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至少他可以确定,自己没拍过这种“遗照”。
其实也不是遗照,只是黑西装黑领带,配上白色的背景,实在找不出一点与遗照的不同之处。
何况还被贴在牌位上。
封承大步走出来,拿起那个牌位。
他还可以确定,这是自己的脸没错。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第二张一模一样的脸了。
酸奶站在旁边歪头看他,那样镇定和平静的模样,显而易见,对他和牌位长得一模一样这件事,一点都不惊讶。
封承于是后知后觉地明白,在巷子里她那句:你长得好像我爸爸。
顺便后知后觉地记起,这个地方他明明来过。
他当时因为柯岩的话怒火冲昏了头,恨不得把郭青给揍一顿,让严原给他查了员工档案的地址就飙车过来。
但有些无意识的记忆,若刻意去回想,也能记起来。
那个电梯厅,墙上那副画……
还有郭青开门时的紧张兮兮。
呵。
封承无声地冷笑。
“不许动!”
一道并不出自于棉花糖的声音,在左侧响起。封承将视线投去。
一个和棉花糖精差不多高的小男孩,正一脸警惕而防备地瞪着他,右手戴着仿真的儿童尺寸钢铁侠手套,左手拿着儿童尺寸美国队长盾牌。
钢铁侠手心对着他,盾牌在护在身前,一个战斗姿势。
封承:“……”
一个白痴。
郭小盖吃完披萨玩的时候玩困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他是被声音吵醒的,醒来发现家里出现一个陌生,还是一个陌生男人,惊慌的同时发现妹妹在陌生人附近,立刻做好战斗准备,出来营救妹妹。
“妹妹快过来!”郭小盖今天非常有哥哥的风范,“你是谁?你为什么在我家里?”
“哥哥,这是叔叔。”酸奶说。
郭小盖大声:“我们没有叔叔!”
“是这位叔叔送我回家的。”酸奶认真地解释道。
郭小盖露出奇怪的表情,似乎没有明白,她明明就在家里,怎么说有人送她回家。
这时,郭小盖发现封承手中的牌位,立刻拉响警报。想冲过去把牌位抢回来,又忌惮这个比自己高大很多的成年人,于是用语言震慑他:“放下我爸爸!”
封承:“……”
“这就是你哥哥?”他偏头问棉花糖。
酸奶乖巧地点头。
很多东西一股脑往脑袋里钻,封承很乱,把牌位放回去,走到沙发坐下,闭着眼睛单手按揉太阳穴。
郭小盖赶忙跑过去把牌位拿下来抱到怀里,是保护爸爸的意思。
但在抱住之后,他突然发现了异样。
郭小盖瞅瞅牌位上的照片,瞅瞅坐在客厅的封承,皱起充满怀疑的眉头。
这个人,很奇怪!
从回来开始,郭青遮遮掩掩不敢让他知道孩子的存在……
那晚警惕地关门生怕他进来……
以及在桥上,她那些复杂的表情、现在想来别有深意的话……
柯岩一而再地对他和郭青之间的兴趣……
孩子还没出生丈夫就去世了……
双胞胎……
很多很多的事,充斥在封承脑中。
就像一颗一颗塞进来的炮,接连炸得头昏脑花,一根毛都理不清楚。
千百纠葛,最后囊括成为一个字:“艹。”
封承的下颌骨动了动,睁开眼。
棉花糖不知何时走过来的,一点声音都没有,蹲在他面前的地上,托着脸颊仰头看他。
另一个则站在茶几对面,抱着牌位严肃地皱眉,直勾勾瞪他。
“你们谁叫酸奶盖?”封承忽然问。
酸奶眨了眨眼睛,说:“我叫酸奶。”
封承露出一个懂了与无语掺杂的表情,看向对面:“所以你叫盖子?”
郭小盖:“我不告诉你!”
