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雅娴弯唇道:“原来只要碰到了对的人,连冲喜也能变成了焉知非福的事。”
沈容倾动了动唇,想开口解释。
原本去守在门外的月桃,却恰巧走了进来:“主子,厨房那边遣人来问,主子可要现在用膳?”
沈雅娴望了望身侧的沈容倾,道:“你早晨吃东西了没有?”
沈容倾只好摇头:“还没,今日起得有些晚了。”
沈雅娴也起晚了,汤药里许是加了安眠的成分,她整夜睡得沉天都大亮了才缓缓清醒。
沈容倾道:“一同用些早膳吧,待会儿我送你回去。”
沈雅娴摇摇头:“我自己回去就好,劳你多跑一趟做什么。”
沈容倾起身轻搭了月桃的手:“不然白日里我也是自己一个人在这院子里待着,正好顺路回去我也可以看一看母亲。”
沈雅娴闻言正色道:“三婶婶的事你放心,往后家中有我在,我尽量帮你们周全。”
“你别太勉强,大伯母那边不好应付。”
沈雅娴拍了拍她:“别担心,我明白的。”
两人一路去另一间屋子里简单用了膳,月桃出去命人备了马车。赶在正午之前,一行人抵达了安南侯府。
沈容倾听见马车外熙熙攘攘的,有人说话送客的声音,不由得问道:“前面是发生了什么?”
沈雅娴拨开了窗帘往外瞧,待到看清安南侯府门前的状况,低声开口道:“是大伯母的人,另一位是刘大夫,看这情形应该是祖父那边今早不太好,大伯母又请了人过来。”
这事不是一次两次了,祖父年事已高,隔三差五便要请大夫到家中诊脉开药。每次都是大伯母着人去请这位刘大夫,今日也不曾例外。
沈容倾眸光微敛,缓缓开口道:“祖父的身子,如今如何了?”
郭氏很少允许人过去,说是会打扰了老人静养,连她回门那日亦是受到了阻拦。二房同长房的关系还算缓和,沈容倾觉得沈雅娴兴许能知道一二。
沈雅娴微微摇头:“我也很少能见到祖父,你们不知,大伯母说是许我母亲探望,可往往只是让她在门口看一看而已。不过我前几次偶然听过几次他们送刘大夫时的交谈,说是祖父的病情还算稳定,就这么继续调理着就可以了。”
沈容倾抿了抿唇,道:“可是调理了这么久,祖父还是清醒的时候少。”
她拉了沈雅娴的手:“走,我们去看看。”
她们谁也没通报,下了马车径直走向了祖父的院子。虽说是祖父现在在和大伯父一家生活,但其实住的地方还是完全分开的。
门口守着两个刚送完刘大夫返回来的下人,将家中的两位姑娘忽然来了,瞬间变了脸色。
“二姑娘,慎、慎王妃!”他险些唤错了称呼,如今这位已经不是从前在家中的地位了。
沈容倾道:“听闻祖父早上身子不适,我们有些担心,想进去探望。”
那小厮忙跪在地上阻拦:“两位主子,方才刘大夫已经来过了,开了药说是静养就好,两位主子莫要担心了。”
沈雅娴眼眸微动,沉声开口道:“慎王妃难得回府一次,骤然听闻了这样的事,总要见过了才能心安。”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面露难色:“两位主子,大夫人有过命令,说是谁也不能进去打扰了老太爷休息。您看……您看,小的这也只是按照吩咐办事,要不等小的先去去问一问大夫人的意思?”
他话音刚落,另一人似是看到了救星:“大、大夫人!”
沈雅娴回眸望去,果真是她们的大伯母匆匆赶了过来。从门口到她们祖父的院子并不近,这一路上定是有人看到了她们,跑去通风报信了。
郭氏看见了正站在门口的沈容倾,一双长眉不由得紧蹙在了一起。
她的五姑娘至今禁足在屋子里,门都不敢出,婚也不敢议,好好的一个人现在天天以泪洗面,还不都是因为这个一朝得了势的沈容倾!
郭氏眼睛里闪过一抹记恨,然而这样的神情并没有停留太久,待到她走到她们两人跟前时稍一福身,再抬头时已然堆了抹和蔼的笑容出来:“好孩子,你回来了怎么也没叫人通传?伯母好命人出去迎你。”
她这话说得甚是虚伪,也不等沈容倾回答什么,便转身朝身侧的下人厉声道:“糊涂东西!慎王妃回来了也不知道回禀,侯府里养了你们这些不懂礼数的,是要叫外人看了笑话咱们吗!”
一番下来看似实在责怪下人,可话里话外却更像是在指桑骂槐。身旁的下人很配合地跪下求宽恕,郭氏暗中给他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就跪到了沈容倾跟前去。
“求慎王妃恕罪!求二姑娘恕罪!”
