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忘记按键了。
他按下-2的按钮，电梯中途停了一次，进来一个穿校服的中学生，见里面有人便避让地站到电梯一角。
封承的视线在她的校服上，停顿了几秒。
他不曾向任何人提起过，甚至不想对自己承认，他曾经很多次地回想当时。
他不知道郭青究竟是怎样度过那段时间的，等他从瑞士回国的时候，已经找不到郭青了。
她的小公寓里，堆得到处都是的成衣、半成品、面料都还在，所有的属于她的东西都还在，那件被她一直当做睡衣来穿的校服t恤也在。
封承在那里等了一天、两天、三天……一周、两周……一月、两月……
然后终于不得不相信，她真的走了这个事实。
封承对郭青的家人知之甚少，她从来没提过。
于是直到他寻到她的家里，找到她的家人，才知道她为什么除夕都一个人过。
郭青的朋友不多也不少，微信好友几百个，但封承从没见过其中任何一个。
只偶尔听郭青看到电视和广告牌上的姜沅，会指着她骄傲地炫耀说：“这我姐妹。”
彼时姜沅刚走红，大爆的电视剧和综艺、加上跟影帝凌霍的高调恋情，让她成了娱乐圈炙手可热的新流量。行程繁忙得毫无空隙，一般人都约她谈合作都得先排个号。
封承破格地找到了她家门口。
姜沅见了他，冷笑着对他说：“你找她做什么？让她千夫所指还不够，想看看她过得够不够惨？”
封承从小到大从未被人这样当面骂过。
那天被姜沅骂了。
也见识到了一个当红女明星骂人不带脏字的水平有多厉害。
他全程没反驳一个字，只在姜沅骂了个痛快之后，执着地问：“她去哪儿了？”
姜沅抱着手臂反问：“她找你的时候，你去哪儿了？”
第44章
封承离开之后,郭青召开了一次非常庄严的家庭会议。
与会成员包括唯二的两位家庭成员：酸奶与郭小盖，会议在餐厅的餐桌上举行。
气温日渐走低，夜幕势力扩张,到来的时间愈发提前。
餐厅的灯是郭青自己换的，白色的灯罩上有卡爱的动物,暖白的光照射下来，很温馨。
酸奶与郭小盖各坐一边，郭青坐在中间。
“我们来开个会。”她表情肃穆地说,“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希望你们能认真对待这次会议。不可以乱讲话，有问题要举手提问。明白了吗？”
酸奶配合地点头：“明白了,妈妈。”
郭小盖因为刚才的事还在生闷气，手臂环胸,皱着自己的小眉头。
郭青看向他,用眼神示意,他才不情不愿地说：“明白了。”
“好的。”郭青宣布,“现在会议开始。”
郭青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认真地道：“首先，妈妈要向你们承认一个错误,我对你们撒谎了。不过,我撒谎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你们太小了,现在还不能理解,以后长大就会懂了。反正妈妈不是故意骗你们的，是为了我们共同的三个人好。”
郭青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杨总监同化了百分之三十，学会了他在偏题与不偏题之间说薛定谔的废话的本领。
郭小盖非常不捧场地打了一个呵欠。
郭青瞪他一眼,郭小盖赶紧把嘴巴合上。
“其实你们的爸爸没有去世，他还好好地活着。刚才那个叔叔，就是爸爸。”
酸奶眨了眨眼睛，并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情绪。
郭青知道今天封承会出现在家里，八成是自己家这个智商太高的崽干的好事，无奈中又掺杂着几分骄傲。
小小年纪就能把封承诱拐回家，牛啊。
郭小盖对今天的那个男人很有意见，闻言发出一声十分不服的“嘁”。
“他才不是我爸爸。”
“我对你们撒谎呢，是因为我和爸爸在你们出生之前就分开了，各自生活。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觉得彼此不合适，就在不一起了……就像电视剧里的男女主角，分手，你们懂吧？”郭青思考该如何说，让他们容易理解，又不会敏感多想。