酸奶:“哥哥叫小盖。”
两人异口同声。
果然是郭青会起的名字。
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所有的证据清晰罗列在面前,没有第二个答案了。
封承想笑,但笑不出来。
是觉得可笑。
“过来,坐这儿。”他拍拍身旁的沙发,对酸奶说。
酸奶乖乖起身,爬到那个位置上,双脚因为碰不到地面而悬空。
封承看向郭小盖:“你也过来。”
“我才不过去!”郭小盖不明白他为何和爸爸的照片长得那么相像,因此对他更加戒备,“妹妹快回来,不要靠近他。”
看到自己的牌位,封承的心情已经够复杂了。
再看到郭小盖护着牌位,却堤防自己……他在感动、怜爱、无语之间走了几圈,都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表情。
“你抱着牌位干什么?”封承说。
郭小盖觉得他的问题很可恶,不高兴地大声说:“这是我爸爸。”
“……”
封承看了眼酸奶。
这对双胞胎在胚胎时期,智商的分布似乎不平均。
封承指了指自己的脸:“你看不出来这个照片跟我长得一样?”
一样。
但是郭小盖不回答他。
就是一样才奇怪!
封承继续问:“那你觉得是为什么?”
郭小盖严肃地瞪了他几秒,说:“你是鬼。”
封承:“……”
看来不是不平均,是智商全给棉花糖了。
封承的耐心值也不平均,多郭小盖的显然没有对棉花糖的多。
他然伸手将牌位从郭小盖手中拿走,放在了茶几上。
近看能看出照片边角并不是标准的直线和直角,可以判断出修剪过。
而这个厚度和光泽感……介于普通纸张与照片之间,如果他没猜错,是杂志上剪的。
封承盯着这个非常粗制滥造、连名字都没写的牌位看了片刻,再次冷笑地扯唇。
郭青,真有你的。
去世了?
呵。
郭青气贯长虹来去匆匆,全程待了不到二十分钟,强买完面料没管谈总的脸色,就拍拍屁股走了。
回到小区,她停完车看了看表,非常准备,差三分钟满一个半小时。
郭青拎着路上甜品店买的红丝绒蛋糕,快步跑到电梯厅,上楼回家哄孩子。
“哦我亲爱的宝贝们,妈妈回来啦~”
郭青打开门,单手拎着蛋糕,把包往玄关柜上一放,喜气洋洋地转身。
然后一个晴天霹雳当头劈上天灵盖。
她的瞳孔放大一圈,看到一同坐在沙发上的封承和酸奶,惊愕得半天没说出话。
类似的画面曾经几次出现在她的梦中,当然,对她来说都是噩梦。
因为每次到最后她都要被封承追杀。
郭青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但是她刚跑了西郊一趟,靠以牙还牙为自己失去的利益讨到补偿,过程那么真实,怎么可能是做梦?
可如果不是梦,封承怎么会在这儿?
——她的家里?
郭青定格在一个走路到一半的姿势,像是电影被按了暂停,也像是武侠片里被人点了穴。
因为定格定得过于标准,另外三人也都没有出声、没有动作,齐刷刷地看着她。
就这样呆愣一分钟,郭青二话不说扭头就往外冲。
“妈妈!”郭小盖马上喊。
“又跑?”封承凉飕飕的嗓音飘过来。
郭青的脚步顿住,认命地长出一口气,转身回来。
“你怎么在这儿?”
——这简单的一句话,根据重音放的位置不同,可以解读出很多种含义。
郭青的这句,情绪则很清晰:并不想在这里看到你。
封承当然听出来了。
他冷笑一声,这一天里发生的一切,确实很讽刺。
他指着放在茶几上的牌位,面无表情地说:“我复活了,惊喜吗?”
郭青:“……”
书房。
郭青把房门关上,又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外面的声音。电视的声音不低,应该可以盖住她和封承说话的声音,不被崽听到。
确认完,郭青走到封承面前。
他两手插兜,垂眼睨她,一副“你好好给我交代”的气场。
郭青的眼神控制不住地往下飘,心虚,不敢看他的脸色。
“内个,都是权宜之计,绝对不是针对你,你别多想啊。很多大姐大妈都喜欢问,解释起来太麻烦,一两句说不清楚,说分手她们还要追问为什么分,不如直接说去世了,大家也就不多问了。”
封承没出声。
郭青继续道:“小朋友懂事了也会问爸爸在哪里,我们俩的事情吧,也不好跟小朋友讲,容易影响他们的心理成长,所以我编了一个故事,美化了一下下。”
封承还是默不作声,盯着她的眸子如深渊。
“你应该不迷信这个吧?”郭青安慰道,“迷信也没事,我都没写你的名字,放心。照片真不是我贴的。酸奶想知道爸爸长什么样子,我就给她看了你的照片,她才贴上去的。不知者无罪,你别介意。”
“为什么不告诉我。”封承终于出声。
“是你自己想歪了,也不怪我吧。”郭青说,“谁知道你脑回路那么奇特,还说我被渣男玩弄……”
“我问你,有了孩子为什么不告诉我。”封承打断她,嗓音和目光都很沉,“为什么不来找我?”