他这不提还好,一提郭氏便留意到站在旁边的沈雅娴了,昨夜她听说二姑娘没回府就觉得事情不大对,好端端的,这平时不声不响的二姑娘怎么也跟她搅到一起去了。
沈容倾怎会看不懂郭氏这一出戏。只是从前忍让得多了,今日忽然便不想再忍了。
就在郭氏以为差不多可以叫她带来的那个家仆起来时,沈容倾蓦地开口道:“大伯母说得对,不懂礼数的下人留着也是平白落人话柄,今日我和雅娴进府的时候还奇怪,怎么门口连个值守的人都没有,果然是这帮下人们怠惰了。”
郭氏直觉事情不对,但为时已晚。
沈容倾继续开口:“大伯母平时掌家事务繁多,偶有疏忽也是人之常情。但外人遇上了,难免会挑大伯母的不是。今日不若重惩了他,将他逐出府去,也好给其他下人提个醒,往后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警醒着。大伯母,您觉得呢?”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谁人不知,这家仆可是郭氏从娘家带来的心腹之一!
就、就这么给赶出去了?!
第41章 名帖。
沈容倾自然也知道这人对郭氏的重要, 若是寻常下人赶出去也就赶出去了,根本影响不了郭氏什么,但这个人不一样, 这个人整日跟在郭氏身边做事,没了他, 郭氏一时根本找不到可以代替的, 很多暗地里的事也就不好进行了。
果不其然, 郭氏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随口的这么一句, 竟被沈容倾握住了把柄。
那家仆闻言也是吓傻了一半, 回过神来赶紧磕头赔罪:“慎王妃恕罪!慎王妃恕罪!小的是无心之失, 小的再也不敢了!”
到底是郭氏身边的人,这一出哀嚎的是声泪俱下,末了又凑到郭氏跟前去叩首:“大夫人饶过小的这一回吧!小的也是一时疏忽,以后定不再犯了!”
他们都料定沈容倾只是一时的宣泄,这样大年岁的姑娘最容易心软, 卖一卖惨足以让她收回刚才的话了。
郭氏敛了敛衣衫往前走了半步,装作商量的语气朝沈容倾道:“他平常做事手脚干净利落,不常有这样怠慢的时候, 你看要不罚他半年的月钱?也算是警醒其他下人了。”
她怕沈容倾不应, 观察着沈容倾的神色继续开口:“好歹也不是下等仆人了,骤然被赶出去了往后哪家的宅子敢要他……这马上就要入冬了, 一家老小的,也怪可怜的。”
罚半年的月钱对一般的下人来说可不是很轻的责罚,更何况再过几个月年关将至,经郭氏这么一描述,这一家老小立马就变成了要冻死在街头的悲惨境地。
郭氏便是要让众人都觉得, 若都这样了,还是执意要重惩,那未免也太没有同情心了。
沈容倾却知道这人跟在郭氏身边多年所获得的不义之财,都足以够他们全家安稳生活一辈子的了。最过分的那年,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她母亲房间的窗户坏了迟迟等不到人来修,后来才得知公中那份用来修缮的钱,早就被他们私吞了。
她垂眸缓缓开口道:“方才我听着他腰间那玉坠质地清脆,原来府中的下人也能配这么好的玉了。”
那家仆一惊,这玉是前一阵子他收了别人的好处得到的,带着玉出门连别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他着实炫耀了几日,却没成想今天竟栽在这上面了。
“王妃饶过小的一次!王妃,王妃!小的知错了。再也不敢了。”眼下他也只剩下了叩首求饶。
郭氏没想到沈容倾还能留意到那玉,一边恨得咬牙切齿,一边还得想办法不能真叫沈容倾将这人赶出去。反正只要她不下命令,凭沈容倾自己还能将这个下人丢出去不成?