“我当时觉得反正跟他不会再见面了，那我们三个在一起，简单快乐地生活就好了嘛，你们不知道他反而更好。所以才对你们撒谎，说他去世了。你们可以原谅妈妈吗？”
郭青说完苦哈哈地看着俩崽。
酸奶双手同样放在餐桌上，点点头。
郭小盖则是撇着嘴巴一脸臭屁。
郭青接着又说：“那现在既然你们已经见过爸爸了，我以后就不骗你们了。如果你们想要认他，叫他爸爸，或者还想要和他见面，一起玩，可以自己决定。”
“我不要叫他爸爸。”郭小盖嗤之以鼻。
郭青很奇怪：“你怎么这么讨厌他？你虽然长得不像他，但是他跟你一样臭屁诶。”
只是大小版本的区别，郭青毫不怀疑，封承小时候肯定就是郭小盖这个臭样子。
郭小盖一点都不喜欢跟那个男人一样，一听这话更气呼呼，仿佛人格收到了侮辱：“我才不和他一样！”
“好的，你和他不一样。”郭青熟练而敷衍地摸摸他的头。
坦白结束，终于卸下一块石头，她呼了口气：“我说完了，那我们散会吧。快去洗澡澡睡觉觉！”
封承回到公寓，严原正在门口等着，旁边放着两个半人多高的大盒子。
“封总！”他喜气洋洋地呲着一口白牙迎上来，被封面面无表情地视而不见。
“我很累，别烦我。”封承打开家门，浑身散发着一个字都不想多说的低气压。
严原委屈兮兮地问：“不是你让我来给你送东西的吗。这礼物你不要了？”他弯腰去搬盒子，“不要那我就送我侄……”
关到一半的门重新打开，封承从他手中把盒子拿走，“自己买去。”
“网上没有这么大的，有的都是盗版，我又没你这么有钱，专门从美国订做。”严原还是有点不想放弃，“我侄女很喜欢草莓熊的。”
封承冷冷地乜了他一眼：“我女儿也喜欢。”
“你哪有女儿。”严原一脸“别想骗我，我可不会上当”。
封承没搭理，转身把盒子放到客厅。
但他这样平静，严原反而无法平静了。
他在原地逐渐僵硬，瞳孔扩张，犹疑的声音中充满现实世界的怀疑：“你有女儿了？！”
尾音都震惊地劈了叉。
封承嫌他吵，过来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很巧，他也是今天刚刚得知这件事情。
封承坐到沙发，身体往后靠。
对面是两个并排的巨大礼盒，一个粉白色系着蝴蝶结，一个深蓝底，印着漫威的标志。
那时他不知怀着怎样的心理爱屋及乌，想要讨好郭青的小孩，煞费苦心地特意从美国订他们喜欢的公仔。
似乎不费点周折，不足以表达自己的诚意。
他想起棉花糖似的女孩。
想起对他充满防备的男孩。
脑子里像什么在冲撞，让他即便坐在空无一人的家中，四周寂静无声，依然觉得烦乱。
郭青的小孩是他的。
这件事如此简单，却又如此让他不能平静。
每天晚上把两只崽送回房间睡觉之后的时间，才是郭青的私人时间。
郭青盘腿坐在床上，跟姜沅打视频电话，通知了她这一最新进度。
姜沅最近拍戏很忙，这会儿刚下戏，妆还没卸，正拍到黑化时期，她的妆容眉毛上挑、眼线粗黑，在镜头里给她翻大白眼的时候，郭青眼疾手快截了个表情包。
“我才几个月没回去，你这就暴露了。真是没用。”
郭青幽幽叹息：“哎，都怪我，不该把故事编得那么感人肺腑，搞得酸奶一直都特别喜欢爸爸。这小机灵鬼，肯定不知道什么时候背着我知道见过封承了，今天趁着我不在家，把他诱拐回来了。”
姜沅“噗嗤”一声：“啊，我干女儿真是太厉害了。呜呜，可爱死了。”
“你也太双标了吧，刚才还说我没用呢，这根本都不怪我好吧。”郭青很不平衡。
“呵，”姜沅冷冷道，“你不是说封承早就知道了吗。他上次没发现，今天才知道，是因为他太蠢，不怪我干女儿太聪明。”
郭青：“……”
妈的，仔细想一想还挺有道理。
“我今天问他要抚养费了，他不给。”郭青告状，“太抠了！”
姜沅沉默了一下，问：“你不会真问他要八亿吧？”
虽然令人难以置信，但凭借着她对郭青的了解，她绝对干得出来这种事。
“不是你让我要八亿的？”郭青理直气壮。
姜沅：“……”
姜沅穿着广袖古装扶了扶额：“宝贝儿，你听不出来我那是开玩笑吗？这个世界上有会给八亿抚养费的男人吗？”
