕行微笑:“这不是已经有一个差不多的么,伺候一位姑奶奶已经力不从心。”
哦,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孩子是吧。沈柠死鱼眼,听他咳嗽一声:“还剩最后一问。”
沈柠其实早就想好最后问什么,但始终有点犹豫。不问心里始终梗着一根刺,又怕问出口是自己找气受,可这个问题若不搞清楚,便不能踏实。
她想了想,慢慢说:“江湖上说竹枝堂的闻筝姐姐是你未婚妻,还有芙蓉城姚雪倦是你红颜知己,都怎么回事,老实交代!”
柳燕行松开她直起身,退的远了点,有点懊恼方才不小心将酒也打翻了,现在口干舌燥还无法降温,只能强自镇定:“总算问出来了,要不然今天都睡不好觉了吧?”
“别打岔。”
“告诉你也不是不行,但这是两个问题,你想听哪个?”
“未婚妻是怎么回事?”
“哦,这个啊,闻筝某次被某个蠢货刺激到,说我们两家长辈曾有意结亲事。”
后面的事简直就是一场灾难,蠢货更蠢了,还被老幺那个大嘴巴听到。老幺一直对他的私事比较操心,没用三天,满江湖传的都是。
沈柠狐疑:“既然是个误会,你们也不解释?”
柳燕行真诚地说:“首先,你要相信,我真的安排人下功夫解释。本来烟霞派的书还只是写我俩差点做了夫妻,解释完反而演变成我和闻筝青梅竹马、从小订了娃娃亲。从那以后,我就不让人解释了。”
他一张嘴,根本干不过烟霞派那么多笔杆子,更别提还有一个拖后腿的殷不辞,组织满江湖后援团大张旗鼓压消息、抵制烟霞派的书。搞得他都不知道老幺是帮他还是害他,那一个月烟霞派的书空前火爆,从没卖得那么好过。另外种种迹象表明,殷不负还从中趁机倒买倒卖、搅屎棍一样为了赚钱凑热闹。
最绝的属顾知寒,这“兄弟”生来克他,有脑子清醒的江湖人士半信半疑,跑去向顾知寒打探,这人醉得不清醒,还知道逼逼什么“你怎么知道”之类的蠢话。
本来他是不好自己站出来说我不是我没有,这样难免对闻筝名声不好,让她难堪。到最后他亲上烟霞派向烟灵姑施压都不管用了。就是这桩事,让柳燕行彻底恶心坏了烟霞派。
他自觉解释得够明白了,没想到沈柠思路清晰,“你俩还真是青梅竹马?”
“这么说也可以……”沈柠目光越发犀利,“……但不太准确。我父亲是裴家军旧部,要是裴家军还在,闻筝应该算我和顾知寒效忠的少主。我们三个在边关长大,是过命的朋友和伙伴。”
柳顾竟然是裴家军出身,这个消息估计很少人知道,沈柠还想再问,柳燕行已经怕了她:“大小姐,五问审完了吧?”
“还有一堆呢,心法啊、姚雪倦啊、你之后打算怎么办啊……”
“别急,以后都慢慢告诉你,来日方长,反正咱们时间多着,何必急在一时?”
沈柠被这个理由说服了:“嗯,也成吧,宴公子。”
“怎么还是宴公子?”柳燕行愕然:“都审完了,来叫声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