正这么想着,月桃的声音忽然从沈容倾的身后传来:“主子……”
她这一声似是略有迟疑,显然是有话不知如何开口,可沈容倾却留意到她并不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
刚刚在侯府门口,沈容倾是和沈雅娴一同进去的,月桃被暂时留在那儿指路安顿马车,可今日的车夫,并不是什么普通人。
果然,月桃话音刚落,一个干练的男声骤然响起:“王妃,属下来迟还请王妃恕罪。”
枫澈毕恭毕敬地拱了拱手。
沈家的人是第一次见枫澈,着实被这个皮肤黝黑眼神极凶的人吓得不轻。
这些年魏霁频频上战场,枫澈自然也是一直跟着出生入死,征战沙场惯了的人都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煞气。
但这样一个可怕的人竟然正在向沈容倾十分恭敬地低头行礼。如此诡异的画面,一时令郭氏陷入了内心深深地恐慌。
来不及将原本打算好的话说出口,她便听沈容倾蓦地开口道;“枫澈,替我将这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丢出去。”
沈雅娴握了握她的胳膊,低声道:“只丢出去不是便宜他了,找人将他送进官府,让他把这些年偷的、贪的全部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站在她们身边的枫澈自是一字不落地听见了,他拱了拱手凛声开口:“王妃放心,一切交给属下来处理。”
好吃懒做的家仆自然是敌不过常年习武的枫澈,几下就被对方给拖走了,毫无挣扎的可能性。
那痛哭求饶的声音渐行渐远,是个人就能认清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一定是慎王身边的人,见此情形谁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郭氏哑然,根本来不及阻止眼前发生的一切。若说上一次是有沈雪婷冒犯了魏霁的缘故在,她没觉得慎王府那边会对这个王妃有多重视,这一回她算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沈容倾已经今非昔比。
沈容倾眸光微敛,声音清冷:“现在我们可以见祖父一面了吧?”
郭氏愣愣地盯着她,半晌才回过神。
“你、你祖父……”
她想阻止,可又想起了刚刚那个可怕的侍卫。慎王身边的人,哪有手上没沾过血的。就没一个人是正常的!
郭氏背后直冒冷汗,强行让自己镇定:“可是、可是你祖父喝了药已经睡下了,我们总不好打扰老人家休息,方才大夫也嘱咐了,说是让这段时间静养不能叫人打扰了……”
“我们不出声,只看一看。”沈容倾蒙着缎带眼睛不便,说是看,其实也要靠沈雅娴的转述。
郭氏望了一眼小院里紧闭的大门,眸间掩去一抹神色。
“好吧。”她叹了口气,朝值守的小厮命令道:“还不快去将门打开。”
沈容倾握了沈雅娴的手,偏过头轻声开口:“陪我去瞧瞧。”
沈雅娴微微点了点头。
屋子里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难闻的药味,光线不是很好,微微有些昏暗。沈容倾跟着身边的人往前走了几步,能听清的只是屋内传来的沉缓地呼吸。
郭氏在一旁拿帕子掩了唇,低声道:“你看,我就说你祖父刚睡下。”
沈容倾未理会她说的话,悄悄攥了攥沈雅娴的手指。后者心领神会地回应了一下,已然是看清了屋内的场景。
继续耗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沈容倾心中已有了决定,淡淡开口道:“我们先出去吧。”
这屋中的布置同她上辈子过来时见到的如出一辙,只不过那时祖父是醒着的,所以遮着光的帘子略微被拉开了些,没有现在这般暗淡。
郭氏假意要命人送她们,被沈容倾直接拒绝了。两人稍微走远了些,沈雅娴便道:“祖父确实是睡着的,还算安稳只是瞧着面色不大好。”
沈容倾微微点了点头。她方才也差不过猜测到会是这样,郭氏能放她们进去,那必然是有些把握的。
她默了默,朱唇轻抿:“我只是觉得,祖父这一病,实在是拖得久了些。”
按理说常年喝着药调理,不应该这样总不见好。但很多事情她还没有找到证据,只凭一时推断,还不能下定论。
祖父一生高官厚禄,就算是现在不再在朝中任职,每年能领的俸禄也足够整个安南侯府使用了。
长房一家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做足了面子上的功夫,但细究的话,以大伯父的官职根本没那么多钱,这事旁人不敢细想,细想总能品出些问题来。
大伯母掌家,这钱如何分配如何安排根本轮不到其他人过问,祖父在一日,他们便能拿一日的钱,中饱私囊了多少,估计现在只有大伯母自己清楚。但祖父的安全一定是可以得到保障的,大伯父官职有限,他们想要维持现在的体面,就离不开祖父的俸禄。
剩下便是那些金钱利益分配的问题。
如果说前一世,祖父在清醒的时候将她叫到跟前,默默给了她那么多银票的事,被其他人发现了,那么这个人最有可能便是大伯母。
那笔钱不是一个小数目,难道就是因为被触动了利益,所以他们一家起了杀心……
大伯母到底也是一直处在深宅内院中,那场大火很难由她一人完成的,若是大伯父也参与其中那一切便说得通了。
“容倾?容倾?”沈雅娴见她一直不说话,忍不住开口轻唤了两句。
沈容倾抬手捻了捻眉心,缓缓道:“没事,刚刚有些出神了。”有些话还是不能告诉沈雅娴的,不光是重生之事太过玄妙无法解释,更是因为她不想将无辜的人牵连进来。
身处在这深宅大院之中,知道的太多可能并不是什么好事。
沈雅娴张了张口:“容倾,我可能得回去了,我昨晚一夜未归,我母亲那边……再晚怕是她就要派人来寻了。”