郭青张嘴刚要回答，姜沅就自说自话地回答：“——有，那是我凌老师。”
郭青：“……”
没见过凡得这么见缝插针的。
“封承？别想了。”姜沅轻轻一摆手，从眼角眉梢流露出轻蔑，只是不知道是对她，还是对封承。“就你这智商，不给封承翻过来讹一笔就不错了。”
郭青有点不服气：“你这话说的，跟我有钱给他讹似的。”
“要抚养费这事，我看，你还是靠酸奶吧。”姜沅笑得有些阴险，“我非常看好她，封承都能被她诱拐回家，八亿说不准也能行。”
我靠。
郭青先是一个心动，立刻又给自己的心一个耳光：动个屁的动，怎么能靠女儿谋财。
恰在此时，酸奶的声音猝不及防响起：
“妈妈，我可以进来吗？”
郭青回头，看到她穿着睡裙抱着草莓熊站在门口，马上道：“进来吧，来妈妈床上，晚上很冷的。”
姜沅马上一脸姨母笑，在视频里跟酸奶打了招呼。
“不跟你说了，我得赶紧卸妆了。我跟你说，别怂啊，给我硬气起来，自信点！你虽然一无是处，但还有我这么优秀的姐妹呀。有我给你撑腰，万事别慌。”
郭青感动地想问候她，鉴于酸奶在身边，强行忍住，微笑地和酸奶一起挥手对她说再见。
挂断视频，郭青让酸奶躺好，帮她盖好被子。
酸奶今天很粘她，钻到她怀里来，郭青搂住她软软的小身体，觉得自己都变软了。
嗐，女儿果然是小棉袄。
“妈妈，我今天犯错误了。”酸奶忽然在她怀里抬起头。
虽然心知肚明，郭青还是装作不知道地问：“我们酸奶犯什么错误了？”
“妈妈不在家的时候，我没有乖乖听话，自己一个人出去了。”
酸奶望着她，房间很暗，依稀能辨认出她眼中的小心。
郭青摸摸她的小脸，“你去哪里了？”
“去找爸爸。”酸奶回答。
郭青问出自己的疑惑：“你怎么知道他在哪里？”
“在平板电脑上看到的。一个很大的晚会，我看到爸爸了。”
《visez》周年庆典，郭青自然知道。不过她没想到，酸奶的胆子那么大，会跑到那种地方去找封承。
“你怎么这么厉害，嗯？什么时候知道他就是爸爸的？”郭青惩罚似的捏捏她的鼻子，“老实交代！”
感觉得到她没有生气，酸奶的小心才放松下来，被她捏得咯咯笑了会，说：“在电视上看到的。”
没想到千防万防，花重金买了那么多本杂志到现在都没处理完，最后栽在电视上。
郭青忍不住嫌弃地想，封承怎么那么爱出风头？
“下次不可以自己乱跑了知道吗？虽然你很聪明，妈妈也知道你很聪明，但是外面有很多危险的，你现在可能还不了解，有些危险，是就算再聪明的人，也会受到伤害的。”郭青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以后想做什么就告诉妈妈，只要是合理的，妈妈就不会阻拦你。”
酸奶的认错态度非常诚恳，郭青说一句，她就乖乖点一下头。
小孩子的心理太敏感，郭青自己神经粗，总担心会不小心伤害到她的感情，嘱咐了几句就不再揪着不放了。
她尽管粗心、直男，对孩子却有足够的宽容，和足够的爱。
“你今天终于见到爸爸了，开心吗？”郭青想和她谈心。
但一直对爸爸充满爱、今天还特地把人诱拐到家里的酸奶，却对这个问题沉默了。
郭青低头瞅瞅她的小脸，没看出什么，又问：“你喜欢爸爸吗？”
酸奶还是不说话。
“怎么不说话，是怕妈妈吃醋吗？”郭青故意笑着逗她，见她还是没反应。
她也是第一次做妈妈，更没有处理这种事的经验，不知道像酸奶这样比常人聪明的小孩，遇到这样并不常见的事情，心里会怎么想。
只能凭着自己的本能，思考着、摸索着、试着放慢语气引导她：“没关系的，酸奶，你可以喜欢爸爸的。”
沉默了很久的酸奶这才抬起头，却问了一个郭青意料之外的问题：“爸爸欺负妈妈了吗？”
郭青愣了一下。
酸奶太聪慧了，以致于知道很多同龄小朋友不知道的事情，理解很多同龄小朋友并不理解的词汇。郭青不知道她察觉到了什么，总归她和封承的事太复杂太难说清，对酸奶来说，还是超出她的接受水平了。
郭青赶忙道：“没有，爸爸没有欺负妈妈，妈妈也没有欺负爸爸。我们是非常和平友好地分开的。”她想到一个很好的比喻，“就像你转学了，就和以前的同学分开了一样。你能理解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