“找你干嘛?”郭青说。
她问得太理所当然,好像本来就跟他无关。
封承被噎了一下,回答不上来。
他心里窝了一团火,却不知该向谁发、向何处发,唇线抿得愈发直。
“你有了我的孩子,你说找我干嘛?我在你眼里就是那么不负责任,让你独自一个人抚养孩子的混蛋吗?”
他的嗓音夹杂着怒火,郭青都愣了,不明白他哪里来的怒火。
但毕竟曾经热衷霸总文学,她很快想到,霸总一般不会让一个女人,在没得到他允许的情况下,擅自留他的种。
啧,霸总的毛病不少。
郭青怀疑当时沉迷这种文学、还为了男女主角的爱情深夜哭得死去火来的自己,脑子也多少有点问题。
“我一个人可以抚养,没必要找你。”郭青说。而且当时她和封承的关系,也没有联系的必要了。
“不用你负什么责任,是我决定要生的,这跟你也没什么关系。”
“跟我没关系?”封承气极反笑,“怎么,他们俩你是无性繁殖生出来的?”
郭青:“……”
我有丝分裂不行吗?
“既然是我的孩子,那我就有一半的责任。我有知情的权利,有抚养的权利,你凭什么就能自己决定这和我没关系?”
郭青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大反应。
“可是你不是不喜欢小孩?”
“这是两码事。”封承一字一顿地道。
“还是说,郭青,这就是你报复我的方式?”
“报复什么?”郭青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视线与封承相碰,他眼里好像含着一种深邃而沉重的情绪,浓浓的,在眸底涌动。
像化不开的大雾,又像黑暗的深海
这种情绪尽管难以解读,却极易引起共鸣,郭青迟钝的神经,一下子便想到以前的旧事。
然后理解了他的意思。
“当然不是。”隔了这么多年,突然当面提起这个,她毫无准备,一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生你的气干嘛,那是我跟a姐之间的事。”
虽然封承一句“按规矩来”,让a姐直接借着《visez》把她“抄袭”的罪名公之于众,除了退出比赛,她也成了设计圈臭名昭着的过街老鼠;让她的scarl从云端坠落,一夜之间从“姜沅最喜欢的”、前景广阔的设计师品牌,变成“啊,就是那个抄袭狗吗?”。接着被大量客户责问、退订、退货……
scarl死在那一年。开篇充满希望,中途一度接近巅峰,最后落幕得却很潦草。
郭青也在燕城、这座自己长大的城市混不下去,带着无数骂名潦远走他乡。
但她确确实实,没有想过要报复封承。
更没想过用酸奶盖作为手段来报复。
而且,郭青觉得莫名其妙,生下他的孩子不让他知道,这到底算哪门子的报复啊?自己怀胎十月很辛苦的好吗?分娩即便打无痛针也很痛的好吗?抚养孩子也要耗费巨大的心血好吗?
这报复的得自己吧。谁会这么想不开用这种方式报复男人?
封承怕不是也霸总文学看多了。
“真的,没气过?”封承看着她,仿佛只要她有1%的言不由衷,他都能够看穿。
郭青停了两秒,摸了摸鼻子,心虚的小动作,语气有点含糊地承认:“那肯定是气过的。”
老实讲,一点不气封承不可能。
被所有人冤枉扣锅、无处申冤的时候,她想过找封承。
不止是因为他是《visez》的创始人,只要他一句话,就能给她时间调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证明自己的清白。
还因为,那段越来越近的暧昧的感情里,她对封承有着超越其他人的信赖。
更因为,她不希望他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这件事。她希望他能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